第40章 (40)
到了此時,也無法再說出一字,只是緊閉着唇,不發出任何聲息。用頑強的意志,強迫自己清醒着忍痛,而不至于昏死過去。
其實,龍城倒是有一半冤枉了龍星。龍星的确是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麽。而他也絕非是抗刑,他是真的知錯,如果龍星惹大哥生氣,自然是龍星的錯。
紫藤杖打人雖痛,卻是傷在皮裏肉外,一般的責打,只是青紫腫脹,很少會帶翻皮肉,如今隔着長袍卻已經滲出了絲絲的血跡。
“跪好。”傅龍城将帶血的藤杖敲到榻上。龍星即便努力控制,依舊瑟縮了一下,把目光移開,不敢看給自己帶來無盡痛楚的藤杖。
跪直了身體。忽略身體上萬蟲鑽心般的痛楚。等着大哥的問責。
“讓你回府裏候着,為什麽不聽話?”
“龍星怎敢不聽大哥的吩咐。”龍星略仰起頭:“是她們兩個……”
龍星已被大哥一腳踢倒在地。
條件反射般地慌忙重新跪起:“龍星知錯,不該頂嘴。是龍星未聽吩咐,龍星錯了。”
龍星當然知道大哥氣的并不是自己沒有立刻回府,而是發生了那倒黴的事情。
兩個女子在佛門清淨地,大打出手,雙雙吐血,受傷倒地,自己在一旁雲淡風輕,由着她們兩個為自己争風吃醋。
龍星心裏哆嗦。大哥必定認為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可是,可是,自己真的有什麽過錯嗎?
“龍星冤枉。”龍星終于忍不住吐出這一句話來:“龍星真的什麽也沒做。”
傅龍城輕輕哼了一聲:“你還想做什麽?”
“龍星不敢。”
藤杖帶着風聲再次密集地持續抽打在龍星背上。龍星已經痛得連攥緊拳頭的力氣都沒有。要忍不住了。龍星怕自己忍不住會動,會呼痛。咬了唇,終于暗暗用手指狠狠摳進榻的底部,任鋒利的木屑刺進指甲……
傅龍城用了手勁,每一棍子下去,都是十成的力道。藤杖帶着衣裳陷進肉裏,很快又鼓出一道檩子。縱橫而又密集的檩子将長袍上撐出奇怪的紋路,慢慢密布成縱橫的血跡,直到,整個背部的衣衫都被血浸透,并滴到地上。
就在龍星以為自己實在無法忍受,一定會慘叫出聲時,大哥終于停了手。龍星試着調整呼吸,可是哪怕只是吸氣的動作,都會引發背部無盡的疼痛。
“我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傅龍城喝問。
“大哥訓責,龍星不敢忘。”幾個字吐出來,龍星才感覺到嗓子的沙啞與疼痛,嘴裏已經帶了腥甜的氣息。
“你可該罰?”
龍星沉默。雖然無數次跪在這裏,承受大哥的怒氣,忍受痛入心扉的責打,傅龍星即便委屈難過,也不敢生半分埋怨之心。
可是今天不一樣。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只是正好經過那裏,遇到了兩個莫名其妙的女人,然後她們兩個受了傷,再然後,她們都被抱着送回去調養,而我,卻在這裏疼到無以複加。
“院子裏去。”傅龍城沉默了一會,吩咐,
“大哥息怒。龍星知道錯了。龍星不該忘了教訓。是龍星的錯。”龍星急急認錯。
傅龍城轉身行了出去。
龍星早知大哥盛怒。卻不敢再遲疑,膝行而出。
大哥果真站在那棵棗樹下。
龍星哆嗦着,膝行過去:“大哥”。
“啪”地一個耳光,龍星立刻被打倒在地。
傅龍城一腳再踢過去,龍星的身子飛出去幾米遠,“嘩啦”一聲,将花牆邊立着的一個青瓷荷花盆砸了個粉碎。
兩個半人高的汝窯青瓷荷花盆被洗得幹幹淨淨,裏面盛了清水浸泡,想必是準備移植最新品的荷花的。其中一個已經被龍星徹底砸碎。
渾圓的造型,精美的圖案,如今不過變為一地碎片。傅龍星顧不得手上、身上的碎片,已經爬起來,生生跪到那一地碎瓷片上。
劇烈的疼痛,讓龍星幾乎無法呼吸。心裏的委屈更是讓他喘不上氣來。
“今日那兩位姑娘間的争執,真的不關龍星的事。”龍星不敢擡頭,依舊堅持。
“啪”地一聲,身軀搖晃着再被打倒在地。
龍星跪直。
“啪”地一聲,再被打倒。
龍星爬起來,跪直,視線都有些模糊。整個右邊的臉已經腫得不成模樣。
傅龍城用手擡起他的頭。狠狠地一掌打在左邊臉上:“我有沒有說過,不論是誰的原因,你若是招惹上這種不成體統的事情,要怎麽罰你?”
龍星吓得,眼淚幾乎要掉出來,卻在大哥的目光下,硬忍了回去,即便心裏充滿了委屈與不甘。卻再不敢與大哥相抗。真的是太痛了。
跌撞着跪爬進屋內,從支架上取過黝黑的戒尺。入手又涼又沉。一滴眼淚滑過臉龐,如夜空中的流星,晶瑩一閃。
雙手将沉香木的戒尺奉給大哥。龍星終于忍不住以頭觸地:“大哥,龍星知錯認罰,大哥只在這院子裏罰吧。”
回答他的是,大哥飛起的一腳,他在空中畫了小半個圈,狠狠地撞在院門上,又掉落在地。傅龍星嘴邊的血都不敢擦,不敢有半分遲疑地立刻重新跪好。
“大哥。”只喊了兩個字,一個“求”字終是不敢出口。
“要我一路踢你過去?”傅龍城的聲音很冷,左手握着戒尺,放在身後。無論什麽時候,傅龍城總是有一種雷霆之勢,随随便便站在那裏,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
傅龍星徹底死了心,勉強提起氣力,膝行着挪到院門外的石子路上。地上帶着一溜血跡。四周開闊,幾道矮小的花牆。沒有任何可以遮擋目光的東西。
“跪好。”傅龍城的聲音裏還是那麽冷:“這麽罰你,是因為你犯了我給你定下的規矩。你給我好好記住這次教訓。”
“是。龍星該罰。勞大哥教訓。”跪直了身子,将長袍褪下,手顫抖着放在了腰上,一咬牙,将長褲和小衣全拽到腿彎,跪伏下了身子。
涼。
五年了。即便五年的時間,這姿勢依舊不曾生疏。因為府裏二代弟子多,所以,從十五歲起,弟弟們不會輕易被褪衣受責,更不會被在二門外褪衣受責。
大哥看來準備重新啓用這個姿勢了。龍星甚至想苦笑自嘲一下,可依舊是兩滴淚珠,先後滾下了腮邊。
頭埋在胳膊裏,即便淚如泉湧何人又看得見。
傅龍城又何嘗願意如此對龍星。只是不給他個深刻教訓,只怕不知還要生出多少這樣的事情。忽略龍星傷痕累累的背部,手裏的戒尺揚了起來。
“啪”地一聲,一道三指寬的檩子立刻橫貫在傅龍星的臀峰上。沉香木質地如金,雖然只是一把戒尺,打在身上,倒比銅鞭還要痛。因為戒尺較寬,只是如割肉般的痛,卻不會造成外傷。
傅龍城打得很慢,一下一下,每一下都傳來清晰的,打在肉上的清脆的“啪啪”聲。每一下的責打,都讓傅龍星痛入骨髓,不僅是痛,更是羞憤,和委屈。
只覺自己實在已無法承受,身體終于忍不住搖晃了一下。
狠狠地一板,打在最高的檩子上。傅龍星痛得幾乎跌倒。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将那聲慘呼咽回腹中,口裏全是血腥味。
“跪好!”傅龍城喝道:“還用我提醒你規矩嗎?”
傅龍星忙不疊地伏低了腰,擡高了臀部。雖然觸目處,并無一人前來觀刑,可是,想必府裏的每一個人,都會知道,傅五老爺,已經二十歲的大人,卻被大哥拎到院門外面扒光了打屁股。
接下來的幾板子,都落在同一位置,青紫腫脹的臀部終于裂開了一道血口。傅龍星疼得再無法忍受:“龍星的錯,龍星的錯,大哥……大哥輕些吧。”
傅龍城狠了心只當未曾聽到。他何嘗不知自己是在苛責弟弟,是在強迫龍星低頭,強迫龍星為了別人的錯誤承擔最重的責任。
龍星身為男子,卻有如此精致的面容,難免會惹出許多事端。今日的事情如是傳揚出去,不用說青明兒和段段的清譽被毀,龍星又何嘗能得出好去。
“風流成性、沾花惹草。”正是所謂“衆口铄金,積毀銷骨”。雖然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是傅龍城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弟弟蒙受這種不白之冤,也更擔心傅龍星那冷酷的性格,不知會為此掀起多大的風浪。
千佛大師曾經擔憂,以龍星的性格,若是沒了家門的鉗制,任他肆意而為,笑傲江湖,那麽武林中不知要添多少亡魂。
十年血劫之說,難道真要應驗在龍星身上不成?
記住今日的“無妄之災”,記住江湖如人生不能事事如意,記住謹言慎行,記住寬仁之念,別讓無辜的人因為你而受傷。
“住口!”傅龍城的板子狠狠打在龍星的臀腿處,抽出一道道青紫再變成血紅:“今日的事情,再發生一次,我就請‘驚龍鞭’懲治你。”
龍星只在心裏應着是,說着不敢,可是卻一個字也沒發出來,終于昏了過去。可是很快又在劇痛中醒來,然後再昏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是三哥龍晴抱着自己。“三哥。”龍星喃喃地叫,幾乎不想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
“大哥已經饒了你了。”傅龍晴抱着弟弟:“你啊,便是連求饒也不會嗎?每次都惹得大哥發狠了教訓你。”
“是龍星不肖。讓大哥生氣。”龍星看着三哥,有些怯懦:“三哥還要罰嗎?”
龍晴只是抱緊了龍星。龍星舒了口氣,他知道,三哥永遠都不會罰他的。
要是大哥也能不罰自己就好了。或者罰自己時可以輕一些。
☆、霞草微香(上)
傅龍城沿着府內蜿蜒的鵝卵石子路漫步前行,遠遠地就聞到淡淡地清香,沁人心扉。
四進院落,滿滿地覆蓋着潔白如雲的花朵。繁盛細致的花朵,松松散散地聚在一起,無暇輕盈,宛如點點繁星,朦胧迷人,又好似滿樹蓋雪,清麗可愛,開滿了院子中的每一個角落。
龍星的院子中,便只種滿了這一種滿天星。遠遠眺望,燦爛繁盛的花朵猶如清晨雲霧,傍晚霞煙,如夢般朦胧,故滿天星又別名“霞草”,望之溫馨,四季常青。
大明湖溫潤的氣候,對這種花最是适宜,而這院落的地下,有溫泉湧出,沐浴着溫暖,滿天星的花每每開得更加絢爛,長久。
藍綠色清脆細長的葉子,襯在無盡的繁花下,讓整個院落精致的亭臺閣榭,更似在仙境中一般。
院內的一磚一瓦,一亭一閣,便只有天藍和純白這兩種顏色的勾畫。潔淨,清新。
甚至,二進院內的兩張舒适的藤椅,也漆成了天藍色。丫環香雪和香蘭,穿着白色小襖,藍色的百褶裙,藍白兩色的長褙子,正窩在藤椅中繡花,溫暖的陽光灑在兩個小姑娘身上,是那麽靜谧溫馨。
“大老爺好。”香雪先看見了傅龍城,有幾分驚喜,忙起身福禮。
香蘭也跟着起身福禮,卻有些嬌嗔:“大老爺怎麽才來,這都四天了,我們老爺都吃不下飯了。”
香雪瞪了香蘭一眼,對傅龍城笑道:“三老爺來了。如今正和五老爺在書房裏呢。大老爺請堂上坐,婢子去請兩位老爺來。”
傅龍城搖頭表示不必,徑自往龍星的書房去了。
最後一進院子裏,左側四間上房便是書房,右側的為正堂和卧房。
四天過去,龍星的傷基本已經收口結痂。他是不習慣用丫環換藥的,卻是最喜歡三哥龍晴幫他擺弄。
總是在屋內先放了炭盆,将精致的瓷碗內裝好茶葉,放在炭上,慢慢烤着,然後淨了手,來到床邊,對趴在床上,一直歪頭看他的龍星道:“龍星乖,三哥幫你換藥。”
每當這時,龍星都會紅了臉,抗議:“三哥,我又不是老六老七。”
龍晴微笑着擺正龍星的頭,掀開被子,用涼涼的手指,将淡淡甜香的透明藥膏塗滿他整個後背、臀部和雙腿。動作輕柔。
龍星不但一點都不會痛,還總會癢癢地覺得很舒服。
藥膏塗好了,龍晴再淨了手,然後會輕輕按按龍星的脖頸,讓他放松,雙掌運起內力,離開他皮膚三寸左右,淩空虛按,沿着他的背部往下,緩緩移動,讓藥膏能更好地被肌膚吸收。
盞茶的時候,龍晴收功,有時候,會幫龍星蓋上被子,将烤好的養氣安神的茶沏上,端來扶起龍星,讓他喝下,然後給他蓋好被子,看着他入睡,自己則坐在旁邊的軟榻上,喝着茶,看着醫書,一直這樣陪着。
有時候,卻會幫龍星換上潔淨的淡藍色長袍,看着龍星俊逸的臉微笑:“龍星好多了吧。”然後沏茶來,給龍星喝。這時候的茶,總是養氣提神的。
無論是龍星躺在床上香甜地睡去,還是看着三哥為自己系上腰間的盤扣,總是感覺到心裏頭暖暖的,就連身上被棰楚的痕跡,似乎都盛滿了甜蜜。
甜蜜歸甜蜜,龍星還是苦着臉:“今天就要開始抄書了嗎?”
龍晴笑。若是龍星換好藥還要穿戴整體的起來,便多半是又被罰了思過或抄書。
前三天,龍星傷得厲害。
龍城吩咐龍晴,龍星那三天的抄書先緩了。只是緩,不是免,那就是要在随後的幾天将前幾天漏下的罰補上。
看着龍星慘兮兮的臉,龍晴忍不住掐了下龍星的臉。龍星的臉有些紅,用手揉了揉,又抗議:“三哥真是,我又不是老六老七。”
龍星總覺自己已成年,比不得老六老七那般孩子氣了。處處穩重,力求像大哥一般沉穩,冷肅。
可惜在龍晴面前,這種要求總不能受到重視。三哥總是将自己還當成六七歲的孩子般。二十歲了,出門時,還總不忘給自己帶各種各樣的糖人回來
然而每次嘴裏說着:“三哥,我又不是老六老七”,可是,每次還是忍不住欣喜着将那些糖人慢慢含化在嘴裏,感覺那絲絲的甜慢慢地滲透。
“想什麽呢,還不來這邊跪着。”龍晴看着弟弟将養氣提神的茶喝了,嘴邊綻出一抹笑容來,竟被那笑容看得半天緩不過神來。心裏嘆道:“我這弟弟,端的是精神啊。”
龍星平日裏總是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不肯輕易露出笑容,就算那樣還經常讓府裏的丫環看得暈倒。
龍晴感嘆:如今不過是微微展顏,即便已見這容貌快二十年了,自己都會茫然失神,有些愛不忍釋的感覺,若是旁人見了,豈非神魂颠倒。
想起昨日弟弟纏着自己,非讓給他弄點什麽藥物,讓他容貌變醜。“三哥,你救救龍星吧,若是下次再遇到什麽倒黴女人做出瘋狂的事情來,大哥說要用驚龍鞭打我的。”
龍星是真的怕了,才會去求龍晴。
龍晴又好氣又好笑,叫他切不可再胡說這樣的話,“若是大哥聽了,必定不饒你。”
龍星雖然諾諾應是,心裏卻仍在琢磨,若是自己醜怪一些,就不會被那些瘋狂的女人連累,以至被大哥那般痛責了。又想像自己一副醜怪的樣子,跟在明兒身後,兩人縱馬馳騁,可以開心的玩鬧,嬉笑。
龍星聽了三哥喊他,應了,穿過垂挂着白色珍珠的門簾,走到外間。
因為今日起就得開始抄書了,而龍星的傷還很重,所以便住進書房的卧室裏。這裏的卧室當然沒有主卧室寬敞,但也一應俱全,幹淨舒适。
寬大的書案旁,三哥已經擺好了紙墨,攤開了一本佛經。旁邊一個帶着四個小輪的茶具架上,擺着整套的功夫茶器具。
三哥坐在淡藍色的藤椅上,纖長晶瑩的手指,正握着藍色的雪歐茶碗,含笑看着自己。三哥什麽時候看起來,都是那樣的令人感覺清爽,舒服。
龍星暗自吸了口氣,端正地在書案前跪下,膝蓋着地時,痛得他挑了挑眉。那日跪在荷花盆的碎瓷片上,可真讓龍星痛得入了骨髓。
鈞瓷本就堅硬,荷花盆的瓷片更是堅硬鋒利,碾入肉中都不曾粉碎。三哥幫他挑出碎瓷片時,痛得他直掉眼淚。現在想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他知道,三哥是不會責他懦弱的。
龍晴将裝了清水的一盞細致的藍白龍紋的十棱筆洗,放在弟弟頭上,取笑道:“這筆洗于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龍星跪得筆直,脖子也不敢動,只苦笑了一笑。這盞藍白龍紋的筆洗價值連城。藍白龍紋的瓷器本就極稀少,這件更是百年前的孤品。
當年傅龍城在大理偶然發現後,不惜重金相求,并許以一套珍稀的武功秘籍才換了回來。在龍星十六歲生日時,送給了他作為禮物。
龍星自然是百般珍惜。不過,龍星将它頂在頭上的時候倒比用它洗筆的時候更多些。
想起大哥,龍星略有些難過,大哥的氣難道還未消嗎?為何這幾日都不來看自己。
“那日真是大哥将龍星抱到玉石居去的嗎?”龍星一邊懸腕抄着經書,一邊問三哥。
龍晴微斥道:“抄寫經書時,便該全神貫注,心神空明,虔心受教,怎麽還敢分神說話?”
龍星應是,只認真抄書。龍晴反倒不忍,輕聲道:“自然是大哥抱你過去。當時大哥的長袍還蓋在你的身上。”
龍晴在大哥将龍星拎到靜思堂的院門前責打時,已經命人在玉石居準備好一切。而自己,則遠遠地侯在靜思堂對面的涼亭裏。
大哥終于停了手,喝“來人"時,龍晴第一個跪到大哥跟前。大哥只穿着一件雪白的內袍,身上黑色的長袍已經蓋在了龍星的身上。
龍晴将手中的丹藥喂龍星服下,雖然面上依舊和煦,可是,眼中的心疼卻一覽無餘。
“是龍晴未能好好教導龍星,龍晴該罰。“龍晴跪下請責。
大哥只是略蹙了眉,并未如往常那般責罰自己,只是讓自己起來,然後抱着龍星往玉石居而去。
龍星聽了,心裏既安慰又有些難過。原來迷糊中的那個不是幻覺,真的是大哥抱着自己。想一想,好像自從十歲以後,都未曾感受過大哥的懷抱了。
當然,在這十年裏,大哥也是抱過自己的。總有那麽三四回吧,可惜,都是在自己因為犯了規矩被大哥打得昏過去之後。
想到這裏,龍星有些暗恨自己,怎麽就那麽不經打,會昏得什麽也不知道呢。暗暗下了決心,下次,一定要努力地在大哥還抱着自己的時候,醒過來。
龍城走進來的時候,龍晴輕品着茶,龍星跪在書案前,頭上頂着十棱筆洗,正懸腕抄書。
近午的陽光穿過偌大的雕花軒窗,在弟弟們年輕英俊的身上,渡上了一層金輝。
“大哥。”龍晴忙搶上一步屈膝跪地。
龍星本就是跪着,但是因在受罰,也不敢動,忙停了筆,恭敬地喊了聲:“大哥。”
傅龍城目光略過龍星,便走過去,将十棱筆洗拿下來,放到書案上。
“這幾日可好好吃飯了?”龍城淡淡地問。
龍星忙垂下頭,自己昨日和今晨,的确是發脾氣沒有吃飯,可是卻也囑咐香雪和香蘭兩個丫頭,将飯菜偷偷倒掉,怎麽大哥還會知道。
☆、霞草微香(中)
傅龍城目光略過龍星,便走過去,将十棱筆洗拿下來,放到書案上。
“這幾日可好好吃飯了?”龍城淡淡地問。
龍星忙垂下頭,自己昨日和今晨,的确是發脾氣沒有吃飯,可是卻也囑咐香雪和香蘭兩個丫頭,将飯菜偷偷倒掉,怎麽大哥還會知道。
龍晴跪着轉向大哥的方向:“是龍晴疏忽,未曾吩咐廚房置備合适的食物。”
龍城看了龍晴一眼,就知道他會這麽說。
“是龍星沒有胃口,所以吃的少了些。”龍星擡頭看了看大哥,這幾日哥也不來看我,以為你還生氣,龍星哪能吃得下飯。
“都是龍晴調配的藥物藥性不夠成熟……”龍晴的話被大哥的目光阻斷。
“院子裏去。”其實龍城并未想罰龍晴,他不過想告訴龍星“人是鐵,飯是剛,有傷更得好好養”的道理。哦,我這兒教育龍星,你總添什麽亂?怕我罰他?怕我罰他,你平時不好好教他。
龍晴垂首:“是。”大哥可不是讓他去院子裏賞花,院子正中的石子路上,龍晴第無數次地把自己跪成一尊完美的雕像。
“大哥。”龍星惴惴然,想要求情,卻不敢開口。
是自己的錯,可是似乎每次都會連累三哥受責。爹娘去世後,大哥便讓三哥帶着自己,讓四哥帶着老六和老七。
好像就是自那時起,三哥再是小心謹慎,也總是會被大哥責罰,三哥卻從不辯駁。無論多重的責罰,三哥總是默默忍受,對大哥越發恭恭敬敬。
有次三哥又被大哥重責,龍星難免為三哥覺得委屈,抱怨了大哥幾句,三哥卻嚴厲地教訓了自己一頓,當即命了掌嘴,直将自己的臉打得腫起來老高,一天都無法吃得進東西。後來,還被罰着抄了一百遍的《孝經》。
龍星想不到一向溫和的三哥,也會責罰自己,怕是怕得要命,自然也牢牢記住了三哥的說過的話。
“長兄如父。孝為人之大倫。大哥愛之深,才會責之切。痛加棰楚,不過是‘嚴做教刑’。”
“大哥承付爹娘重托,支撐傅家,日理萬機,不能稍有差池;教養弟子,責任重大,更不敢稍有松懈。”
“當弟弟的不能為大哥分憂,反還讓大哥操心、擔心、煩心,如此大大地不孝,自然是該打該罰。”
“大哥于你我是血肉至親。大哥打的再重,心也是疼惜咱們的。古人雲,雷霆雨露,俱是親恩。若是不相幹,不重視的人,大哥何必大動幹戈?若不是因為心痛、生氣,大哥怎會舍得大加棰楚?”
“就是大哥打屈了你,冤枉了你,不過是一頓鞭子,作為弟弟,又如何受不得?況且很多事情,大哥的考慮也許并非你我所能理解,怎麽就知是冤了還是屈了呢?”
龍星十歲,龍晴十二歲,龍星跪在床邊抄書,龍晴被打得皮開肉綻,痛得無法入眠,便側趴在床上,與龍星緩緩地慢慢地說着這些話。
“龍星以後一定聽大哥的吩咐,不惹大哥生氣,還要練好武功,将來,江湖上的事情,便不用大哥去操心了。”龍星很乖,他聽三哥的話,心裏更加敬重大哥。
如果,這世上真有所謂的奇跡,便應該讓傅龍城在那一夜正好站在房外,聽見弟弟們的談話。
可惜,那一夜,龍城在大明湖畔,手中傲塵劍揮出耀目的光芒,将幾十名欲對傅家不利的黑衣蒙面高手,盡斬于劍下。
彌漫地血腥幾乎讓月色變得暗紅。傅龍城長身玉立,衣袂飄飄。面色依舊清冷,心底卻略過無數嘆息。他不是一個嗜殺的人,卻被迫經常面對和成就死亡。
“讓所有的殺戮和罪孽都由龍城一人承擔吧。”傅龍城悵然擡首,目光中卻滿是堅韌和堅強。
擅入大明湖者,死!
七個血紅的大字,刻在七個死人的胸口。
第八個死人的胸口上,刻着血淋淋的數字:400。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千佛大師面色沉痛地看着地上血淋淋的屍體,那觸目驚心的數字,讓他不由再宣一聲佛號:“傅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
傅龍城傲然一笑:“犯我傅家的人,死。”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傅施主并非嗜殺之人,奈何?”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十八歲的傅龍城淡淡地看向月光,手中金光一閃,耀目的光芒竟比月光還盛!
那一夜的大明湖畔,已成人間煉獄。
江湖中的消息總是傳得快的。
雖然還有無數人觊觎大明湖畔那富可敵國的“傅家”,無數人妄想着能将大明湖“傅家”收入囊中或納入麾下,可是生命畢竟是寶貴的。
所以觊觎也好,妄想也罷,大明湖傅家依舊穩穩地立在那裏。
層層疊疊的院落中,那些英俊、聰明、任性、倔強的傅家少年們,終于可以平安地成長,雖然這種成長常常伴着板子鞭子的疼痛,青腫的臉龐和膝蓋。但卻讓他們成長為懂責任,敢擔當、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在腥風血雨的江湖中,激流勇進,乘風破浪,雲帆滄海!
看着龍晴颀長的身影淡出視線,龍城忽然發現,龍晴近日來似乎越發消瘦了。三弟龍晴與老四龍羽本是雙生。兩人幼時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外人很難分出。
待到兩人及長,不僅性情迥異,慢慢地連帶着容貌上也有了些差異。龍羽越來越俊朗、剛毅,龍晴越來越淡雅,溫和。兩人的身高雖然還是差別不大,但是龍羽看起來,卻比龍晴要結實的多了。
龍星見大哥沉吟不語,心裏更加害怕,轉頭看了一下,書案上的白蘭花瓶內,插着一根白色鵝毛的撣子。揮手招到手中,雙手奉過道:“是龍星任性,不愛惜身體,讓大哥操心了,請大哥教訓。”
白蘭花瓶瓶口很高,那根白鵝毛的撣子不過一米多長,卻有一半沒入瓶中。龍星跪在地上,肩正好與書案齊高,他只是輕輕揮了下手,書案上十棱筆洗中的水,翻開的經書,研好的墨,居然都未起一絲漣漪,白鵝毛撣子已經穩穩地到了龍星手中。
能有這份功力的人,全天下可能都超不過十個去。龍城目光中就有了一絲贊許。
龍星見大哥未說話,心中更是忐忑難安,也不敢擡頭看大哥臉色,嗫嚅道:“大哥,龍星去靜思堂吧。”
龍城低頭看弟弟吓得有些發白的臉色,和手中穩穩托舉的白色鵝毛撣子,心裏不由疼惜。
“若是飯菜不合胃口,讓廚房重新做過就是,平日裏餓上一頓兩頓,自然也是無妨,如今你身上帶傷,還是該多吃些東西。”
龍星想不到大哥會用幾乎是“寵溺”的語氣和自己說話,一時倒有些呆了,擡頭去,果真遇見大哥疼惜的目光。被大哥的手,拉起來時,龍星還有些難以置信:今天大哥怎麽這麽溫柔。
傅龍城見弟弟秋水般的明眸含着怯意看向自己,又慌忙垂下頭去,心裏真有些難過,龍星一向是家裏最聽話的孩子,自己怎麽舍得下這麽重的手打他。
龍星的十個手指頭,都紅腫着,指甲中的木刺雖然已經挑淨,但是淤血和傷痕還是很清晰。
拉起龍星的雙手,龍城微責道:“多大的人了,那點痛就忍不得,将手弄成這個樣子,就不疼了。”
龍星諾諾地不敢辯駁,只是覺得這樣被大哥拉着雙手很溫暖。
放了龍星的手,龍城用一只手,擡起龍星的下颌,看他嘴唇上,還有淺淺地牙印,眼中疼惜的光芒更甚:“下次再敢咬了唇,或弄傷手,必定多打你一百鞭子,讓你長長記性。”
龍星吓得不自覺地哆嗦一下,就想屈膝跪地。龍城卻扶住了他的肩膀。
“對不起,大哥,龍星知錯了。下次不敢了。”龍星慌忙認錯。
龍城見弟弟誠惶誠恐的模樣,想起結拜大哥白霆的話來。那日白霆來時,也忘了是因為什麽事情,自己罰龍晴在雨裏跪着。
白霆曾笑對自己道,其實要做好你金龍令主的弟弟,是再簡單不過。龍城很好奇為何白霆會這樣說。白霆笑道:“只要會說,和不停地說,‘是,是,大哥教誨的是,弟弟錯了,弟弟該罰’就可以了。”
當時對白大哥的調侃,龍城只覺可笑,今日看了龍星的模樣,再想想因為兩句話就被自己罰到外面跪着的龍晴,龍城不由苦笑。
伸手輕輕掐了掐龍星的臉頰,龍城微笑道:“你都和大哥一邊高了。”
龍星徹底傻了。龍星從在襁褓中時,就是個帥得不得了的嬰兒,家裏的長輩和龍城幾個哥哥,總是忍不住喜歡掐龍星的臉頰。
可憐龍星慘遭蹂躏的小臉,一直被掐到現在。當然,這樣做的人越來越少。先是娘去世了,然後爹也走了。龍星也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哥除了親自動手打他耳光時,會接觸他的臉外,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總是掐掐他的小臉,或是表示鼓勵,或是代表輕罰。
當然,三哥龍晴除外。龍晴這個愛好一直保留到現在。
很多親昵的,久違又熟悉的動作,由大哥自然而然的再次重複,龍星忽然不怕人笑話地覺得這一頓打很值得。
忽然想起侄兒小卿曾經告訴過自己的秘密:“被師父重罰後的幾天裏,師父的心腸會變得很柔軟,甚至會寵溺你做出許多平日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
其實很多人就算也發現這個秘密,也不敢如小卿那般大膽地真的去做。龍星忽然很想試試。
心裏鼓了鼓勇氣,輕聲道:“大哥,三哥這幾日裏照顧龍星很辛苦的,大哥也免了三哥這回吧。”
龍城“嗯”了一聲,道:“你以後規矩些,也省得龍晴總為你操心。”
龍星大喜過望,忙單膝點地道:“謝謝大哥。”剛才可是提心吊膽地說了求情的話的,別看站得筆直,其實,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