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白,驚道:“真給我說中了。”
小井雖然話少,看着冷漠,其實卻最是易動感情,喜怒哀樂地全寫在臉上。如今臉色發白的苦笑表情,正是犯了錯擔心板子上身的模樣。
聽說小卿老大去了江南未歸,小井略松了口氣。
恭敬地跪在地上,小井将手裏的東西奉給師父。
精致的翠玉匣中,放着一枚烏黑的洋蔥頭似的東西。
“這就是你說的絕世珍稀“黑夜傳說”?傅龍壁笑問。
“是。這是“黑夜傳說”的球莖,據說當今世上便只有這一枚。”
傅龍城将翠玉匣盒緊,遞給小井:“這枚球莖既然已埋在地下百年之久,讓它重新抽芽開花,想必得費一番功夫,不要操之過急了。”
“謝謝師父。謝師父教誨。”小井見師父許自己研究,十分欣喜:“小井絕不會因此誤了正事和功課,請師父放心。”
擡頭看看師父,再看看二叔,繃緊了身體:“徒兒該死,請師父恕罪,請師父重罰。”
小井将去大理的經過禀告一番,“塌臺”事件和“美男畫像”事件自然也不敢隐瞞。
看到來客棧送獎品的使者正是段段身邊那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鬟時,小井才開始懷疑段段的居心。這是嘛娛樂活動啊?不會是這花癡公主準備釣個“天下第一美男”的驸馬吧。
小丫鬟看到小井也有些吃驚,随即笑道:“哈,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本來還以為公子你算得一表人才呢,可是和這畫中的公子比嗎,哼哼。”
後面的話,小姑娘臉皮薄,便将諷刺的話咽了回去,用了哼哼代替,可是小井故作深沉的臉,在小丫鬟的後一句問話時,徹底變了色。
小丫鬟傲慢地傳令:“公主口谕:這畫裏的人姓甚名誰?家主哪裏?”
“不知道。”小井很堅決。雖然說謊是可恥的,但是他堅持可恥到底。以至于耗了半小時的軟磨硬泡,小丫鬟終于惱了:“你以為你不說,我們公主就查不到了嗎?”
小井只是沉了面色,請便。
小丫鬟哼了一聲,擰身就走。
“慢。”小井忙攔住她:“三萬兩黃金可以送給姑娘,但是那枚‘黑夜傳說’還請姑娘留下。”
小丫鬟恨恨地看了小井一眼,到底還是将那珍惜無比的“球莖”給了小井。
于是小井帶着這枚“黑夜傳說”連夜離開大理,一路快馬加鞭趕回傅家。
全部禀告完畢,小井頭也不敢擡,戰戰兢兢地等着師父處罰。
傅龍城只是冷冷地道:“胡鬧。”
小井哆嗦地應:“是。師父重責。”
傅龍壁卻知大哥所指是另有其人。
傅龍城已經命道:“先去“知過堂”領五十板子。其他的,等你師兄回來罰你。”
小井謝了師父,自去領責。這結果多在他的意料中。
傅龍城很少直接動手責罰徒弟,當然,掌門大弟子小卿除外。而其他弟子,就是他罰下了,也多辦命小卿執行。
傅龍城已經對龍壁道:“段段應該也差不多快到大明湖了。別讓她出什麽意外。”
傅龍壁欠身應是。倒是很好奇如今段段是何模樣。這個小表妹。原來見她時,還是裹在襁褓中的嬰兒,十八年過去了,倒長成天下第一美女了。
☆、怦然心動(下)
“知過堂”就在福伯隔壁的院子中。這裏的掌刑弟子俱是前輩刀衛和劍衛的師兄,共有十人。每日兩人輪值。
小井在兩位師兄的面前跪了:“小井奉師父命,領五十板子的家法。”
掌刑師兄讓小井到堂前跪了,去請福伯。小井應了,走前幾步,面對着香案,屈膝跪了下去,雙手高舉過頭頂,另一名師兄,已經将裝滿水的三足鼎放到他手中。
膝蓋處立刻傳來一陣針紮般地刺痛。這處的地面,取自雪山上的冷硬青石,未曾打磨,凹凸不平。而手中的這盞三足鼎裝滿水後,重八十八斤。
若在平時,莫說是八十八斤,就是八百八十八斤,小井也不過是舉重若輕。可是如今在受罰,卻是一絲內力也不敢運的,就只能咬緊牙關硬挺。
好在不過跪了盞茶功夫,福伯已到。
小井向福伯請了罰。
“知過堂的規矩知道嗎?”福伯例行公事地問。
這些孩子自小被罰到大,知過堂的規矩自然是知道的。
五十板子,全都打在背上。不許出聲,不許讓鼎裏的水灑出半滴。若是違了規矩,先前打過的那些,就不計數,要重新打過。
聽小井背完,福伯便命掌刑弟子行刑。
因為小卿不在府中,所以傅龍城才會命小井來這裏領責。若是小卿在的話,他多半會自己動手責罰,而很少使用知過堂。
五十板子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小井真怕的是接下來的罰跪。挨完板子罰跪,這就叫痛定思痛,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先傳下來的規矩,大凡世家如今都在沿用。
如果師父不加罰,那麽照規矩,就是跪一個時辰。好好品味身上的疼痛,警醒這次的錯誤。還得舉着鼎,鼎裏的水若是灑了一滴,便加跪一個時辰。
膝蓋痛得鑽心,胳膊也酸痛難忍時,小井自然想到了那個大理第一美女段段。要不六叔怎麽說紅顏多禍水呢。是不是禍水不知道,但一定是個禍害。
段段蜷縮在馬車中,覺得全身的骨頭似乎都在痛。連續幾天的趕路,已經讓公主大人吃不消了。可是即便用了最大的體能硬撐,段段依舊覺得已經精疲力盡。
“叮當。真得趕不上小井了嗎?”段段有氣無力地問旁邊的小丫鬟。
“小姐聖明。”叮當用手中的帕子給段段擦擦額頭的汗。“咱們已經盡力了。只是他的功夫太好,每天夜裏都會施展輕功趕路,咱們帶出來腳程最好的馬,都累病了,如今換了普通的馬車,自然就更跟不上了。”
“那算了。今晚上住店吧。再這麽下去,我等不到見這畫中人,自己都成畫了。”段段的确有些憔悴,尖尖的下颌看着讓人憐惜。
“小姐聖明。”叮當高興地掀開車簾,吩咐趕車的人:“找家上好的客棧。”
轉過來再幫段段擦擦汗:“小姐知道大明湖傅家在哪裏嗎?”
“到了大明湖打聽一下吧。”段段無精打采地,“先得找到小井再說啊。跟着他,我就不信找不到這畫中的人。”
“小姐聖明。”
千佛山千佛寺。
香火分外鼎盛。信女特別的多。
今日是千佛寺一年一度地禮佛大會。所以貴賓名單中當然少不了大明湖傅家。
傅龍城對千佛主持很尊敬。即便他不信鬼神,可是卻很尊重佛法精深,也經常聽千佛大師講經論道,有時也與大師探讨佛學。
傅龍城帶着傅龍星一同前來。千佛大師對龍星青睐有加,很喜歡看到龍星。龍星對千佛大師并不反感,對這個百歲僧人也有一絲尊敬,不過他對佛法真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千佛大師談起佛法來,可以一天一夜不休不眠。今日他的情緒就很高,與傅龍城盤膝坐在榻上,中間的案幾上,精致的茶具中,氤氲着茶香。
左邊牆上的佛龛中,三支粗壯的檀香,已燃過半,在空氣中劃出淡淡地印跡。
龍星恭恭敬敬地立在大哥身邊,表面上似乎仍在聆聽千佛大師的講道。可是耐心和對千佛大師的尊敬之心,正随着時間的流逝一點點地消耗殆盡。耳中聽着大師的梵梵之音,心中忽然略過一招奇妙的劍招。
屋子裏忽然靜了下來。龍星一驚,看大哥和千佛大師都看向自己。大哥的目光明顯的不悅。
三根檀香齊根而斷,桌上的茶忽然涼了。
“龍星知錯。”龍星長跪于地,垂首請責。
殺氣消散。
千佛大師這才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龍星施主,好重的殺氣。竟然能令香斷茶涼。”
傅龍城臉色更沉。
傅龍星幾乎感覺冷汗已經浸濕了衣服。
“大師教誨于你,你竟敢心有旁骛。”傅龍城覺得很慚愧。
千佛大師看出龍星殺孽過重,恐有損其福,故此才會經常讓龍城帶龍星來禮佛,減其罪孽,增其仁慈之心。
“龍星知錯,請大哥重責。”
“阿彌陀佛,”千佛大師又宣了一聲佛號:“一切随緣吧,傅施主也不必苛責令弟了。”
傅龍城微笑道:“大師說的是。”佛門聖地,傅龍城自然也要尊重,壓下不快,吩咐弟弟:“你先回府去吧。”
傅龍星松了一口氣,大哥總算是給自己留了顏面,未直接将自己扔到外面責罰。但是等回到府中,必定是少不了一頓狠打的。
不過這也只能怪自己太不小心了。居然會在“千佛大師”正講什麽“放下屠刀”的時候,忽然想出這一招玄妙劍法,不自覺地引發殺氣。
這不僅落了千佛大師曾說自己“殺孽過重”的口實。而且自己在高僧論道時,居然殺氣沖天,實在是大大的不敬,想必大哥也會覺得有失顏面。
龍星越想越是擔心,面上卻依舊冷冷的不帶什麽表情。轉過前殿,便見無數信女正盯着自己看。身形一轉,已經躍出院牆,縱身到寺院外的樹林裏。
若是這個舉動給大哥看見,想必也要罵的,太沒規矩了。龍星苦笑着,往山下走去。
“咦,大明湖什麽時候有了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傅龍星腳步未停,繞過面前的兩人,下山去了。
段段和叮當呆呆地看着傅龍星的背影,半天。段段才問:“叮當,你說他看見我了嗎?”
哇,你千萬別說那麽那麽好看的一雙眼睛居然會看不到東西。叮當心裏狂喊,嘴裏卻老實答道:“一定是看見了。”
“不可能啊。”段段摸摸自己的臉:“難道他看到天下第一美女就是那種反應?”其實她是大理第一美女,但是她覺得天下第一美女說起來比較有氣勢。
“哦,這裏怎麽多了一塊石頭?”不關我事,走過。
“哦,這裏怎麽多了一棵新樹?”不關我事,走過。
“哦,這裏怎麽多了一個美女?”不關我事,走過。
段段特別聖明的時候,就是這次,龍星真是這樣想的。
“小姐聖明。”叮當自然地回道,眼睛還盯着龍星走過去的方向。
“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傅龍星?竟比這畫上的男子還有幾分成熟,幾分憂郁。”段段眼神迷離。
其實龍星那不是什麽成熟和憂郁,是對即将要被大哥打板子覺得害怕,心情煩悶。
段段和叮當趕到大明湖的時候,正好是千佛寺禮佛之日。大理最崇佛道。段段和叮當也是十足的信女,過廟哪能不拜,所以便先奔千佛寺而來。
誰知,卻見無數信女呼朋引伴地前來。段段和叮當好奇地跟在旁邊随便聽了聽,滿耳中就灌滿了一個名字:傅龍星。
如果要給這個名字加一個定語的話,就是帥哥傅龍星。如果再加一個程度副詞,就是帥得不得了的帥哥傅龍星。
會比我這畫中人還帥?段段十分不信,又十分好奇。直到真的看見這樣一個帥哥。
“等等,等等我。”段段當機立斷,畫上的人不知在哪裏,可是這個帥哥就在前面。有花堪折直須折啊。
“小姐聖明。”叮當越來越覺得小姐真的很聖明了。
龍星停了腳步,可惜并非是因為段段聲嘶力竭的呼喊,而是因為面前這個橫劍而立的女子。
“傅五少爺。”水汪汪的眼眸看着龍星,意外中的驚喜,驚喜中的羞澀,羞澀中的忐忑不安,就那樣清晰地寫在她的臉上。
“姑娘認識我?”傅龍星只是覺得這女子似乎有些面熟。
對面女子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失望和傷心,随即轉為冷漠:“傅五少爺貴人多忘事,自然不記得了。只是我青城派的人都是知恩圖報的人,所以有朝一日,必還傅五少爺的大恩。”
哦,青城派,青明兒。龍星想了起來。她的名字與明兒一樣,所以龍星當時不僅救了她,還請千佛師太照顧她。
“青姑娘不必挂在心上。”傅龍星轉身要走。的确是,我幫你,不過是因為你的名字中也有個“明兒”。
“別走,你就是傅龍星?”段段終于攔在了傅龍星身前。
青明兒看了一眼段段,不自覺地低了頭。這世上還有如此美麗的女子嗎?她和傅龍星站在一起,很容易就讓人明白什麽是珠聯璧合,什麽叫神仙眷侶,什麽曰佳偶天成。
段段也這樣覺得,看着龍星,只覺咱們兩個太般配了。
“姑娘認識我?”傅龍星有些不耐煩。這個女子長得的确是少有的好看,可是似乎有些瘋瘋癫癫的。
段段管這叫自信和任性。美麗的女人不是都自信嗎,美麗的女人不是都任性嗎。在段段看來,女人若是不任性,那就一定是長得醜。
“你跟這醜八怪還很客氣,對我就這麽不耐煩?”段段當場發飙。委屈。有你這麽對美女說話的嗎?
青明兒臉色發白。本就有些自卑,如今被個美女當面叫罵醜八怪,哪個女人能受得了。尤其是自己長得的确不如對方漂亮。
龍星懶得理她,“我還有事。”轉身就走。
段段有些楞了,忽然一個耳光“啪”地打到青明兒臉上:“你這個醜八怪把他吓跑了。”
青明兒楞了三秒鐘,“你找死。”手中長劍刷地刺向段段肩頭。
段段想躲,長劍已經穿肩而過。
“啊。”大聲尖叫的是叮當,“你殺了公主!”叮當尖叫。
段段才反應過來,“啊”地一聲尖叫,昏了過去。
青明兒呆住了。她雖然很嫉妒這個美麗的女孩子,雖然很生氣她叫自己醜八怪,雖然很氣恨她居然不由分說地就打了自己一耳光,可是她只是想教訓她一下而已,她沒想殺人。
青明兒想去探一下段段的鼻息,手剛伸出去,叮當已經大叫一聲:“救命。”
傅龍星雖然覺得那混亂場面不關自己的事,可是看青明兒一劍傷了那個美麗的姑娘,也有些皺眉。好看的東西,大家總是不自覺地想維護吧。
聽到叮當地尖叫聲,正看見青明兒的手往段段抓去。視線被段段遮擋,傅龍星也看不清楚,也沒有多想,踏前一步,将段段拽過來,手向青明兒推去。
此時,段段正好在叮當的尖叫下恢複了神智,她睜開眼睛見青明兒的手正伸過來,想也不想,也狠狠一掌打向青明兒前胸。
段段向後倒到龍星懷裏,青明兒被兩人的掌力同時擊中,向後倒飛出去,手中長劍從段段肩頭拽出,帶出一溜血花,青明兒的身體正好撞在一棵樹上,摔到地上。吐了一口鮮血,半天爬不起來。
傅龍星倒是想不到段段會忽下重手。他一搭段段身體,就知她雖受傷,但是并無性命之憂,随手将段段推向叮當懷中。
叮當正準備撲過去看段段,段段卻突然倒了過來,張手忙想抱住,卻腳下一滑,帶着段段,兩人全都摔倒在地。
三個女人同時倒地,發出呻/吟。
“明兒。”一聲驚呼,一個枯瘦的師太猛地撲了過來,抱起地上的青明兒。
“千佛師太。”龍星微笑着正要見禮,千佛師太已經怒道:“好你個傅龍星,竟然為了這個丫頭,打傷我的徒弟。”
傅龍星正要開口辯駁,忽然心中一窒,大哥與千佛主持已經聯袂而來。
傅龍城和千佛主持與千佛師太見禮,千佛師太卻只抱起明兒,對兩人理也不理,只盯着傅龍星道:“若是我的明兒有個三長兩短,我必定和你傅家沒完。”
“公主,你沒事吧。”叮當顧不得自己的腳,搖晃段段,對傅龍星喊道:“你快看看公主,你将她摔暈了。公主可是因為你才被那個女人傷的。”
傅龍城卻不看傅龍星,只對千佛主持欠身道:“龍城教弟不嚴,有污佛門清淨,請大師見諒。”
傅龍星吓得,整個心都沉了下去。
☆、無妄之災(上)
靜思堂。
傅龍城只在靜思堂責罰兩個人,一個是傅龍晴,一個是傅龍星。其他弟子犯了大錯,要麽去采薇堂,要麽去傅龍城的書房,亦悅齋。
當然,後來傅龍夜在嶺南出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後,有幸與三哥、五哥享受同一級別待遇,也是在靜思堂受罰,幾乎沒命爬出靜思堂的大門。
大理石的地面光滑潔淨,沒有一絲水漬或灰塵。八扇雕花的軒窗傾瀉進滿室的日光。
偌大的屋子,陳設簡單。左側是一個紅栎木的支架,上面橫着一根黝黑的戒尺,散發着淡淡地香氣,乃是沉香木所制。
堂正中是兩張黑色雕龍的黃花梨木太師椅。椅子中間是同款同色的八寶案。右側靠近牆的地方,放着一張黑色硬木的長榻。
榻旁放着一個黑漆的圓桶,裏面常年保持更換清澈的寒潭水。水中浸泡着一根足有一米半長的紫色藤杖。千年紫藤極其罕見,與驚雷蔓叢生于傅家寒日峰上。
紫藤雖不似驚雷蔓堅硬,卻柔韌異常,百折不斷。這根藤杖,便是一根紫藤經反複纏繞而成。
傅龍星跪在堂前,又害怕又委屈。
這裏的每一件物品,傅龍星都是再熟悉不過。這裏承載着無數次他不堪回首的痛楚。微垂的目光甚至都不敢直視這些冰冷的東西。
跪在這裏的傅龍星,不是那個身負絕世武功,将武林中最強大的殺手組織碧落十二宮徹底清洗的冷酷劍客;
也不是那個傲骨天生,在千佛寺內,以一對四,鏟除百年前就已臭名昭著卻各個身負蓋世奇功的四大惡人,一力維護武林命脈的少年英雄;
也不是那個胸有成竹,談笑間看破種種暗殺機關,在大明湖邊,手中一雙金劍盡斬二十五名武林高手,毫發無傷地破了武林第一奇陣困龍陣的翩翩公子。
他只是一個犯了嚴苛家規等待受罰的孩子,一個對即将到來的疼痛無限恐懼,卻不敢躲,不敢逃,甚至連辯駁都不敢,只能筆直地跪在這裏,等着“家法伺候”的無助少年。
每次跪到這個讓他又驚又怕的地方,傅龍星都寧願自己其實根本不會武功,而是一個文弱書生。如果那樣,大哥落在身上的藤杖一定會輕許多吧。不會那般地令自己痛不欲生。
每次跪在這裏,心跳總會不自覺的加速,冷汗總是不自覺地滲透衣衫。
段段的武功雖然不好,但是卻沒有那麽脆弱。她是裝昏的。最初裝昏的目的很簡單:你們總不能将一個昏迷又受傷的女子扔到這裏不管吧。如果能被這大帥哥帶回家,就可以近水樓臺,沒準能日久生情。
可是等到大帥哥那個看起來同樣英俊非凡而又別具霸氣的大哥對千佛大師解釋說,自己是他的表妹時,段段差點叫起來。
傅龍星,傅龍城。段段恨不得敲腫自己的腦袋。
段段知道自己的奶奶家有一房親戚姓傅。當年大理皇位之争,就是因為傅家的鼎力支持,自己的哥哥才坐穩了皇位。可惜後來又因為什麽事情起了争執,基本上也就斷了往來。
那時的段段不過兩三歲大小,當然沒有印象。所以她只是隐約的知道在中原有家親戚。而對于段段來說,千裏之外的親戚還不如自小一起長大的丫環叮當更為親密。
但是她沒想到的是,這個帥絕天下的公子,自己一見傾心甚至不惜血濺三尺的大帥哥,竟然就是自己的親戚。回去定要質問嫂嫂,為何有這麽帥的表哥,卻從未對自己提過。
哈,表哥表妹啊。哈哈。哈哈哈。
可惜物質決定精神。即便精神如何亢奮,肩頭的劍傷也真的很疼,傷的貨真價實,真真的血花飛濺啊。所以段段開始是假裝昏迷不醒,然後就真的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已經躺在一張溫暖舒适的大床上,肩上的傷一點都不痛了。屋子內彌漫着好聞的果香。段段立刻覺得好餓,肚子似乎都在咕咕叫了。
“小姐,你醒了。”叮當驚喜地趴到床邊。“小姐不用擔心,傅家的三老爺,就是小姐您的三表哥,醫術非常好。您的傷很快會好,而且也不會留下疤痕的。”
段段用手輕按了按,有些麻,果真是不痛了。
“三表哥?”段段在叮當的攙扶下坐起來,打量屋裏的陳設。不錯,果真是我們皇家的親戚,看來表哥家裏很有錢,而且品味也不錯,自己嫁進來,倒是不會受一絲委屈。
“是啊,小姐。原來那位大帥哥是你五表哥啊。命人帶咱們回來的是大老爺,就是您大表哥。還有二老爺也來看過您了。您的傷就是三老爺給看的。還有四老爺、六老爺和七老爺好像沒在府裏。”
段段揮手打斷叮當的滔滔不絕,含羞問道:“五表哥,嗯,五老爺他可來了嗎?”原來大帥哥的兄弟還不少,可是奇怪啊,怎麽知道自己是他表妹了,也不來看看表妹的傷。
“沒有。”叮當搖了搖頭,随後神秘地問:“小姐,你猜猜這是哪裏?”
段段剛想敲她的頭,忽然驚訝道:“不會是大明湖傅家吧。”
“小姐聖明。”叮當點了點頭:“難道小井公子也是傅家的人?也是你的表哥?”
“那畫裏的人難道也是我的表哥?”段段頭暈:一個表妹最多能許給幾個表哥?這是個問題。
叮當可沒注意到她家小姐的一臉幽怨,只是自顧自地一臉激動,回味綿長:“我還納悶為什麽小姐你長的這麽漂亮,原來真是遺傳啊,您的那些表哥各個都是俊逸非凡,玉樹臨風、貌賽潘安……”
段段不得不再次揮手讓叮當停下:“五表哥真的沒有來啊?”
“沒有。”
“也許他來了,你沒注意到。”
“怎麽可能,”叮當叫冤:“叮當什麽都可以看不到,那麽晃眼的帥哥還會看不到嗎?”
段段怒:“這個,可以有。”
叮當堅決地:“這個,真沒有。”
(最近有點瘋了……)
就在主仆二人相持不下之際,一陣飯香同時讓兩人食指大動。
房門輕叩,一個白衣秀麗的女子提着精致的描金的紅漆食盒走了進來:“段段小姐,請吃點東西吧。”
“你是府裏的丫鬟?”叮當打量着這個女子。
“是,我叫小君。”
“小君姑娘辛苦你了。”叮當自然是伶俐的,雖然小君看起來很溫柔,很謙卑,可是絕不似一個丫環,過去接過食盒。“我叫叮當,是小姐的丫環。”
“你們家五老爺呢?”叮當笑着幫小君将食盒裏的飯菜擺到桌子上,香氣四溢。和小姐青梅竹馬長大,小姐的心思哪能瞞得過叮當。
“五叔在靜思堂。”小君和其他府裏弟子一樣稱呼傅龍城為師父,自然稱傅龍星等為師叔。
“在那裏做什麽?怎麽不來看我家小姐。”叮當好奇。
小君擔心着,卻勉強笑道:“只怕五叔這幾日都無法來看段段小姐了。”
“師父,其實我的傷和傅龍星無關的。”千佛庵中,青明兒的穴道一解,就忍不住開口說話,随後,一陣咳嗽。
“師父知道。”千佛師太立在窗前:“你傷的不重,調息一下就好了。”
青明兒應了聲是。可是心裏卻很奇怪:師父為什麽要那樣說,還點了自己的啞穴,将自己急急帶走。
“明兒想去趟傅家。”明兒低垂了頭:“這會兒只怕傅大爺誤會了,他會有麻煩。”
千佛師太看着這個雖然入門不久,卻讓她格外疼惜的幼徒,嘆了口氣:“師父點了你的啞穴帶走你,又故意說那樣的話,就是為了讓傅龍城誤會。”
明兒有些不解地望着師父。師父疼她,對她好,怎麽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你的心思師父當然知道,你喜歡傅龍星。千佛師太搖了搖頭:傅龍星心中早有明家那個丫頭,于你,根本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青明兒垂頭:“可是,聽說那位明家姑娘已經死了。”
“是生是死,誰又說得清楚。”千佛師太當然知道自己的徒弟,其實是很倔強的。
“即便他與明家姑娘無緣,于你就會有意嗎?”
千佛師太看青明兒垂着頭,卻分明有些不服,狠狠心道:“今日被你所傷的那個女子,堪稱天姿國色,容貌遠勝于你,你可争得過她?”
愣了愣,青明兒臉上略過一絲失望和傷心,只望着窗外不說話。
“與其日後肝腸寸斷,不如今日早些整理。”千佛師太是過來人,青燈古佛幾十年,夜半夢回,心痛與孤寂說與何人聽?
“師父今天這樣做,就是為了斷你的心思。”
以傅龍城的脾氣,今日的事情,他定會痛責弟弟。傅龍星少年心性,人又狂傲,因了今日種種而擔屈受責,對青明兒自會心生憎惡,就更不會對青明兒假以辭色。
“你也可早早死了心,另作他想。”千佛師太心裏念了一聲佛號:“動嗔動怒,謊言欺騙,甚至連‘與你傅家沒完’這等小人言語都說了出來,真是枉費了這幾十年的吃齋念佛。”
“師父不惜連破數戒,不過希望你能懸崖勒馬,迷途知返,不要再執着于對傅龍星的癡戀。你不要怨恨師父才好。”
青明兒聽着師父推心置腹的話,半天才流下淚來:“明兒怎敢怨恨師父。師父都是為了明兒好。”
千佛師太念了一聲佛號:“你歇着吧。”
“師父。”明兒忽然擡頭看向千佛師太:“只是師父,他就是怨着我,恨着我,明兒心裏依舊也是喜歡他的。”
“師父可知道,明兒每日在佛前求什麽?”
“若是上天眷憐明兒,便讓明兒有機會替他一死。”
“今生無緣,可期來生。來生無緣,可許三生。”
“若是三生無緣呢?”千佛師太看着這個癡心若此的徒弟,心如刀絞。
“若是三生無緣。青明兒再不複生。”
☆、無妄之災(下)
傅龍城來時,傅龍星已經跪了兩個時辰。
恐懼與不安中,體力的消耗也更快一些,身體似乎越來越重,而全部的重量都重重地壓在兩個可憐的膝蓋上。
“大哥。”龍星叩首:“龍星知錯,讓大哥失望了。”
夕陽的餘晖,映在龍星如畫卻比畫美,如夢卻比夢真,如仙卻比仙靈的俊逸面龐上,長長彎彎如剪的睫毛輕輕地忽閃,挺直的鼻尖上沁出微微的汗珠。自然豐滿的嘴唇,如嬰兒般粉嫩。
颀長的身材,猿臂蜂腰,挺直的脊背,微垂而極具線條的頸部,最理想比例的搭配,讓龍星整個人似乎都散發着一種淡淡的光暈,那麽美,那麽柔和,讓人看着舒服,覺着幸福。
一種看着就會讓人産生幸福感的美,精致得不能再精致,完美的不能再完美的人,卻因為大哥一句“真知道錯了嗎”而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龍星不該在大師講道時分心,對長者不敬,壞了傅家規矩。”
“今日你在千佛寺的不敬之罪,千佛大師寬宥,我也不再追究。只是從今日起,你每日要抄寫一個時辰的經文,修心養性,謙恭自律。”
傅家弟子被罰抄書,不能坐,只能跪。要跪得筆直,頭上頂着墨盒,腕部懸空,小篆抄寫。一個時辰,不能少于三千字。少一字,錯一字,漏一字,或是字跡模糊了一點,那麽,就要重新抄寫。經文不用從頭抄,但是抄書的時間要從頭算。
“是,龍星恭領大哥責罰。”
傅龍城沒有說話,傅龍星垂頭不語。
“大哥。”龍星欲言又止。
“傅龍星,這是你自己找打。”傅龍城見龍星居然敢不說話,心頭火起:“怎麽,讓我提醒你?今日在千佛寺還有什麽事情?”
傅龍星身軀再次一顫。
“趴那去。”果真是大哥冷冷的命令。
大哥的提醒,是要付出代價的。
膝行過去,取過藤杖,奉過頭頂,勉強控制住雙臂和腿的顫抖。
“龍星愚鈍,勞大哥教訓。”
大哥手裏的藤杖,“啪”地一聲打到背上時,龍星已經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只有這樣,才能忍住那一下刺進骨髓的疼痛。
将上身緊伏到榻上,臀腿卻跪得筆直,傅龍星一邊在心中數着藤杖打下來的數目,一邊迷迷糊糊地猜想:這次打到多少會停?二百?三百?
怎麽想着不相幹的事情,也無法分散背部越來越密集,越來越猛烈的疼痛。傅龍星微閉了雙目,随着藤杖的責打身體輕輕抽搐。
不能動,哪怕是輕微的晃動也不可以;不能出聲,哪怕是在喉嚨間的呻/吟也不可以。傅龍星甚至不敢張嘴來呼吸,怕一個忍不住,會發出聲音,再惹大哥生氣。
“大哥,龍星知錯了。”龍星熬不住時,也只是一板一眼地認錯,不會半分讨巧。“是龍星惹大哥生氣,大哥重重地打吧。”
傅龍城聽了這話,就更生氣。我是打你給自己出氣嗎?你為什麽會惹我生氣,做錯了什麽?不認真思過,只是一味讨巧。在龍城看來,龍星這樣說,當然是在負氣,是與自己“抗刑”。手裏的藤杖,反倒落得更快更狠。
龍星無論如何堅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