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一炷香的時間內,将下列兩道題目,譽寫清楚。
第一題:關外三年都做了哪些有違規矩的事情。
第二題:按第一題的回答寫清該受什麽樣的責罰。
筆重千金。
燕月提着筆,偷眼看看面色寧靜的老大,再看看浸在水中的藤杖,更是無法落筆。
香已燃了過半。
“想清楚,寫明白。漏了哪項,我可加倍懲罰。”小卿極溫和的提醒,在燕月聽來,卻是□裸的威脅。
這分明是老大讓我自己挖坑自己埋啊。橫豎也是個死了。若是不寫,那就是抗命不遵,再勞累老大一一列舉罪狀,到時只怕死得更慘。
眼看時間不多,燕月下了決心,運筆如飛。
小卿只是淡淡笑了笑。
不過一炷香燃盡,燕月的第一題才剛剛寫完。
“小弟就是做了這些事情,老大想要怎樣教訓,燕月也認罰。反正想怎樣罰,也是老大決定,這第二題,燕月不答也罷。”燕月跪在小卿面前,将滿滿的四頁宣紙雙手奉給小卿。
小卿并不生氣,笑道:“你說的也是。”接過紙來,卻并不看,笑道:“紙上都寫了什麽,你說給我聽聽。”
燕月有些郁悶,既然叫寫,卻又不看,只好道:“是。容小弟細禀。”
☆、猶凝舊痕(上)
“你在關外作的這些事情,我也不多算,一千下,你可滿意?”
聽到老大的宣判,燕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一千下的藤杖,是怎樣的疼痛。
“是。勞師兄教訓。”燕月好不容易克制住顫抖,舉穩藤杖。
小卿接了藤杖,并沒有立刻就打,只是審視着燕月:“你自付能承得了這一千下家法嗎?”
燕月垂目:“小弟不敢不受。”
小卿哼了一聲,道:“我雖然很想打滿你這一千下,不過你也該到時候返回關外了,若是打得你半個月起不來床,倒是很耽誤行程。所以,今兒我只打你一百下。”
老大也有如此開恩的時候?燕月心裏疑惑。
“餘下的,你回到關外後,自己罰,每天二十下。”
燕月就知道讓老大少罰一下都不可能。垂首應是。
“二十下罰完,再多跪一個時辰算作利息。”
燕月苦笑。不在老大身邊,也要每天挨板子過日了。恭敬地應是,身子跪得筆直。
“如果這樣,你還有精力去摻和關外的是是非非,還敢去做什麽神秘高手浣血游龍的,小兄也只能說聲佩服了。”
小卿嘆了口氣。哎,所謂鞭長莫及啊,師父将燕月罰去關外放馬,到讓他享受到無拘無束的樂趣了。
“燕月不敢。”
小卿冷道:“你敢不敢的,自己掂量。記着還有秋後算賬這一說就是了。”這才掄了下藤杖,道:“這一百下,你先仔細受着吧。”
燕月知道逃不過這一頓打,伸手去解長衫,小卿卻用藤杖點住了他的手:“不必褪長衫了,直接褪了小衣吧。”
燕月感覺渾身的血似乎都湧上了臉頰。老大這一百下不是想都打在自己屁股上吧。
怎麽,我允許你分期付打,你總得付出點利息吧。小卿用藤杖點了點自己旁邊的書案,等着燕月自己擺姿勢。
杖臀有特殊的姿勢。需上身趴在條案或桌案上,正好翹起臀部來。當然,跪伏在地也行,只是那姿勢更過難看,小卿自十五歲後,就不再那樣責罰師弟們。
不過,有時候責打過程中,若是惹他打的火起,也可能随時踢趴了你打屁股,不過并不要求那麽嚴格的姿勢罷了。
燕月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老大,咬着嘴唇遲疑。
小卿将藤杖又在水中浸了一下,道:“怎麽,你想跪着挨?”沒等小卿的話音落下,燕月已經騰身撲在了桌子上,手一拽,褲子連着小衣全褪到了腿彎。
精致完美略帶着青腫的臀部,毫無保留地呈現在空氣中。臀上的青腫,是早上受罰留下的印跡,有幾條已經滲了血絲。
深秋的寒意,讓燕月雖然感覺到身下硬木桌子帶來的絲絲涼意,臉卻如火烤般炙熱。
燕月對自己的身材一向很滿意,猿臂蜂腰,臀部的比例适當,雙腿修長。所以即便他一直蒙着面,關外被他欺負或是受他恩惠的人也因着他颀長的身姿,玉樹臨風的背影而叫響了“浣血游龍”的稱號。
誰能想到縱橫關外,一騎獨擋回纥八千騎兵;傲視生死,單人連挑關外七幫八派三十五位高手的“浣血游龍”,如今會乖乖地趴在這裏等着挨板子。
他颀長的身子,緊貼着桌面,雙手用力握緊兩側桌沿,忐忑而又認命地等待着那噬人的疼痛來臨。
似乎從自己踏進這江南的地界起,這板子就總是不離身了,燕月在心裏苦笑。沒有幾天,身上不帶着傷的。分別也就是在夜裏會否痛得無法成眠還是能夠趴着入睡而已。
“啪”地一聲,雖然是意料之中,但是清晰的疼痛仍讓燕月不自覺地握緊了桌沿。燕月不敢咬唇,也不敢呻吟,更不敢動,只是将疼痛品味在喉嚨間,又咽回腹中,任疼痛在腦中盤旋。
“啪啪”地聲音,連綿而清脆,小卿即便揮動藤杖打人時,面容上也絲毫不帶兇狠和猙獰,仿佛只是在練習一種叫“責打”的武功,面色平和,從容淡定。
不知過了多久,小卿手中的藤杖終于沒有再落下。燕月的頭有些昏沉,濃密的眉毛和長長的睫毛上是晶瑩的水珠,不知是汗還是淚,總之流進嘴中,是鹹鹹的。
燕月又等了一會,終于聽到了藤杖被扔進旁邊荷葉桶中的聲音。他暗吸了一口氣,勉強道:“謝師兄教訓。”松了手,人滑到桌下。
臀部的疼痛讓他幾乎不敢吸氣。仍是規矩地跪好。挺直腰杆時,自然抻到了傷口,冷汗再一次浸濕了長衫。眉峰上的水珠輕輕地滴落到地上。
按着家裏的規矩,打完板子該是要罰跪的,在最疼痛時反省自己的過錯,記憶才會深刻。
“回到關外後,如再敢肆意飲酒,擅傷人命,我就将你拎到垂花門下打去。”小卿輕輕拍了拍燕月的臉,擡起燕月的下颌:“小月兒,你記着了?”
燕月垂下目光,應道:“是。燕月不敢。”猶豫了一下,道:“對不起,師兄。”
“滾出去吧。”小卿轉過身去。
燕月應了一聲,暗自吸着氣,整理好衣物,又欠身行了一禮,才退出房門。
若是燕傑知道燕月師兄被老大打了屁股,不僅沒有一絲反抗,還低眉順眼地認錯,一定會非常驚訝的。
…………………………………………
宇文蕭蕭回劍斬向冷小襖小腿的那一劍,冷小襖原本是能避開去的。但是偏她回眸間,正見了對面屋頂上月色映照下的翩翩少年。微一恍惚間,那一劍已到腿彎。
燕傑想不到好好地會然會出這種狀況,自己明看到那一劍,奈何離得遠,但是仍是随着一聲“小心”,人如離弦箭,射至兩人跟前。
“當”地一聲,宇文蕭蕭手中的劍幾乎被擊飛,冷小襖的人也才被燕傑拽進懷中。險險一步,卻是一枚銅錢,後發先至,救了冷小襖的腿。
燕月一身藍衣,疏忽已到跟前。
“師兄。”
“燕大哥。”
燕傑和宇文蕭蕭對望一眼,聲音裏不約而同地有些哆嗦。
難得見燕月冷着臉。宇文蕭蕭第一次見燕月冷肅的面孔,竟比月色還要清冷,整個人竟似透着一股寒氣。
燕傑平素是很敢對這個師兄沒大沒小的。但若是燕月沉了面色,他也依舊是害怕得哆嗦。
“你就是這麽做事的?”燕月冷冷地問燕傑。
“燕傑大意,請師兄責罰。”燕傑應聲跪下。如果不是燕月及時趕到,冷小襖必定傷在宇文蕭蕭劍下。
“送冷姑娘回房後就回自己房間跪着。”燕月冷冷地吩咐。
燕傑恭謹地應是,站起身來,不敢看燕月,只是伸手請冷小襖回房。
“我沒事的。”冷小襖看着燕月,心裏也有一絲懼怕,想要為燕傑求情,竟也不敢開口。只得随燕傑去了。
宇文蕭蕭一時也呆在那裏,半天才道:“燕大哥,對不起。”他也不知為何要道歉,只是不自覺就說了出來。
燕月卻仍舊冷肅着臉道:“這位冷姑娘既然能夠留下,就是傅家的客人,你竟敢傷她,眼裏還有一點規矩嗎?”
宇文蕭蕭心裏沒來由地氣悶,那個野丫頭有哪裏好,就因為自己差點傷了她,燕大哥罰了燕傑還不夠,還來罰自己嗎。
再說,不過是一個才見面的外人,傷了又能如何?你自己還不是動辄取人性命,我不過想廢她一條腿,你至于生這麽大氣嗎?宇文蕭蕭也有了氣,卻不說話,只是擡頭去看燕月。
冷小襖是不過是才見一面的丫頭,可是你偏偏就傷她不得。
為什麽?
就因為冷家和傅家的關系。
因為傅龍城叫冷小襖的爹爹一聲表哥。雖然這兩家親戚基本不走動,但是關系還是在的。誰讓傅龍城的祖姑奶奶那麽巧就正好是冷小襖的太祖奶奶呢。
(傅龍城的父親叫傅青書,傅青書的父親叫傅懷。傅懷還有一個大他十歲的姐姐,叫傅懷玉。嫁到冷家去的,正是傅懷玉。)
當然,在當年,這段姻緣是不被傅冷兩家所看好的,但是又偏偏奈何不了那兩個一心一意要在一起的人。
這裏最強硬的當然是傅懷的姐姐傅懷玉,既然你不認這個姐夫,我也不認你這個弟弟。而且,我再也不會踏入你傅家半步,你傅家的人也不許再來我冷家。
所以傅青書等也只是聽說有這樣一個姑姑,但是從未見過。可是傅懷對唯一的姐姐畢竟是記挂的,晚年時,更是後悔當初的固執,讓姐姐受了委屈。
所以才會令傅家弟子對冷家人謙讓,定下了傅家弟子若傷了冷家弟子必受重罰的規矩。
傅龍城也從父親那裏聽說了有個嫁到冷家去的祖姑奶奶的事情。他初入江湖時,也曾想去給祖姑奶奶請安。
但是傅懷玉依舊對年輕時候的事情無法忘懷,而且火爆脾氣依舊,堅決不見傅家的人,也不許傅家的人再踏入冷家山莊一步。
等傅龍城接掌了傅家門戶,冷家的家主也換了冷小襖的父親,冷冬。
冷冬年輕時曾與傅龍城相交于江湖。對這個表弟是極其敬佩的。雖然奶奶的定的規矩不敢違背,傅冷兩家并不走動,但是修書一封給傅龍城,請傅家在江南的弟子代為關照離家出走的女兒這種事情,還是很自然的。
傅龍城也是自然的義不容辭。冷小襖人還未到,傅龍城的命令已經傳到了小卿手中。命小卿如果見到冷小襖,一定要細加照拂,将這丫頭毫無無損地交給冷小棉。
這件差使,小卿已經吩咐給了燕月。所以燕月特別交待了燕傑,看好冷小襖。
可是冷小襖的腿卻差點讓人在眼皮底下斷了去,而這個人還是又晚一輩的宇文蕭蕭。
所以,燕月氣燕傑做事掉以輕心,氣宇文蕭蕭不懂規矩。再說,他剛在老大那裏挨了一頓好打,連藥還沒來得及上。
燕月現在心裏還有些後怕,如果他晚到一步,宇文蕭蕭那一劍,已經斬斷了冷小襖的腿。燕月簡直不敢想像老大知道此事後的怒氣。
宇文蕭蕭氣悶。師父成了爹爹,他并沒有太大的感觸,但是認了爹爹後,這輩分一個勁地往下掉,不用說那個讨厭的傅小卿成了傅叔叔,燕大哥也得改口叫燕大叔,這個瘋得花癡樣的冷小襖,也成了姑姑了?
難怪宇文宛然會搶先一步聲明了還是姓宇文而不願認楊家的祖宗。
楊浩簫,想起燕月曾給自己起過的這名字,宇文蕭蕭就覺得脖子後面直冒涼氣。
所以他顧不得燕月的怒氣,誠懇而又堅決地道:“燕大哥,我不要姓楊,我還是姓宇文吧。”
☆、猶凝舊痕(中)
宇文蕭蕭清亮的眼睛對上了燕月那漆黑而透徹着水月光輝的雙眸,雖是恍然一瞬,只覺清風鑒水,明月天衣,不由呆呆地楞在那裏。
燕月正想斥蕭蕭口無遮攔,忽見他微蹙眉頭,凝着雙眸,只輕輕仰首望着自己,那月色照在他年輕的臉上,竟是那麽輕柔。
而蕭蕭微翹的雙唇,半張半合,紅暈而又晶瑩,竟似女子般柔嫩,燕月就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兩人一時到真是靜靜兩相看,脈脈不得語。
“是燕月兄嗎?”荊軻微弱的聲音在靜寂中倒是清晰入耳。燕月順手敲了蕭蕭的頭,道:“一會再收拾你。”
蕭蕭伸手摸了摸頭,卻不覺得痛,只是心跳的厲害,還有些渴,低了頭,随着燕月進去荊軻的房間。
荊軻倚靠在床上,月色映照在室內,半明半暗。荊軻看蕭蕭手中的燈光充盈了屋子,臉上浮現出舒心的笑容。
燕月看着荊軻玉白的臉,心裏微微一驚。卻笑着走到床前,拽了椅子坐下:“荊兄氣色不好。”
“喊我楊二哥吧。”荊軻笑着,并不在意燕月的随意。
燕月伸手握住荊軻的脈搏,眉峰輕蹙。
荊軻身上一陣涼似一陣,竟連喘氣都有些力不從心。忽然感覺一股暖暖的氣息,從燕月的手尖傳到自己的身體裏,已經冰住的五髒六腑,似乎慢慢有了溫度。
荊軻想笑,嘴邊鮮血卻流了出來,裏面有殷紅的碎塊。
宇文蕭蕭驚得搶上前來,用手按向荊軻的胸膛,又按向他的脈搏。
“五髒皆毀,生機已絕,回天乏術。”荊軻笑,仿佛調侃得是別人的生死。
“為什麽?”宇文蕭蕭只覺手腳冰涼。
荊軻喃喃笑道:“似我這般對家門不孝,對親兄不敬,對主上不忠,對愛人不貞,對子女不慈,對兄弟不友之人,哪還有面目再活于世。”
宇文蕭蕭看着荊軻,不語。
荊軻伸手拉過蕭蕭:“其實我早知你是我的兒子。只是芸兒不想讓我認,我就不認。”
“我這一生裏,前二十年,便只知有大哥。後二十年,便只知有芸兒。”荊軻笑,既欣慰,又心酸。
“可是偏偏這兩人,都生我的氣,一氣也是二十年。”荊軻嘴邊的血越流越多,但是神情卻很安詳:“如今,總是芸兒先原諒了,大哥也原諒了我。”
燕月看宇文蕭蕭蒼白的臉,不由對荊軻有些不滿:你難道不知你面前站着的這個孩子,有多孤獨,雖然他裝得不在乎,可你畢竟是他的爹爹。
“帶我到她那裏去。”荊軻笑着看燕月。
“讓我死在她的墳前。”荊軻還是笑着看燕月,眼光中已經有了哀求的神色。
這輩子,唯一能令荊軻哀求的,便是慕容芸。
“定是讓老大罰死了我,你才甘心。”燕月的聲音冷冷地,卻将更強地內息源源不斷催入荊軻體內。
荊軻的臉色終于有了一絲紅暈,他掙紮着站了起來,宇文蕭蕭伸手扶助了他。
宇文蕭蕭看燕月。燕月心裏嘆了口氣,到底是父子,哀求的眼神那麽的相似。
“多謝燕大哥。”宇文蕭蕭推開房門,燕月抱起荊軻,邁步走向院中,卻突然停了下來。宇文蕭蕭關了房門,剛想說話,聲音卻也卡在了喉嚨裏。
院子內,楊榮晨負手而立,他身後,是同樣驚訝的楊浩威和小莫。
“要去哪裏?”楊榮晨的聲音似乎都帶着森森寒意。
“師父正要去向王爺請罪。”宇文蕭蕭打破寂靜,鎮定自若地說謊。
楊榮晨聽宇文蕭蕭說話,本就不暢快的心情更加不爽。“師父?王爺?”怒視楊榮曦:“你教導的好徒弟,好兒子!”
楊榮曦跪倒在地:“大哥息怒,是榮曦疏于管教。”
宇文蕭蕭還未開口,燕月已經一腳踢向他的腿彎道:“沒規矩,還不給你大伯請安。”
燕月這一腳力道巧妙,宇文蕭蕭剛說得一句“燕大哥”,已經普通一聲,被踢跪在地。
楊榮晨看看了燕月,知是他搗鬼,也不理他,冷冷對楊榮曦道:“你要做什麽去?”
楊榮曦猶豫了一下,“啪”地一聲,楊榮晨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接将他打倒在地:“你還敢騙我。”
楊榮曦倒在地上,掙紮爬起,楊榮晨已經一腳又踹了過來,楊榮曦如個沙袋般,滾了幾丈遠才停了下來。卻是半天也爬不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心窩裏似乎都沒了熱氣。
宇文蕭蕭狠狠瞪了楊榮晨一眼,過去扶起楊榮曦,卻見爹爹面色發白,雙目緊閉,嘴邊的鮮血汩汩,已經出氣多,入氣少了。
楊榮晨兀自怒道:“你還敢跟我裝死,這些年,你在江湖上如此厮混,楊家的臉都給你丢盡了。”說着話,又要去踢打弟弟。
浩威忙跪到爹爹跟前,道:“爹爹息怒,二叔他如今禁不住這樣責罰了。”
“你給老子滾開!”楊榮晨一腳将浩威踢到一邊:“老子教訓弟弟,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楊榮曦在燕月的推拿下,終于又緩過一口氣來,掙紮道:“大哥,是榮曦不肖。”
楊榮晨看弟弟面如金紙,心裏也有些疼痛。可是心裏卻被一股怒火燒得更加難受。
楊榮曦改名荊軻在姊妹宮任尊使一職不過是這三兩年的事情。姊妹宮行事雖然狠辣,但是畢竟還處于暗中活動時期,鏟除異己,打壓吞并江湖其他幫派勢力的行為也還教為收斂,故此傷在荊軻手下的人并不多。
而且據小卿的查證,楊榮曦還利用手裏的權力保存了不少良善人士。但是令楊榮晨沒想到的是,楊榮曦竟然會在私生活上堕落到如此地步。
除了和慕容芸先後有了宇文蕭蕭和宇文宛然兩個骨肉外,竟然另和孫劍蘭、阮丁丁、青碧宮主均有所沾染,而且如宛然所說“尊使大人的女兒又不止一個”。
楊榮晨痛心疾首,楊家弟子居然會出了一個如此不肖之人,而這個人還是他從小就寄予厚望的唯一的弟弟。
“榮曦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罪不可恕。”楊榮曦叩頭:“今日大哥許可榮曦重返楊家大門,如此寬饒了弟弟,榮曦實在惶恐羞愧。”楊榮曦幾乎泣不成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人又昏了過去。
楊榮晨恨恨地跺了跺腳,終于還是移步到弟弟跟前,看了楊榮曦的微弱氣息,才驚覺,似乎弟弟可能真的要離自己而去。
燕月輕蹙眉頭,內力綿綿輸入楊榮曦體內。楊榮曦噴了一口鮮血,終于又睜開了眼睛。目光渙散,卻似乎在尋找什麽,喃喃呼道:“哥哥。”
楊榮晨心裏一顫抖,可是只是握緊了拳站着。燕月心裏哼了一聲,忽然将楊榮曦的身體順手推了出去。
宇文蕭蕭正要去扶,卻被燕月拉住。楊榮晨終于在弟弟身體将落地之時,将他抱在懷中。弟弟的身子竟然是那麽瘦弱,那麽冰涼。驚慌間,撫上弟弟的手臂,依舊涼得迫人,脈息若有若無。
“榮曦,你……”楊榮晨看着懷中的弟弟,心一陣陣疼。
“哥,這些年榮曦未曾在哥面前侍奉,還累哥傷心失望,都是榮曦不好。這不關芸兒的事,哥不要怪她吧。”
楊榮晨看着弟弟,沒有說話,如果沒有那個叫慕容芸的女子……
“榮曦不孝,還想求哥答應一件事。”楊榮曦怯懦而又希翼的眼神,盯着大哥的眼睛:“讓曦兒和芸兒葬在一處吧。”
“不許,不許,不許……”楊榮晨抱着弟弟,心裏有千萬個不許,卻都哽在喉嚨裏,無法說出。只怕自己再說一個字,弟弟就這樣去了。
楊榮曦眼中希翼的光芒漸漸減弱。慢慢了垂了眼睛。
依稀的,看見芸兒站在那棵柳樹下:“我叫慕容芸。你救了的性命,我日後必要你死在我的手上。”
芸兒輕輕扯落身上的衣服,用手勾起自己的下巴:“楊榮曦,為什麽,你要出現,卻出現的這麽晚。”
華燈初上,喧嚣調笑的聲音,忽遠忽近地傳入耳中。四周柔軟的绫羅隔着的暖房內,楊榮曦一身的血跡,滿身的鞭痕,剛從家中逃出的他,臉色蒼白,卻不影響他将琥珀色的酒,大碗地灌入口中。
四五個花枝招展,羅裳半解的女子,依偎簇擁着他,暧昧地放肆地調笑。而他眼中,卻只有坐在他前面的那個女子,半裸香肩,濃妝豔抹的慕容芸,裝扮正如一個末流的官妓,彈着一只弦子,溫柔地小調從她那紅豔豔的唇中漾出:
“心兒疼似刀剜,朝也般般,暮也般般。愁在眉端,左也攢攢,右也攢攢。夢兒成良宵短短,影兒孤長夜漫漫。人兒遠地闊天寬,信兒稀雨澀雲悭。病兒沉月苦風酸。”
衣裳似花瓣飄落,她緩緩地走到楊榮曦的身邊,輕撫他的頭,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胸膛上那滲着血絲的傷痕,喃喃地唱:
“就好似你和我,散也艱難,聚也艱難。若是朝朝暮暮相伴,必不在這人間。”
“芸兒,如今我終于要與你朝朝暮暮相伴。在不在人間,那有什麽關系。”楊榮曦看見那柳樹下,慕容芸終于轉過了身,走了過來,拉起他的手:“那咱們便走吧。”
楊榮晨終于緩緩松了手,放了楊榮曦在地上,轉身離去:“葬了吧。”
他終于是許楊榮曦與慕容芸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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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蕭蕭看着面前的新墳,裏面安葬的便是他的爹娘。記憶中,娘對自己總是可有可無,不若對宛然一般的疼愛。冷淡而疏離。
對娘最後的印象,便是她為了逼迫爹爹,而刺入自己胸膛的那一劍。自己卻并不惱恨。就如同爹爹不顧這幾日燕月大哥如此耗費心力的替他輸入功力療傷,自顧自地就自斷了全部的心脈,只是因為他如今再無牽挂。
前二年只有大哥,後二十年只有娘。娘去了,大哥也原諒他了,他便心安理得的去了。宇文蕭蕭苦笑:爹爹這一輩子活得倒是簡單。
燕月踢了踢宇文蕭蕭,宇文蕭蕭看燕月:幹嘛?
“不給你爹娘叩個頭?”
宇文蕭蕭笑:“他們不需要。”
燕月挑了挑眉毛。
宇文蕭蕭跪下叩頭,沒有誠意,只是不想惹了燕月。燕大哥為了自己沒少受傅小卿的氣。
“燕大哥。你要回關外去了嗎?”
“是啊。”燕月和宇文蕭蕭并肩走在月色下。
“帶我去吧。”
“……好。”
☆、猶凝舊痕(下)
蘭若客棧左側的這一片開闊地上,原本只是青青草木,點點繁花。如今卻支起了一座一米多高的白色平臺。平臺上四根白玉石的細柱上,挂着四幅潔白的錦緞,将平臺籠罩起來,隐隐可以看到裏面人影忙碌。
潔白的錦緞在初升的陽光下,可見緞面上同樣白色的刺繡,繁花圖案中的大字:莫居。
四名青衣白褲的年輕人,一字排開,侍立在通向平臺的白玉石階上。
濃郁的飯香,氤氲着彌漫在清晨清新的空氣中。
再好的東西,如果涼了,味道自然不然新出鍋的那樣香。所以莫居的移動廚房,也已天下聞名。這就是莫居人的本事,即便你在人跡罕見的雪山點餐,莫居的人同樣會讓你吃上剛出鍋的飯菜。
所以江湖人都傳說,莫居連刷碗的小工,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宇文蕭蕭忍不住使勁嗅了下鼻子。看着燕月,原本壓抑的心情似乎舒爽了很多。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應該更好地活下去。
沐浴熏香。換了潔淨長袍的宇文蕭蕭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不由想起燕月,心裏湧上一絲甜蜜,也有一絲驚慌。這感覺,很奇怪。
走進蘭若客棧的大廳時,廳內已經擺上了莫居特有的青白玉的大理石餐桌。整套鈞瓷碎花的餐具,鑲金嵌玉雕花的紫竹筷子和小勺。每套餐具下,依舊是上等的莫居特制的錦繡餐布。
桌上,金黃色的油條,小巧玲珑的包子,十八種不同口味和餡料的點心,潔白而松軟的米糕,陪着莫居特制的十八種小菜,另有八款濃淡相宜的粥。
精致的器皿,嬌豔的色澤,豐富的品類,讓人食指大動。
轉向左側。楊榮晨一身白衣,沉肅着臉端坐在椅子上。身後楊浩威一身黑衣,肅立。
與楊榮晨隔幾相坐的小卿,一身黑衣,坐在那裏,若有所思地看着宇文蕭蕭,唇邊依舊有笑意。
燕月、小莫、玉翎、玉翔都是一身黑衣,英氣俊朗。只是玉翔的臉上還有些青腫,看起來很招人憐愛。因為一身白衣的宛然正用這種目光盯着玉翔,玉翔青腫的臉已經開始紅了。
并未見冷小襖。
蕭蕭有些躊躇,似乎應該與這些人見禮,但是要如何稱呼呢。
“哥,早。”宛然對蕭蕭招呼,聲音不大,不喜也不悲。
楊榮晨忍不住目光掃過宛然,又落到蕭蕭身上。這兩個孩子,不過十六七歲,緣何對父母的死如此淡然。他壓下心裏的疼痛,冷冷地站起身,走到餐桌旁上首的位置坐下。
小卿坐了,微微示意,其他人按順序落座。宛然最後一個坐下,最後一個端起碗筷,卻乖巧地先夾了一個米糕放入玉翔的碟中,嫣然一笑。
玉翔擡起頭,正看到楊榮晨冷冷地目光掃過。宛然毫無所覺,玉翔的心跳卻加劇,他低了頭,只是喝粥。
食不言,寝不語。青衣白褲的莫居侍者靈巧地為衆人添粥布菜,侍奉周到,進退自如。
清亮的陽光灑在室內,倒是難得地溫馨靜谧。宛然看着面前這些因穿了白袍黑袍而更顯俊逸的英俊帥哥們,幸福的感覺滿滿地充溢。
自己居然能和如此多的帥哥共進早餐,放眼當今武林,能有此豔福者,寥寥幾人。
尤其是玉翔,我家玉翔在黑色緞袍的映照下,更顯肌膚如玉,明眸皓齒,唇紅齒白,玉樹臨風,風流倜傥。
“你嘗嘗這種小菜,是腌制的桂花呢。”宛然對玉翔不知該如何疼愛,忍不住軟語出聲,清脆的聲音便劃破了一屋的沉靜。
楊榮晨怒氣漸生,如今的女子都如此罔顧禮教的嗎?當着一衆尊長的面,如此放肆。
“玉翔,到院子裏跪着去。”小卿頭也未擡,淡淡地吩咐,親自為楊榮晨添了碗粥。
桌上其他人的動作都停頓了一下,玉翔已經垂手起立,應聲是,退了出去。
沒有理由,也不用說原因。玉翔便是一點遲疑也不敢有的便退了出去。
宛然看着玉翔颀長的身影走向院中,無論如何壓制,依舊心頭火起,瞪着小卿,咬着嘴唇,卻不知該如何發作。
小卿卻像什麽事也未發生過,依舊幽雅地享用着滿桌的美食。
“為什麽?”宛然的聲音裏飽含着不甘,憤怒,委屈等種種情緒。
小卿看了宛然一眼:“行不知矩,放肆無禮。”
“行不知矩的是我,放肆無禮的也是我,你為何要罰玉翔。”
小卿淡然一笑。
宛然氣得騰地站起,卻沒有發作,只是冷着臉向院中走去。
蕭蕭想不到宛然竟能忍下這種氣來。他看了一眼燕月。燕月安靜地吃東西,目不斜視。
玉翔端正地跪在院子裏,宛然雙手抱膝,坐在他旁邊。兩人年輕的身影都籠罩在陽光裏。
宛然手中的玉墜,在陽光下更顯青翠欲滴。白嫩的手,青蔥般滑嫩的手指,撫過玉墜時,煞是賞心悅目。
不過玉翔可無暇欣賞。
“還我吧。”玉翔低聲。
“不還。”宛然撫摸着玉墜,“你吃飽沒?”
“當然沒有。你還是還給我吧,我送別的給你。”
“不給。我去洗水果給你吧。”
“不用。你将玉墜還我比什麽都好。”
宛然有些惱了:“不過一個玉墜,你小氣至此嗎?”
玉翔苦笑:“你明知這不是普通的玉墜。”
“沒錯。你把它當成定情信物送給青翼了嘛。也是作為你趙家平陽王妃的憑證。”宛然笑着,那笑容裏卻有些心酸:“難道她丢掉的東西,我也拿不得。”
“偏不給你,也絕不給她。”宛然別過頭去,不讓玉翔看到自己受傷的神情,輕笑道:“你若有本事,就搶回去。”
玉翔嘆氣:“你真任性。”他不知,此時宛然倔強任性的臉龐上,晶瑩的淚珠已經滾滾而落。
“你若敢搶回去,我就死給你看。”輕松玩笑的語調,宛然咬着嘴唇,淚流得更兇,卻沒有一絲聲息。
“不準。”小卿毫不考慮,一口回絕了燕月欲帶宇文蕭蕭去關外的請求。
“明日,你就啓程回關外。不得耽擱。”小卿端了清茶,“你若想挨頓鞭子後再啓程,便自己去請了家法來。”
小卿的意思很清晰,這件事情沒有回旋的餘地。
燕月無奈。
總結這十多年來的經驗,他對老大決定的任何反抗,其結果卻依舊仍是老大滿意的方向,而過程不過是自己枉受更多的皮肉之苦。
“對宇文公子,我另有安排。”小卿笑看宇文蕭蕭。
宇文蕭蕭臉色發青,腳長在我身上,難道我不識去關外的路嗎,我就要去,你又能如何?你又是誰,憑什麽安排我?
“師父臨終前,托燕大哥管教蕭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