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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氣不一定有好心情。

冷小襖沉肅的臉,盯着蘭若客棧黑漆的大門。

暈啊,晚了四個時辰才到。宇文蕭蕭不是已經讓人給宰了吧?那自己豈非太沒面子了。

冷小襖剛要砸門,八個大字映入眼簾:客棧易主,長期歇業!

開玩笑!

舉手繼續砸門。手剛舉出,門已自動開啓。

冷小襖條件反射地退後三步。

“好輕靈的身手。”一張年輕英俊的臉,俊逸的身形。

“燕傑!”冷小襖的呼吸幾乎停滞,面上的表情瞬息萬變:驚訝、憤怒、喜悅、迷惑,最終定格為冷酷。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這位姑娘你好。蘭若客棧已經易主,長期歇業。”他身形潇灑地指了指門邊上的八個大字:“姑娘若投宿,趕往西峰去吧。”

冷靜。冷小襖告誡自己。這人昨夜意圖與自己糾結,吐一個。今日卻仿若初見,一定有詐。

“公子昨夜,似乎對小女……”冷小襖故作的柔媚,差點讓自己吐了。

燕傑慌得,影随身動,一只手已經捂住了冷小襖的唇:“姑娘切莫亂說。”

“唔……”冷小襖又驚又氣,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對本小襖動手,可是,一個男人的手,怎麽這麽玉白修長,柔韌,而且手掌的溫度……

一陣馬蹄聲響。

燕傑臉色再變:“姑娘,你是特意為燕傑而來,燕傑感激,只是此時此地實在不是你我敘舊之機,不若姑娘先去蘭若香水行等候,在下晚些時候自當過去會晤。”

這幾句話燕傑幾乎貼着冷小襖耳邊說出,雖然又快又急,确聲音清朗,字字赤誠。

冷小襖卻是又羞又憤地差點沒昏過去。

他說的那是什麽話,他把我當成了什麽人?我冷小襖可是冷家這一帶弟子中最傑出的殺手。(作者:這完全是小襖個人觀點,與我無關。)

冷小襖手中銀針蓄勢待發,将發未發之際,兩聲馬嘶,兩人兩騎已到門前官道。

燕傑刷地收手後退,身形之快,讓冷小襖愕然。

兩名男子一長一幼,已經下馬站定。

年長男子四十許歲,身材适中,錦袍緞帶,長眉入鬓,略蓄黑須,目光清冷,別具威嚴之色。

他身後的男子只十七八歲左右,一身玄服,身材颀長,俊逸精致的五官,雖然恭謹地站在年長者身後,但是渾身上下似乎都流動着炫目的光彩。

門內又一藍衫少年疾步迎出,“可是龍泉楊大哥嗎?”

冷小襖有些目不暇接。新迎出的男子,玉面朱唇,玉樹臨風,也是個罕見的俊逸少年。

“楊榮晨。”成年男子聲音沉肅:“犬子,楊浩威。”

玉翔和燕傑正要過來見禮,冷小襖已經大喊一聲:“原來你就是楊浩威!你把龍小趴藏哪裏去了!”

楊榮晨面上一冷,看了楊浩威一眼。

楊浩威竟吓得一顫,忙垂下了頭,背上冷汗已經嘩地流下。

小卿、燕月、小莫和玉翎剛迎出大門,就聽見“啪”地一聲脆響。

小莫心裏嘆息一聲。不自覺地用舌尖輕輕舔了舔嘴唇。

這聲音,本來跟在老大身邊已經聽得不少,楊大哥來了後,就更得當成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伴奏了。

冷小襖吓了一跳。

早聽龍小趴說過楊浩威的爹爹嚴厲非常,今算是見識了。楊家果真是庭訓森嚴。

楊浩威腫着半邊臉,雙膝跪地:“爹爹。”

青天白雲,幽幽古樹,森森庭院,草長鳶飛。

“小卿恭迎來遲,楊大哥恕罪。”小卿目不斜視,搶上半步恭謹拜禮。

老大都跪了,誰還敢站着。

楊榮晨看看小卿,冷峻的臉上難得有一絲笑意。揮手命起。

小卿又吩咐衆師弟給楊榮晨見禮。

燕月等忙報上姓名叩安。這些人中,只有小莫曾見過楊榮晨,其他人都是初見。

楊榮晨目光略過跪在旁邊的燕傑和暫時失聲的冷小襖,眉峰輕皺,卻沒有說話。

“還不先見過你各位叔叔。”楊榮晨看向兒子,臉色又變得冷峻。

“浩威見過小卿叔叔,燕月叔叔……”楊浩威恭聲地對小卿等挨個叩頭。

小卿微笑道:“浩威不必多禮,起來吧。”

楊浩威偷眼瞧過父親,見父親雖然面色不佳,卻無不允之意,謝過小卿,站過一邊。

小卿請楊榮晨先行。

衆人進得院內,燕傑走在最後,對冷小襖傳音道:“姑娘不必擔心,再過盞茶時候,穴道自解。”

燕傑想不到這丫頭随口的一句話,這楊大哥竟然問也不問,先就揮了兒子一個大耳光。

美女雖好,安全重要,多事之秋啊。燕傑考慮還是先與這丫頭保持點遠離為妙。

進了二重院落,楊榮晨停下腳步,小卿微笑道:“天色尚早,大哥不若先用些飯菜吧。小卿久未見大哥,也有很多事情要聆聽教誨。”

楊榮晨微點了頭,卻吩咐道:“你跪在院子裏。”

敬陪最末的楊浩威應了一聲,撩衣長跪于地。

“你也跪下。”楊榮晨一指燕傑。

燕傑不由愣了一下,随後怒:我做錯什麽了,再說你誰啊,憑什麽啊,我……

小卿淡淡地看了燕傑一眼。

燕傑種種不忿的念頭立刻一掃而光,“撲通”一聲,用最快的速度,最挺拔的姿勢跪在了楊浩威旁邊。

楊榮晨舉步入廳。

小莫嘆氣:唉,開始了。可憐的燕傑成了第一個……

☆、三十六計(一)

楊榮晨父親早亡,是爺爺帶大。楊榮晨十歲上就随祖父征戰沙場,十八歲封印挂帥。二十歲上經大小戰役百餘起,無往而不利,被尊為常勝将軍。

他治軍嚴謹,賞罰分明,守疆衛土,戰功顯赫。本人清正廉明、克己奉公,深得兵将和百姓愛戴。

他的爺爺與傅龍城的二叔先皇傅青恒是八拜之交,當年傅青恒能順利登上皇位,與手握重兵、鼎立相助的楊家有莫大關系。

楊老令公為了護衛傅青恒而死于刺客之手後,傅青恒感念楊老令公之情,禀過師父傅懷後,追封楊家為異性王,世襲百代。

楊榮晨年齡上比傅龍城大出一輪有餘。但是楊家一向家訓森嚴,他本人更是遵規守矩,故此楊榮晨對傅龍城執子侄之禮甚恭。

傅龍城八歲上,曾與楊榮晨一起血戰沙場,出生入死。雖然輩分不能逾越,但是心底卻将楊榮晨當成了至交好友般,對這個統帥三軍的侄兒十分敬重。

其後數年,邊關平靜,楊榮晨卸甲歸田,榮歸故裏後,就本本分分地做起了鄉紳,遵章守制,課捐納賦,良善為民。決無恃寵生驕,炫功耀才之事。

待傅青恒去世時,楊榮晨為其守孝三年,禮同親祖;楊老夫人過世時,傅家的主事人,正是傅龍城,他親往吊唁。小卿随行。并在楊家一住月旬。

楊榮晨與傅龍城的交情可見一斑。

“你楊大哥的吩咐,一如為師的吩咐,記着了嗎?”傅龍城的吩咐固然是小卿對楊榮晨分外敬畏的主要原因,而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小卿怕楊榮晨的板子。

在小卿印象中,雖然楊大哥罰自己僅有屈指可數的幾次,但是每一次都是印象深刻得不能再深刻,疼得自己不能再疼。到比師父打自己要重上許多。

這其中的道理,小卿倒是想得明白的。誰讓人家是哥哥,你是弟弟呢,這大概就一如師父責罰師叔,自己責罰師弟們那般,哥哥打弟弟總是要比父親(師父)打兒子(徒弟)更重一些吧。

所以小卿對楊榮晨一來,就先“賞”燕傑跪着,絲毫不以為杵。

在門外,他已經看到燕傑旁邊的那個精怪的女子,也看到了燕傑隐藏的慌張,一定是燕傑有什麽事情那麽巧就犯在了楊大哥手裏。

“平時我不知多縱着你們呢,若非你們鬧得太過出格,我何時罰過你們,這回落楊大哥手裏,你們就知道老大我其實是多麽溫和的一個人了。”

若不是考慮到自己可能在楊大哥那裏會落一個管教不力的罪名,小卿倒差點希望這些家夥多出些纰漏才好。

請楊榮晨坐了,小卿親奉了茶。

燕月等都侍立在旁,玉翔看了看院中的燕傑,有些忐忑。那個女孩子哪裏去了?在門外還吵得厲害,居然未跟進來嗎?

楊榮晨端詳了一下手中的金兔毫茶盞,沒有說話。

小卿已經感覺頭上有些出汗,輕聲道:“小卿一時不察,那套極珍貴的晏子茶具已經毀了。”

“毀了?”楊榮晨聲音不高,小卿已經有些緊張,腰挺得筆直,微垂頭道:“是。是小卿的錯,不知惜福。”

楊榮晨喝着茶,沒有說話。小卿不敢動。

燕月有些看不過去了。怎麽了,不就是打碎一套茶具,誰也不是故意的,至于這麽嚴肅嗎?再說也不是老大的錯。

“那套茶具是燕月打碎的,老大也很心疼的。”微欠了欠身,燕月笑道:“晏子茶具雖然珍貴無比,可惜掉在地上也依然是堆玉片而已。”

小卿瞪了燕月一眼:誰用你多話。

楊榮晨放了茶盞,還未說話,院中已經有人“啊”地一聲,“撲通”一聲,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啪”。

冷小襖眼看着那一大堆人就那樣昂昂然地進去了大門,将她視若無物,氣得。

燕傑跪在院子中郁悶。旁邊的楊浩威看起來似乎與自己年紀相仿,白皙的臉上紅腫的指印分外清晰。他跪得筆直,臉色嚴肅。

“你認識那個丫頭?”燕傑對這個侄兒很好奇,忍不住傳音問。

楊浩威雖然不動聲色,可是仍忍不住瞄了燕傑一眼,驚奇于燕傑的大膽:“受罰居然還敢講話,而且還是問這種話。”

燕傑看楊浩威的目中神色,似乎已猜到了幾分,依舊傳音道:“龍小趴是什麽人,我看你爹爹好像不怎麽喜歡聽人提到。”

燕傑的話音未落,嗖地一聲,一條人影已經飄進院來。

一擡手,十幾道寒芒已到燕傑身前,燕傑想不到這丫頭居然又追了進來,而且見面二話不說,就暗器伺候,倉促之下,也顧不了那許多,左手一擡,腕上金環一帶,将那些寒芒盡數掃落,右手随便點了一指。

這一指正好點在冷小襖腿彎,她撲通一聲,膝蓋落地,痛得身形一晃,啪地一聲,撲倒在燕傑身前。

冷小襖勉強支撐着爬了起來,哇,好痛,膝蓋痛,手痛,頭暈,忽然感覺頭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滴落,而且落在她的睫毛上,晴朗的天空立刻蒙了一層紅霧。

“我冷小襖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冷小襖再次倒地。

“原來她叫冷小襖。”燕傑差點沒笑出來。

楊浩威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冷小襖,忍不住看了一眼滿臉忍不住笑容的燕傑,心中納悶:“這種情況,你也能笑得如花似的?”

“燕傑?她是什麽人?”燕月奉了小卿命令,過來處理,正好看見燕傑明媚的笑容,和橫撲在地的冷小襖。

燕傑看是燕月師兄過來,正中下懷:“師兄,她自稱叫冷小襖,小弟也不知她是什麽人。”

“冷小襖?”難怪燕傑笑,怎麽一個女孩子,起這麽難聽的名字,冷……,燕月驚訝:“難道她是冷家的人?”

燕傑已經給冷小襖把了脈,冷小襖只是有些體弱,又受了點風寒和驚吓,睡上一段時間,再吃些東西就好了。

“冷家?”燕傑差點咬了舌頭。不會這麽巧吧。

“許是小弟聽錯了,大概是姓林吧。”燕傑呵呵地笑。

傷了冷家的人,無論對錯,先鞭責二十。這規矩可沒什麽讨價還價的餘地。

燕月伸手拍了燕傑一下:“跪好了。”

燕傑擡起下巴,往燕月身後使了個眼色。燕月回頭,看是一身白衣的宇文蕭蕭和宇文宛然站在回廊處。

燕月請宛然找間空房間,先将冷小襖安置一下。他帶着宇文蕭蕭先去見楊榮晨。

“王爺。”宇文蕭蕭跪地問安。

楊榮晨看着這個俊逸的一身熱孝的少年,眉峰緊蹙。

“該叫大伯。”燕月欠身:“這是楊二哥的兒子,楊浩蕭。”燕月看宇文蕭蕭似乎十分別扭的模樣,自動地全部包辦。連名帶姓,一起改了。

楊榮晨沒說話,又端茶杯。

“宛然見過大伯。”宇文宛然也是白衣帶孝,眼圈通紅,進屋跪在哥哥旁邊,一聲大伯叫得極其自然。

小卿注意到楊榮晨雖然仍未說話,端着茶杯的指關節卻有些發白。

這不是我的主意。小卿暈。他是打算為荊軻曲意開脫,不過還未開始呢。這誰的主意?

宇文蕭蕭一拜而起,轉身欲走。

“哥,你幹什麽?”宛然伸手相攔。

“連爹爹都已不是他的弟弟,他怎會還當咱們的大伯。何必跪在這裏自取其辱。”宇文蕭蕭話雖說得冷,顫抖的語氣,卻流露出一種哽咽的委屈。

“無論大伯認不認我和哥哥,我和哥哥總也是楊家的骨血。侄女給您問安。”宛然再叩一個頭,站了起來。

“小卿,”楊榮晨放下茶盞:“他死了嗎?”

“爹還沒死,不過傷重,是娘,昨夜死了。”宛然回着楊榮晨的話,眼淚噼裏啪啦地掉落。

楊榮晨冷哼一聲。

“燕月,帶他們下去。”小卿斥燕月。

燕月應聲帶兩人退下。臨走時,宛然又回頭看了一眼楊榮晨,又敬又怕,又有幾分留戀之色,似乎是一個委屈的孩子看到了疼愛自己的長輩,但是長輩嚴厲,又不敢近前的那種神色。

楊榮晨正好擡頭看到,心裏不由一軟。放下茶盞再看小卿時,神色已經冷了起來。

小卿嘆氣,既然已經有人抛磚引玉,自己總不能再假裝糊塗了吧。

楊大哥看來是強壓怒氣,這也難怪,既然早晚都要開始,不如早些開始,也早些結束。至于結局如何,就看荊軻的造化了。

揮手命其他師弟也退下,小卿欠身道:“小卿該死,有違楊大哥訓導。”

“那個畜牲呢?”楊榮晨的聲音裏透着淩厲。

“小卿帶路。”

☆、三十六計(二)

出了廳堂,小卿吩咐玉翎:“請楊二哥去後院書房侯着。”

後院原本是客棧老板的私宅,與一般人家格局無二,兩間上房,帶有一間書房兼做客廳。

楊榮晨揚聲喝楊浩威“滾過來”,燕傑暗嘆了口氣,也只好跟着“滾過去。”

“今日的事情,遲些時候再與你算賬。”楊榮晨對兒子聲色俱厲。“先跟着來。”

燕傑暗呼了口氣,知道楊榮晨這就要去尋荊軻的麻煩,暫時沒空打理冷小襖的事情。

暗暗揉了揉膝蓋,燕傑有些埋怨有些委屈地看着老大,這個楊大哥真是奇怪,管教起人家子弟一點也不客氣,最可恨的還是老大竟助纣為虐。

小卿似乎感覺到了燕傑的目光,回頭掃了衆師弟一眼,雖然沒說話,但是眼中威脅之意很清晰:都給我仔細些。

荊軻長跪于地,聽見門外輕微的步履聲響,忽然覺得心跳停了半拍。

苦笑。都十八年了吧,自己原來還是如此怕大哥。

楊榮晨看着跪在跟前的楊榮曦,這個已經改名荊軻,叛離楊家的男人,自己唯一的親弟弟。

荊軻擡起頭來,看向楊榮晨,看大哥緊鎖的雙眉,越發威嚴的面孔,心裏竟有一絲心疼。

“哥,也老了。”荊軻嘆息般的一句話,終于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住口!”楊榮晨喝道:“你背棄楊家,更名背祖,還敢呼我為兄?”

“榮曦知錯了。”荊軻垂了頭。別說過了十八年,就是八十年也一樣,大哥認定的事情,依舊不能改變。

“悔婚逃家,忤逆不敬,罪該如何?”楊榮晨喝問。

“請大哥受累,打死榮曦吧。”荊軻早知如此。

小莫将一條藤棍雙手遞給荊軻。這棍子正是小卿令人特意買的,一早上剛用它打過燕月和玉翎。

荊軻高舉過頭,奉給楊榮晨。“千錯萬錯都是榮曦的錯,不敢求大哥饒過。”頓了一下:“榮曦的骨肉都尚年幼,還請大哥多多管教。”

這種場合,居然未見到蕭蕭和宛然。

燕月微嘆了口氣:“荊兄放心,為免他們兩個擾了楊大哥刑責,我暫時制住了他們的穴道。”

難道燕月轉了性了?小卿簡直不敢相信燕月能說出如此“識大體”的話來。對了,自己責罰燕月時,似乎荊軻曾來觀刑,難道他嫉恨在心裏?燕月,看來你真是又欠打了。

楊榮晨接過棍子,面色冷肅:“改了名字,連楊家的規矩也忘了?”

荊軻苦笑了一下,褪去長衫,褪去下衣的時候,略猶豫了一下,但也只是猶豫了一下,就立刻将下衣褪過腿彎,跪伏下去。

臉上的确有些燙的慌,荊軻微閉了目:大哥既然帶小卿和燕月等這大堆人來觀刑,一方面是正楊家的規矩,另一方面也是對自己的懲罰。快活了這十八年,多付些利息也是應該的。”

這屋子內的人倒是都這樣被罰着長大的。并不覺得有多大驚訝,只是覺得荊軻如今兒女都有自己這般大了,依舊如此受罰,這楊榮晨實在有些不近人情。

雖然是快四十歲的人了,因為是練武之人,身上的肌肉和皮膚依舊健碩、光滑而緊湊。那些深淺的劍傷,刀傷,應該是這十八年來他漂泊江湖的印記。

但是最令楊榮晨刺目的還是弟弟身上那些依舊清晰的淺淺淡淡地鞭痕、棍傷。這些傷痕都是他留下的。

楊榮曦自小聰慧,可是性情倔強,行事常有出人意料之舉,三天兩頭的,招得楊榮晨拿着板子教訓。

可是楊榮曦再頑劣,大義大節上絕不有虧。而且楊家二爺仗義疏財、俠骨仁心、少年英傑的贊譽,讓楊榮晨對這個弟弟很有幾分驕傲。

楊榮晨越希望弟弟好,管教得也越嚴,尤其是楊榮曦漸長,家法板子的打得也越重,可是打得再狠,罰得再重,楊榮曦對大哥依舊是敬重的,大哥的吩咐,他從不敢忤逆半字,直到遇見了慕容芸。

“榮曦不娶慕容英。”楊榮晨從未想過一向聽話地弟弟居然會對自己說不。楊榮曦骨子裏是倔強的,偶有頂撞,最後都會屈服在楊榮晨的棍棒之下。直到那一次,弟弟第一次有決絕的堅持,甚至兩條腿都被哥哥打斷,也沒有屈服。

“哥許我娶芸兒吧。榮曦只求大哥這一件事,日後無論大哥吩咐什麽,榮曦都不敢不應的。”楊榮晨現在還記得渾身是血的楊榮曦,用顫抖的雙手強撐起自己的身子,跪在他面前哀求,兩條斷腿就那樣蜷在身下。

楊榮晨第一次震驚了,這個依賴他、敬重他的弟弟,竟然會為一個女人忤逆他。當他嚴厲地拒絕時,楊榮曦臉上那絕望的目光,刺得他心痛。

他甚至都不記得榮曦的腿傷是什麽時候養好的。在将榮曦打斷腿的第二天,他就出戰邊關。那是第一次,弟弟沒有來送他,沒有為他牽馬出城。

“打斷了腿好,看他還敢在我離家的時候四處厮混嗎。”筆直地挺着腰,端坐在馬背上,楊榮晨終于還是忍不住回望城門處,并沒有那個年輕俊逸的身影。

第二天的春天,楊榮晨勝利班師回到家鄉。楊榮曦給他請安,一如既往,就仿佛什麽都未發生過。

這個時候,慕容芸已經下嫁給了宇文敬。楊榮晨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像每個少年人那樣,弟弟也只是一時情迷,如今已經雨過天晴。所以他想該是為榮曦張羅婚事的時候了。

這親事,早定的了,就是慕容芸的親妹妹,慕容英。

“榮曦的事情,大哥做主就是。”楊榮曦恭順地道。

但是,楊榮晨聽那恭順的語聲裏,竟似有極深的譏諷。楊榮晨畢竟年輕,他現在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發怒的,如何請來了家法,如何将弟弟按倒在地,狠狠抽打,即便棍子打斷了,依舊不肯停手。

“哥,再打斷我的腿吧。”打斷第二根藤棍時,楊榮曦終于抵受不住,用帶血的手拽了自己的衣角,哀求道。

楊榮晨至今記得自己狠狠一腳将楊榮曦踢出去的情景。楊榮曦吐血,竟是許久也無法再爬起來。他将渾身是血的弟弟抱到到懷中時,楊榮曦喊了一聲“哥”,然後淚流滿面。

當天夜裏,楊榮曦不告而別,一晃十八年。

這十八年來,楊榮晨有多少次午夜夢回,仿佛又聽到了那一聲呼喚“哥”。

往事歷歷。是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一走十八年,是誰教你的規矩,居然敢棄祖性,更名生兒育女,我打死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楊榮晨心中的痛卻被氣所代替,手中的藤棍一下重似一下,豪不留情地打在弟弟的身上。

看着那光潔的皮膚漸漸青紫、血紅、腫脹,直至變得烏黑猙獰。

玉翎微垂了目光,耳中棍子呼嘯着打在肉上的聲音讓他很不舒服。

痛。這種痛荊軻很久未曾體味,如今竟似乎難以承受。

他咬緊牙關。硬挨。內傷本就沉疴,他卻依舊勉強護住心脈。若是幾下就給打死了,別說大哥臉上過不去,自己也覺不好意思。

荊軻腦海中回想着自己與慕容芸這一輩子的點點滴滴,分散着身上錐心的疼痛。鮮血自他口內滴滴落下。

荊軻想起小卿罰燕月時的模樣,自己無論如何也得挺足那樣的時間才是。總不能讓侄兒看了笑話。

想到侄兒,荊軻忍不住用餘光去看站在最末的楊浩威。這個侄兒,他離家之時,還在嫂子的肚子裏尚未出生。

楊浩威年紀輕輕,聲名不弱。荊軻曾幾次偷偷去看這個侄兒。楊家畢竟是自己的根,即便如何懼怕哥哥,如何要與楊家決裂,依舊放不下的那份血脈親情。

打了多久了。荊軻覺得頭已經昏沉,似乎無法呼吸。身子幾次支撐不住趴倒在地,又強撐而起。

“啪”地又一下重擊,荊軻怎樣努力也無法爬起。“差不多了。榮曦實在起不來了。”他在心中默念着。

“爹。”撲通一聲,楊浩威雙膝跪地,求情的話已經被他爹冷冽的眼神逼迫地咽入腹中。

小卿忽然覺得慚愧。想不到第一個開口為荊軻求情的人,竟然是楊浩威。自己這幫血氣方剛的師弟,居然個個都能保持沉默?

會不會太沒有人性了?小卿氣,這挨打的可不是外人。難道楊大哥真願意打死弟弟嗎?你們就不能給楊大哥個臺階下。

一片寂靜。

小卿不能再等,死就死吧。踏前半步,“楊大哥請手下留情,小卿還有下情禀告。”屈下一膝,伸手托住楊榮晨執藤棍的手臂。

“放手!”楊榮晨喝小卿。小卿哆嗦了一下,仍未松手:“請楊大哥三思。”

楊榮晨臉色一沉,一用力,掙脫了小卿的手,一揚手就往小卿身上打去。

“爹……”門哐當被踹開,宇文宛然和宇文蕭蕭沖了進來。

楊榮晨停下了抽向小卿的棍子,冷哼一聲,“站一邊去。”

小卿應了聲是,心裏暗舒了口氣,退到一邊。

“爹,爹……”撲到荊軻身上的宛然大驚失色:“死了?”

宇文宛然連忙探脈,脈息皆無。

“燕大哥,我爹怎麽死了,你……”燕月連忙喝道:“你爹爹忤逆不孝,被你大伯家法處死,也是罪有應得。”

宇文宛然萬分悲痛地撫着荊軻屍體,淚流滿面看向楊榮晨:“大伯氣恨爹爹,只管打爹爹就是,為何一定要将他打死呢。難道爹爹不是大伯親弟弟嗎?”

死了?楊榮晨忽覺心頭一震。難道竟真的被自己活活打死了。“以榮曦的武功,怎麽會呢?”他心中驚疑,最後一句,不自覺地問了出來。

“爹爹他受內傷極重,可是為了怕大伯擔心,一直強壓傷勢,向大伯請罪的。”宇文宛然痛不欲生。

“爹爹就算這些年離開楊家,隐姓埋名,可是并不敢做什麽數典忘祖之事,雖然名為姊妹宮尊使,實際忍辱負重,借助這個身份,掩護幫助了不少武林同道,免遭姊妹宮的毒手,大伯竟一絲辯駁的機會也不肯給爹爹。”

宛然如泣如訴,令所有人動容。

“小卿?”楊榮晨聽了宛然最後幾句話,的确心驚。

“是。小卿已經查證屬實,這些事情還未來得及向大哥禀告。是小卿之錯,害二哥含冤而亡。請大哥重責。”小卿雙膝跪地,垂頭請責。

老大啊。燕月郁悶。忙随着其他師弟一起跪在老大身後,卻忍不住心中埋怨:老大你怎麽早不說啊。釜底抽薪啊。

這人都死了,還怎麽辦呢?

☆、三十六計(三)

楊榮晨冷冷地斥小卿起來。

“楊榮曦敢私離家門,已是死罪。若是在外為非作歹,不過是罪上加罪。既死在家法之下,也是他罪有應得,何來含冤而亡之說。”

宇文蕭蕭騰地站起,冷笑道:“聽王爺的口氣,爹爹若有為非作歹之事,是不是還要拖起來鞭屍呢?”

“放肆!”楊榮晨喝道:“難道楊家的規矩,他一點也不曾教導于你?”

“楊家的規矩?”宇文蕭蕭嗤笑:“我爹爹姓荊名軻,小爺我叫宇文蕭蕭,學什麽楊家的規矩?”

燕月差點沒拍手叫好。

看着楊榮晨怒極的表情,真是痛快。

“啪”,宇文蕭蕭被一個耳光打倒在地,正好跌在荊軻身旁。

這準頭,這響聲,這力度,燕月閉着眼睛也能猜出是老大動的手。

宇文蕭蕭半邊臉頃刻間誇張地腫了起來。他想掙紮而起,宇文宛然拽住了他。

“你爹爹見了你大伯也是跪地認錯,半句不敬的話也不敢說,被你大伯活活打死,別說躲避,辯也不敢辯上半句。”

小卿看着宇文蕭蕭:“你爹爹死前所求,不過是讓你大伯好好管教你們兄妹。難道你不知你爹爹的心意嗎?”

宇文蕭蕭垂頭不語。

“大伯,侄女代哥哥給您認錯,您不要生哥哥的氣。爹爹已經知道錯了,他和宛然說過,只要大伯肯讓爹爹重返楊家,就是被大伯打死也是無怨的。”

當年驚怒于弟弟的逃家,楊榮晨曾将弟弟逐出家門,只當楊家再無此不肖子孫。

“爹爹死得冤枉。”宇文蕭蕭伸手抹掉嘴邊血跡:“被楊家的家法活活打死了,到底還是個孤魂野鬼。”

“爹?”宇文宛然驚呼一聲,原本無聲無息的荊軻忽然動了一下。

楊榮晨忽然搶上一步,一把扶起弟弟,臉上冷厲的神色第一次被一種失而複得的驚喜所代替。

小卿回頭看了燕月一眼,燕月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收,觸到老大的目光,笑容不由僵在臉上。

“哥,是榮曦錯了。”楊榮曦強睜開眼睛,身上的劇痛讓他的頭腦有一絲清醒,但是眼皮卻沉重無比,眼前一陣陣發黑。

“榮曦不孝,不能再恭領哥哥教訓了。”楊榮曦身體發燙,意識逐漸模糊:“蕭蕭和宛然是芸兒的孩子,哥許他們姓楊吧。”楊榮曦哀求着。

楊榮晨沉吟。

“師父何必求他,姓不姓楊又能如何?”宇文蕭蕭叫道。

荊軻咳血,抓着楊榮晨:“是榮曦管教不力。哥別怪他。”

“既知管教不力,以後,就嚴加管教,楊家的規矩你屢屢觸犯,難怪他們不懂規矩。”楊榮晨語氣冰冷,但是聽在楊榮曦耳中,卻有如天籁:“謝謝哥原諒榮曦。”

楊榮晨冷哼一聲:“你身為楊家弟子,這些年在江湖行事,有多少觸犯家法之處,自己仔細想着,該領多少板子,大哥絕不輕赦。”

楊榮曦道:“是。榮曦不敢求大哥輕饒……”終于沒了聲息。

楊榮晨抱着弟弟,呆立于地。楊榮曦的身體還那樣溫暖,難道自己再聽不到那聲“哥”的喚聲了嗎。

“榮曦,榮曦,楊家的弟子怎麽能如此脆弱,挨這幾下板子就死了嗎?你給我活過來。”

楊榮晨再氣再恨,這畢竟是自己原本最疼愛的弟弟,是自己從小帶大,寄予無限期望的胞弟。

“燕傑。”小卿輕斥。

燕傑慌張地應了一聲,忙過來替楊榮曦把脈。

脈象微弱,但是還平穩。

燕傑頭暈,天啊,怎麽昏過去的不是我呢。

“老大,老大。”燕傑磕巴,忍不住偷偷去看燕月。可憐兮兮的模樣。

“楊大哥請暫收哀思。”燕傑只得硬着頭皮道:“楊二哥只是昏死過去了,沒有性命之憂。”

楊榮晨眼圈已紅,眼淚還挂在臉上,燕傑的話,讓他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他忽然伸手握住弟弟脈息,臉上一驚。

“原來爹爹沒死。真是多謝大伯手下留情。宛然和哥以後一定會和爹爹一起孝順大伯的。”宛然忙上前抱住爹爹。

屋內一片寂靜。

良久,楊榮晨嘆息一聲,緩步出屋。夕陽的餘晖下,楊浩威第一次感覺父親的背影是那樣孤寂。

…………………………………………

“楊大哥,這些事情,二哥一定也是不知情的。”小卿看見楊榮晨立在窗前的身影,真有些慚愧。

“小卿管教不力,這一定是燕月等的主意。”小卿垂頭喪氣。

楊榮晨“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看來這次的事情真的傷了楊大哥的心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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