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鬧鬼了.
“好好——你不算, 反正都是拿到過咱們家玉佩的了,就陪着你們家小哥哥一塊兒聽着吧。”
太子不由啞然失笑, 搖了搖頭無奈妥協,又輕輕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 頓了片刻才緩聲道:“三弟, 你要知道——血脈這種東西, 它存在和被激發出來,其實是兩碼事。不是每個擁有血脈的人都能被激發, 而在咱們大軒皇族之中,歷代皇後都必須是玄武血脈才行。如果皇子中沒有激發血脈的, 那便另當別論, 但如果有的話, 将來的皇位就一定得是那個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我不明白……”
穆羨魚不由蹙緊了眉, 緩緩搖了搖頭, 只覺心中莫名漫過些極沉重的寒意。
他又怎麽可能真不明白, 一旦将這一環補全, 所有的謎團也就都可以迎刃而解——為什麽忽然會出現如影随形的古怪殺機, 為什麽外祖父不惜戴罪受罰也要将他逼出京城, 為什麽父皇會忽然命二哥來江南将他接回去。所有的事情都在忽然間有了答案,可這個答案又實在太過荒謬,太過叫人難以置信。
春獵就要祭祖,祭祖就是驗明正身血脈的時候,宮中的金風玉露又只夠支撐到春獵——如果再不盡快将自己除掉的話,到最後那個莫名其妙就被推上皇位的, 很可能就是從一開始就什麽都沒做過的自己。
他自幼便被無形地排擠出了那個圈子,從沒有任何一個人考慮過他之于皇位的可能性,甚至連他自己都只不過以為自己是一顆用來牽制二哥的棋子罷了。如今居然會有這樣叫人匪夷所思的的結果,那些為了皇位已經搶紅了眼的兄弟們,是絕不可能放任這種事發生的。
“三弟,不要任性。”
太子溫聲喚了一句,擡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迫着他迎上了自己的目光:“皇族中已三代沒有過玄武血脈複蘇了,等到祭祖的時候你就會明白你身上血脈的意義——二哥知道你這些年都始終無心皇位,可你畢竟也是父皇和母後的兒子,不要忙着去逃避它……”
“一國之君講究的是文韬武略,是治國安邦,不該因為一個虛無缥缈的血脈就去下由誰來繼承那個皇位——這樣實在太過兒戲了,萬一遇上一個有着這所謂玄武血脈的昏君,難道也要叫他去做皇上來禍害百姓麽?”
穆羨魚的神色止不住地沉了下來,語氣中也帶了隐隐的淩厲微寒。太子卻忽然住了話頭,怔怔望了他半晌,才終于忍不住無奈失笑:“三弟——說真的,就算你只同父皇見過了幾面,可你這個樣子,真是像極了父皇……”
“二哥!”
穆羨魚忍不住拂袖而起,抿緊了唇望着面前神色平靜的兄長,胸口激烈地起伏了一陣,才終于再度啞聲道:“你才是太子,是儲君,我不知道這所謂血脈的說法有什麽意義,可我今天将話撂在這裏——我對這個皇位實在毫無興趣。要麽讓我幫着你守住這個太子的位置,要麽你自己去守,往後再也不用想着找得到我。你自己去選,我言盡于此,墨止,我們走。”
頭一次見到小哥哥發這麽大的脾氣,墨止的臉色被吓得微微蒼白,抿了唇回頭望了望眼中一片無奈複雜的太子,終于還是小跑着跟上了穆羨魚的步子,快步追出了屋門。
急怒之下出了門,繞過假山熟門熟路地進了書房,穆羨魚才終于意識到小家夥口中的相似究竟到了什麽地步——他在這裏居然不曾感到過哪怕半點的陌生,按着習慣走了這一路,竟始終都走得順暢至極,和自家幾乎沒覺出哪怕些微的不同來。若說相似到這個地步都只是巧合,他也只能認為是章家恰好撿到了穆王府動土時的圖紙了。
緩步走到桌邊正要坐下,望着臉色依然隐隐發白的小家夥,穆羨魚的眼裏便帶了些無奈的笑意。平了平心緒攏住小家夥的肩,半蹲了身子柔聲道:“墨止別怕,先生不是沖着你——”
Advertisement
他的話還未完,墨止卻忽然張開手臂抱住了他,将頭埋在他頸間小聲道:“小哥哥,不要難過了……”
穆羨魚的身子不由微顫,胸口原本未消的餘怒瞬息間煙消雲散,始終被盡力封存在心底的情緒終于絲絲縷縷地洩露了出來。他忽然覺得疲倦得厲害,身子止不住地晃了晃,本能地拄着地面穩住身形,卻還是把小花妖給吓了一跳,慌忙撲上去扶住了他:“小哥哥!”
“不要緊的,我只是有些累了,想歇一會兒……”
穆羨魚淺笑着搖了搖頭,輕輕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借着他的攙扶撐起了身子,緩步走到了桌邊坐下:“方才的情形太亂,有些重要的話我都沒能來得及說……墨止,幫我給二哥帶個話,就說我覺得章世蔭這個人一定還有文章。我敢肯定自己完全不認識這個人,可我卻一定見過他的那雙眼睛。這個人的身份不弄清楚,我始終放不下心來。”
小花妖聽話地點了點頭,便從袖子裏抽出了一方材質特意的白絹來,認認真真地平鋪在了桌面上:“小哥哥直接在上面寫就好了,我會有辦法叫它自己跑到太子哥哥那裏去的……”
穆羨魚不由微挑了眉,本能地想象了一番大半夜一方白絹飄飄蕩蕩飛進屋裏的情形,忍不住扶了額輕笑出聲:“你還真是立志不吓死二哥不動搖——好,那就這麽辦。叫他不長腦子的瞎出主意,不吓他都是便宜他了。”
墨止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顯然還不曾反應過來究竟為什麽又會吓到太子哥哥。可一見着小哥哥臉上終于重新又帶了笑意,眼裏便又亮起晶亮的光芒,用力地點了點頭,抿着的唇也止不住微微挑起了個柔和的弧度。
穆羨魚含笑将他攬進懷裏,提筆蘸墨寫下了幾行字,又對着白絹沉吟了片刻,終于還是沒有再多寫什麽,只是極輕地嘆了一聲,便将筆擱在了一旁。小花妖眨了眨眼睛,擡起手輕輕一揮,那白絹竟自己在半空中折成了個精致的紙魚的形狀,叫穆羨魚不由略略訝然,攬着小家夥淺笑道:“居然這麽快就已經學會了麽?只怕過不了多久,先生會的東西就都叫你學完了……”
“等把先生會的都學完,我是不是就可以長大了?”
墨止仰了頭輕聲問了一句,眼裏是一片緊張的期待。穆羨魚不由淺笑,點了點他的眉心溫聲道:“等墨止長大了,又想做些什麽?”
“想變得很厲害,然後把欺負小哥哥的人都打跑——然後還想和小哥哥一直在一起……”
小花妖小聲應了一句,清秀的臉龐上就不由泛起了些血色,抿了唇低下頭去,局促地揉着袖口輕聲道:“要是,要是有辦法的話,還想和小哥哥結種子,種出新的小白芷來——不過小哥哥好像沒有花粉,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了……”
穆羨魚被小家夥的雄心壯志震撼得一時說不出話,瞪大了雙眼愕然半晌,終于不由啞然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別的都好說,小哥哥可開不了花,要結種子怕是有些困難……要是結不出來種子,墨止打算怎麽辦?”
“結不出來就結不出來了,反正也不是我自己要結,是先生問我要的。”
墨止倒是半點兒都不糾結,極好說話地搖了搖頭,撲進了小哥哥的懷裏蹭了蹭:“原來在谷裏的時候,先生說過我的天賦好,叫我将來結了種子一定要給他——大不了就截下來一小段根給先生也是一樣的。只要能和小哥哥在一塊兒,我連花都不想開,更不要說種子了……”
穆羨魚忍不住輕笑出聲,将小家夥往懷裏攬了攬,耐心地拍撫着他的背,含笑緩聲道:“墨止将來想不想回藥谷去住?我聽舅舅說起藥谷,總覺得那裏該是個很美的地方。舅舅也聞不得花香,既然有辦法在那裏住,我大抵也無不可——興許回頭我們四個還能做個鄰居,幫你家先生照看照看裏頭的花草,也能逍逍遙遙地過上這一輩子……”
“我去哪裏都好,只要小哥哥覺得高興就好了。”
墨止輕聲應了一句,撐直了身子認認真真地迎上了穆羨魚的目光,半晌才抿了抿唇道:“但是小哥哥現在其實并不是這麽想的——小哥哥去了藥谷也不會開心。我能感覺得到,舅舅是真的将一切都放下了,他除了心竹前輩,其實沒有什麽不能放棄的。可小哥哥不一樣,小哥哥還有一定要去做的事,不可能就這麽放開手……”
沒想到向來單純好哄的小家夥居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穆羨魚不由微怔,半晌才輕笑着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緩聲道:“總會有這麽一天的,不如先想一想,盤算盤算将來的事,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你說是不是?”
雖然這些日子裏已然長進不少,墨止卻還是本能地信任着小哥哥,聞言便也用力點了點頭,興致勃勃地板着手指盤算道:“那我們還要買一些好吃的帶進去,還要多買幾個盆——山裏的生活很苦的,風吹日曬,有時候還會被雪埋上,我們得找些木頭蓋間房子才行……”
穆羨魚不由淺笑,耐心地陪着他一塊兒盤算着将來的安排。兩人才說了一陣話,屋門就忽然被人給輕輕推開了。
既明打外頭小心翼翼地探了個腦袋進來,望了一圈才終于松了口氣,推開門快步進了屋子:“殿下,我一猜您就得在這兒——這麽看起來這兒可是真像咱們府上了,連這些屋子的位置都一模一樣……您這是怎麽了,是跟太子殿下吵架了嗎?”
“沒事,先說說你們查的怎麽樣。”
穆羨魚不欲多說,只是搖搖頭淡聲應了一句,便将話鋒轉回到了兩人身上。既明也知道自家殿下素來的性子,自然不敢再追問,只是點了點頭道:“是。小青剛才其實已經查的差不多了——毒就是從那個老太醫手底下出來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不是金風,而是玉露。”
小青跟在既明身後進了門,才把門合上,聞言便接過話頭道:“方才在那個太子面前,我就沒有說得太細——對于尋常人來說,金風玉露的效用其實是差不多的,無非就都是要麽上瘾要麽要命,只不過金風能毒死的是有玄武血脈的人,玉露能毒死的是有白虎血脈的人罷了。你是有白虎星君神力親自加持過的,又是玄武後人,所以這兩種毒你最好都離得遠些。要麽就跟那個小草藥待在一塊兒,他天生就能解毒,在他身邊一丈內差不多都是安全的。”
“不知你們是不是知道,我們有一句流傳很廣的詩句,叫作‘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是句情詩,所謂金風玉露,也成了用來示愛的一種說法。”
穆羨魚若有所思地應了一句,指尖下意識撫上那一把撥浪鼓上的玄武花紋,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道:“倘若這金風玉露是各沖着一位星君的,恕我對你們的神君不敬——可我實在沒辦法不想多……”
“倒不是你想多了,其實白虎星君原本就和玄武星君是一對——這沒什麽稀奇的,我們服侍的青龍星君也和朱雀星君是一對,就是你們常說的龍鳳呈祥。”
小青抱着胳膊坦然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應了一句,略頓了片刻才又道:“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些誤會——總之是二位星君鬧的一些小別扭沒能解開。我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件事的時間實在太早了,那時候我還只是個蛋呢……”
穆羨魚被他的措辭引得不由失笑,輕咳了一聲無奈道:“所以——是這兩位星君的矛盾,催生出了這名為金風玉露的蠱蟲麽?”
“差不多。後來玄武星君閉關不出,金風玉露流落人間已有數百年。四座神殿的神侍都一直在找它們,卻始終都沒能找到,我們還以為是被昴日星官給吃了,也就不曾再找過。”
小青點點頭應了一句,不知從哪兒掏出了塊糕點來有一口沒一口地咬着,單手一撐就坐在了桌案上:“金風玉露永遠都是成對出現的,只要一只現世,另一只便會想盡一切辦法靠近——只不過你們家那只應該是剛從休眠中蘇醒,就正好撞在了克星的手裏,這一路又被那個小花妖給關暈了,所以沒能折騰出什麽動靜來。”
“可我明明記得它應該叫烏雪,是會叫人被災禍纏身的蠱蟲才是。”
被點了名的小花妖迷惑地蹙緊了眉,猶豫着輕聲應了一句,抿了抿唇才又道:“在先生的書裏面,它們叫烏雪和白塵,都是會叫人倒黴的蟲子……”
“話有兩說,毒有兩用。就看你究竟想拿它做什麽了——不過這東西還真是只有你能壓制,我剛才一出門就被一頭鷹給盯個正着,差一點就上天了。”
小青不置可否地偏了下頭,跳下了桌子走到墨止面前,攤開手把那只蠱蟲還給了他。眼中卻又忽然帶了些嫌棄之色,撇了撇嘴不滿道:“可也不是我說,你們家先生也真是……就不能起幾個好聽的名字?原本的金風玉露多好聽,還偏要叫什麽烏雪白塵,你見過黑色的雪嗎?”
“這倒是不意外——你看人家小墨止明明就是株白芷花,不也照樣叫了墨止。你那只蟲子起碼還是黑的,人家好歹還沒把色給看錯了。”
一旁的既明笑着插了句話,将原本略顯沉重的話題給岔開了,又望向一旁若有所思的穆羨魚,上前關切地低聲道:“殿下,您是不是還沒吃飯呢?先別想那些煩心事了,我去給您弄點兒吃的去——剛才我們倆找着他們的廚房了。可也真怪,這麽大的一家子,後廚居然空空蕩蕩的,也不知道他們平時究竟都是吃什麽過日子……”
“後廚是空的?”
穆羨魚的目光不由一跳,心中驀地閃過了個近乎荒謬的猜想。本能地想要排除開另做他想,卻忽然記起了太子曾說的話,眼中便又帶了些許斟酌:“吃飯先不急。小青,只怕還要請你再幫我個忙——能不能幫我看看他們家除了這一種蠱毒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什麽毒.藥?我總覺得這家人絕不簡單,必然還有後招在等着我們。”
“行,這個活我喜歡。”
小青痛快地點了點頭,也不再費事走門,徑自化成了道碧光順着窗子飛了出去。見着那道碧光已走得遠了,既明才快步走到了穆羨魚的身旁,壓低了聲音道:“殿下,我總覺着小青好像還有什麽知道的事情,只是沒有說出來……”
“不稀奇——照你的說法,小青是青龍神殿的神侍,按地位大概也和我們的朝中重臣差不多。我們有不能叫閑雜人等知道的密辛,他們自然也有不能随随便便說出去的事情。”
穆羨魚倒是不覺意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淡聲笑了一句。既明的面色卻忽然垮了下來,郁卒地嘆了口氣道:“我就知道……反正鬧到最後,那個‘閑雜人等’肯定都是我。您看看咱們家,小墨止是花妖,小青是蛇妖,您忽然又多了個什麽玄武血脈——連踏雪這兩天都眼見着該會說話了。全家就剩我這麽一個正經人,我怎麽就沒有什麽稀奇古怪的來歷呢……”
“滿口胡言,我看你倒是最不正經的一個。”
穆羨魚無奈失笑,搖了搖頭輕斥一句。正要再吩咐既明去外頭望望風,身旁的小家夥卻忽然低低地驚呼了一聲,牽住了他的衣袖輕聲道:“小哥哥,剛才蠱蟲又動了!”
“不妨事,我大致已明白了這裏面的套路——其實它們有異動,不是因為我們馬上要倒黴,而是因為它們倆離見面又近了一步,只不過這兩者通常會有直接的聯系罷了。”
穆羨魚安撫地拍了拍小家夥的背,望着那只又開始在匣子裏頭消極抵抗的蠱蟲,若有所思地緩聲道:“我還有些個念頭沒有證實,得再等一等才能說得準。但是——假如我猜得沒錯的話,這只金風在我們手裏大抵已沒什麽威脅,另外的那一只玉露,才是真正難對付的麻煩……”
“殿下,您每次有了想法都一定要等确定了才說出來,可每次等您确定的時候,咱們基本上都已經事到臨頭根本躲不開了。”
既明無奈地嘆了口氣,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穆羨魚不由啞然失笑,卻還是不曾多解釋什麽,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便轉向了一旁的墨止:“餓不餓,想不想吃些東西?”
“有點餓了……”
小花妖向來靠靈氣和陽光就能生存,這還是頭一次清晰地感覺到了饑餓的感受,不由微蹙了眉疑惑道:“好奇怪——平時我都不會這麽容易餓的,他家的靈氣好像沒有什麽用,根本就不能管飽……”
“怪了,小青也一直叫喚餓來着。就是他拉我去的廚房,誰知道居然只找到了幾盤糕點,還都跟送給咱們的晚飯裏那些差不多,估計是準備之後剩下來的。”
既明不由搖頭失笑,随口跟着補了一句。穆羨魚眼中帶了些若有所思,卻終歸還是什麽都不曾說,只是推開窗子朝外望了望,便輕笑着拍了拍墨止的肩:“月上中天,是時候把信給二哥送過去了——這回我們不疊紙魚了,先生教你疊個紙人,最好能在空中多飄一陣子……”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我可能是養了個假弟弟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