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過去了.
墨止從種子起就都長在北方,這還是頭一次見到江南的竹林,才一安頓下來就興奮地跑出去四處摸摸看看。直到穆羨魚已經将母親的遺物整理得差不多了,小花妖才氣喘籲籲地從門外跑了進來,眸子裏還閃着亮晶晶的光芒:“小哥哥,林子裏有好多燕子——我才知道它們秋天是要到這邊來的!”
“北雁南歸,燕子也是一樣的。”
穆羨魚淺笑着點了點頭,起身沖着他張了張手臂,小家夥便自動自覺地跑了過去。聽話地任穆羨魚替他脫了外衣,接過帕子抹了把臉,才又忍不住好奇道:“北雁南歸,是說大雁冬天要回到南方……那南方才是他們的家嗎?”
“這倒也未必,大概只是第一個創出這個詞來的人是在南方的罷。”
穆羨魚怔了片刻便不由失笑,輕輕搖了搖頭,攏着小家夥坐在了榻邊:“也或者——人們都說候鳥南歸,不過是因為這邊安逸溫暖,食物富足,所以鳥兒在這邊要生活得比北方惬意得多……”
“那它們為什麽還要再回去北方呢?”
墨止的眼中帶了些疑惑,微蹙了眉仰起頭,認認真真地輕聲道:“如果南面更舒服的話,那就一直留在這裏就好了——為什麽還要再回到北方去呢?”
沒料到墨止竟會不依不饒地問出這麽個問題來,穆羨魚的呼吸不由微頓,靜默了片刻才淺淺地笑了笑,輕輕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因為它們的巢穴,它們的後代,還都留在北方。它們必須要回去,因為那裏還有着怎麽都割舍不斷的聯系——就像人一樣。當你知道在一個地方還有人等着你的時候,你就說什麽都一定要回到那個地方,無論要花多長的時間,要耗多少的精力……墨止,你想要聽個故事嗎?”
小花妖從降生到這個世上就是孤身一個,連先生都是種到一半就消失不見了,除了小哥哥還從沒有過別的聯系。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說什麽都不想和小哥哥分開的心情,便用力地點了點頭,又往榻邊上挪了挪,拉着穆羨魚的衣袖叫他一起坐下。
穆羨魚順着他的力道坐在榻邊,攏住了少年仍顯單薄的身子,輕輕按了按他的肩膀:“我娘——她當初生我的時候,月份其實是不對的……你知道人應當是十月懷胎嗎?可母後診出身孕後,按照往前推算的月份,父皇那個時候其實不該在京中才對。”
墨止已在人間待了些時日,如今也已能夠理解這樣略顯複雜的邏輯,微蹙了眉輕輕點頭道:“我明白,這就是說明——說明小哥哥的娘親可能不是和皇上有的孩子……”
“不錯,唯一的解釋,便是我母後與他人有染。”
穆羨魚苦笑了一聲,攬着他的手臂略緊了緊,靜默了片刻才又淡聲道:“在皇家,這是奇恥大辱,也是大逆不道。父皇與母後感情深厚,不忍就此将母後打入冷宮,只是要母後落下這個來路不明的胎兒。可母後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同意,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也一定要保下這個孩子……父皇震怒,卻畢竟難舍往日情分,便将母後幽禁冷宮,次日便禦駕親征,遠遠地離開了京城。”
墨止聽得喉間發緊,下意識用力拉住了小哥哥的手,抿了唇仰着頭望向他。穆羨魚仿佛已顯得極平靜,那雙慣常了溫潤淺笑的眸子深處卻仿佛閃動着某種極激烈的情緒,頓了片刻才又輕聲道:“父皇雖含怒離京,卻畢竟還牽挂着母後。本以為得勝後還能來得及趕回來,卻不料母親一人在深宮中苦熬七月,便已氣血兩衰身心俱損,勉力支撐着産下了一個男嬰,終于撒手人寰……離奇的是,父皇一路倉促趕回,滴血認親之後,才發現那個嬰兒與父皇的血能夠全然相融。”
“那不就是說——”
墨止不由驚呼了一聲,只覺這故事實在叫人背後隐隐發冷。察覺到小家夥的隐隐戰栗,穆羨魚将他又往懷裏攬了攬,安撫地輕輕順了順脊背:“父皇震驚至極,一路追查之下,竟發現是有人暗中給母後下了可掩蓋胎息的藥物,以至太醫推算錯了月份。得知真相後,父皇悲痛欲絕,震怒之下将當初診脈的太醫當街處死,卻已再挽不回母後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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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嗓音已隐隐帶了些喑啞,神色卻依然是一片淡然,仿佛早已接受了這樣近乎玩笑的命運:“這便是當初那場難産的真相。連二哥都因為那時太過年幼而難以知曉,若不是有一次我偷聽到了父皇與商王的談話,也始終都不會想得通——為什麽父皇獨獨就那麽不願意見到我,為什麽外祖父會恨不得将我從這個世上幹脆抹殺,為什麽我從生下來,就好像被所有人盼着盡快消失……”
“不是這樣的——小哥哥,不是的……”
墨止忽然緊緊地抱住了他,用力地搖了搖頭,眼淚便止不住地順着臉頰落了下來:“還有既明大哥呢,還有舅舅……小哥哥的哥哥也一直都在,還有——還有我……”
“好了好了,別哭……先生都還沒哭呢,你怎麽先哭起來了?”
穆羨魚無奈地笑了笑,用袖子細細地替懷裏的小家夥拭淨了淚水,安撫地揉了揉他的額頂:“這只是個故事罷了,故事講完,日子還得往下過。就像你說的,我身邊還有既明,還有舅舅和二哥,還有你——要不是這樣,我又何必千裏迢迢地趕到江南來?等我把想弄清楚的事情弄清楚,把該處理的事都處理完,我還是要回到京城去的。那裏還有我斬不斷的聯系,就算不為了別的,我也總該給母後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小哥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會一直陪在小哥哥身邊的!”
墨止鄭重地仰了頭發誓一般開口,眼眶裏卻還轉着未盡的水色。穆羨魚眼中浸潤過些許柔和溫然的笑意,微俯了身輕輕吻了下他的額頭,點了點頭認真道:“好,我們一直在一起,無論到哪裏都不分開。”
話音才落,他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拍了拍小家夥的肩示意他坐着不要動,自己快步去取了個精致的小箱子回來,含笑拿在手裏晃了晃:“這是我娘留給我,說叫我娶媳婦用的——猜猜是什麽?”
“啊……”
小花妖已多少明白了娶媳婦的意思,臉上便不由泛起些血色,局促地擺弄着衣袖,雖不曾立時答話,目光卻亮晶晶的盡是期待好奇。穆羨魚畢竟還擔心着小家夥動辄再開個花,也不敢太過逗他,坐回了榻邊将箱子打開來給他看:“其實剛知道這是娘留給我娶媳婦的,我還擔心會不會是簪子紅妝之類只能給女子用的東西,卻不想——娘想得倒很是周全……”
墨止雖然害羞,卻無論如何都忍不住好奇。悄悄探頭往箱子裏望了一眼,目光便倏而亮了起來:“我認得這個,這個叫玉佩——小哥哥帶的那個畫着梅花鹿的也是玉佩!”
“那叫鶴鹿同春,不叫梅花鹿——這是一塊陰陽同心配,專給兩個人戴着的。我們兩個一人一塊,好不好?”
穆羨魚不由失笑出聲,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溫聲問了一句。墨止忙用力點了點頭,澄澈的眸子裏頭盡是清清亮亮的笑意,叫穆羨魚眼裏也不由浸潤過些許欣然暖色,将那一對陰陽魚形狀的玉佩拆開,把瑩白色的那一塊替小家夥在頸間細細系好。
“母親留的信上說,她會一直随着這兩塊玉佩一起,守護着我們兩個……墨止,在遇到你之前,我其實不信鬼神。在遇見你之後,我忽然覺得諸天神佛,其實無不慈悲。”
墨止清秀的面龐上止不住地泛起些血色,眉眼便彎成了個既歡喜又溫存的弧度。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另一塊淡青色的玉佩,跪直了身子學着小哥哥的樣子也替他仔仔細細地系好,将兩塊玉佩一并合攏在掌心,雙掌合十閉了雙目輕聲道:“娘,我會好好和小哥哥在一起的——等來世我提前就去找你們,一定讓你們都好好的,不再讓壞人偷偷害你們……”
他的神色極鄭重認真,顯然不只是說說而已。穆羨魚卻也沒料到小家夥竟已想到了這一步,眼中不由帶了些訝然,又漸漸化作一片極溫存的水色,用力将少年尚顯單薄的身子攏進了懷裏:“墨止——不要擡頭……”
他始終不願在墨止面前落淚,也始終都想讓那樣清透得動人心弦的笑意始終留在少年幹淨的眉眼間。可總會有些時候,淚水偏偏就不聽話地湧出來,無論如何都難以自制,只想徹底将胸中壓抑了太多年的塊壘與那些太過沉重的往事盡數抛開,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
“要是我們能早一些遇到就好了。”
仿佛也明了着穆羨魚的心思,墨止聽話地一動不動,溫順地伏在那個熟悉的懷抱裏,極輕地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如果能早一點遇到的話,我一定會一直都陪着小哥哥。把那些欺負小哥哥的人都打跑,叫他們家裏的盆都漏水,什麽花都長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花妖的詛咒!(。ì _ 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