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刺傷
其實還有一點,暗二沒敢說出來。
或許是他想多了。
不知為何,總覺得世子待五姑娘,有種不同尋常的意味在裏面。
天色微亮,早早起身忙活的流光和溢彩經過小荷塘時,驚得手裏的臉盆打翻在地。
粉碎的荷花,髒污的小塘,凄慘不堪。
姑娘十分喜愛這個小塘,昨晚還巴巴的問小廚房的廚娘會不會做江南的藕菜。
這……
正當兩丫鬟不知所措時,段長琛不知何時出現在她們身後。
“收拾好,去外頭買新的回來。”
冰冷的聲音在清冷的早晨顯得萬分的壓迫,流光和溢彩渾身僵硬,即使不回頭,也能曉得後面站着的人是誰。
“是!世子!” 待流光和溢彩離開,段長琛目光投向緊閉的房門。
“任何人不得進來,不管發生什麽。”
暗處的暗一暗二走出,對視一眼,明白世子這是要教訓五姑娘了。
美美的睡了一覺,恍恍惚惚醒來的段隐容,絲毫沒有察覺到過于安靜的房間。
天已大亮,即使關着窗,也透了些光進來。
“唔……”嬌軟的迷糊聲,無端端的軟了段長琛堅硬的棱角。在床上蠕動了一番的段隐容,發覺睡不了了這才打算爬起來。
卻未曾料到,小榻上,一個俊逸的男子,正翻着她昨晚看了半宿的話本子。
棱角分明,堅毅俊朗的男子,目光裏是她熟悉的柔和。
段,段長琛?! 段隐容一瞬清醒,下意識的卷起被子包住自己。
她睡覺向來喜愛穿的少。
“想吃什麽?”段長琛放下手裏的話本子,聲線溫暖。
段隐容驚怒交加卻又不敢發作段長琛,只得壓制自己的恐慌,小心翼翼道,“男女七歲不同席,請長兄移步偏房,待我梳洗完畢。”
“啪!”話本子被狠狠的拍在桌上。如若段隐容乖乖回答他吃什麽,他也就出去安排了,再多的氣也因為她的嬌軟消散,可她竟然說男女不同席!對晉王為何不懂七歲不同席!
“為何不跟着丫鬟參觀,私自亂走,為何誤闖了晉王,卻又不馬上告罪離開,為何夏祭當日私自前去與晉王私會?隐容,這就是你的規矩?”
段長琛跌入冰底的陰沉,迅速籠罩了段隐容,每一句都讓她啞口無言卻又委屈難堪。
她對晉王并無非分之想,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為害怕他對她強取豪奪,才不得抱晉王的大腿。
想起上輩子至死,都是個難堪的外室,段隐容眼眶酸痛,喉嚨仿佛千萬斤沉重,連嗚咽都無力發出,眼淚比思考來的更快。
段長琛雖氣惱憤怒,卻未曾想會罵哭了她,當下見她哭的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便曉得定是委屈至極,郁氣積累胸口。
“莫哭。”段長琛只覺得越發心煩意亂,他不曉得為什麽心頭那般酸澀,尤其在看到她眼淚的時候,竟有種窒息的難受。
段隐容不予理會,只覺得自己上一世和這輩子,從未招惹過段長琛,可為何命運卻總是将她安排在他身邊。
越想越悲戚,臨死前六公主的諷刺和譏笑,宮人們的鄙夷和毒酒,就像噩夢一般勒住了她的脈搏,她連反抗的權力,都未曾有。
“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幾乎是吼出來,段隐容歇斯底裏的模樣驚住了段長琛,他看到了她眼裏的絕望和悲戚拳頭緊了又緊, 棱唇抿了再抿,段長琛沉默的退離了房間。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重和難受。
可。這是為何。
“世子,五姑娘還小。”暗一不忍,雖然五姑娘心思古怪,但畢竟還是個孩子,世子向來不茍言笑,嚴苛非常,小女孩被這麽一兇,自是受不了的。
暗二按下心中越發清晰的猜測,不動聲色道,“聽說,小姑娘都喜歡小販的一些吃食。”
果然,段長琛表情微微一頓,随即舒展開,“是了,她喜愛甜食。”
待外面腳步聲遠去,段隐容一顆懸高的心才驟然跌回肚子裏。
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外頭陽光正好,可她卻偏偏渾身發涼。
待流光溢彩将新買的荷花交給婆子們處理後,端起洗漱用品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面色蒼白的段隐容呆坐在床上。
想起向來和姑娘不對付的世子方才在外頭,流光便是臉色一白,慌忙上前,“姑娘,這是怎麽了,別吓奴婢啊!”
溢彩看了一眼桌上被摔得狼狽的話本子,曉得定是世子進來過,再看姑娘竟還沒穿衣,不由得心中一跳,從櫃子裏拿出衣裳,柔聲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換衣裳。”
段隐容木然的點頭,看的溢彩心中越發不安。
流光見狀,也明白眼下不是問的時候,忙和溢彩一塊伺候段隐容梳洗穿戴妥當。
可流光溢彩前腳才出房間,後腳段長琛就回來了。
呆坐在梳妝臺前的段隐容聞到那熟悉的男子味道便是一陣恍惚,随即猛地站了起來。
“長兄為何不敲門?”
手裏提着紙袋的段長琛一愣,不知為何,這一幕這般熟悉,仿佛有許多個日夜,段隐容都是這般,等着自己前來,而自己,總是習慣了直接推門而入……
“是我失禮了。”
段長琛意外的軟和,将紙袋放在桌上,似是有意逃避段隐容的目光般,“這是賠禮。” 落荒而逃。 段隐容詫異的目光落在桌上,熟悉的甜香味,她即使不打開也知道,是她愛吃的。
可段長琛如何知曉?
氣悶不已,段隐容推開門,目光所及,卻頓在了開的極好的荷花上。
晉王府的荷花,并沒有這麽矮。
想起一大早段長琛的出現,段隐容很快反應了過來,怕是他認為自己想借侯府攀高枝了。 想起晉王的善意,段隐容就十分內疚,投桃報李,段隐容讓端着早飯走來的溢彩,将桌上的吃食送去晉王府。
晉王府內。
當李公公眉開眼笑的将熱乎乎甜滋滋的吃食端來給晉王時,晉王不可避免的微微蹙眉,他不喜甜,李公公是知曉的。
“王爺,這是定國侯府五姑娘送來的謝禮。”
李公公喜滋滋的将東西擺在桌上,笑的都看不到眼睛。
晉王目光落在還冒着熱氣的吃食上,雖然他不理庶務,卻也曉得這種攤販吃食,很得京城閨秀的歡喜,若不早早的去排隊,也是買不到的。
這般,卻是很有心意,再者,不曉得他不吃甜食也是正常。
想起那個提到吃食,雙眸亮晶晶的小姑娘,晉王淡漠的臉也柔和了許多。 總歸是一番心意。 修長的手指撚起一塊糖酥,一口下去,唇齒生香,甜酥四溢。
向來不愛吃甜食的晉王,卻又不知不覺得吃了半盤子。
一旁的李公公更是瞧得滿心歡喜,就曉得這個五姑娘是個妙人。
夏天啊,真是個适合,嗯,培養感情的好時光。
許是被段長琛這般不着調的驚吓,段隐容一天都沒有離開院子。
張氏以為段隐容是專心于那新小塘,便也沒有多思。 然,樹欲靜而風不止。
明明段長琛告知了她,她的身份絕不能和晉王有任何牽扯,為此,明裏暗裏警告叱罵不在少數,可段隐容卻似乎從來左耳進右耳出。
至少,暗二是這麽覺得的。
當他發現段隐容竟然将世子一番好意送給了晉王,只覺得這段隐容,當真是為了權勢臉面不要也就罷了,腦子也沒了。
因此,暗二是十分不喜段隐容,只覺得她簡直就是來丢侯府的臉的。
所以,暗二沒有替段隐容隐瞞,而是原原本本的告知了段長琛。
剛換完藥的段長琛在聽到之後,卻是異常的沉默。
而最熟悉段長琛的暗二也知曉,這一次,段長琛是真的怒了。
若說先前的只是惱火,那這一次的怒意怕是不會草草了之了。
私心裏,暗二察覺到了自家世子對段隐容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但他瞧不上段隐容,且段隐容一門心思攀高枝,想變鳳凰,他自然希望段長琛能早點對段隐容死心。
一整日,段長琛都沒有去找段隐容麻煩,暗二曉得,世子這是看清楚了段隐容了,這樣的女子,這樣的身份,總歸是不可以的。 可這一回,暗二卻是料錯了。
夜深,整個定國侯府進入酣睡。
段長琛如鬼魅一般,進了段隐容的房,門外守夜的丫鬟被他點了睡穴。
床上的段隐容睡得十分安穩,圓圓的臉,彎彎的唇角,似是進入了美夢。
段長琛黝黑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段隐容,他再也沒有辦法忽略他這段時間的莫名其妙,他歡喜上了段隐容,這個事實石破天驚卻又莫名的熟悉的仿若過了許多年。
一團亂麻,又酸又澀。
從段隐容進府到如今,她待侯府任何人都十分親和,唯獨他是例外。 認真想來,他和她真正見上面,卻是屈指可數。 她避開他,盡一切力量的避開他。
一個人,為何莫名其妙的避開一個人。
又為何今日早晨,她眼裏會有這般複雜而劇烈的情緒。
她到底藏着什麽秘密?
許是段長琛的目光太過熾熱,太過投入,驚醒了段隐容。
當段隐容睜開眼是一張放大的俊臉時,迷茫中,以為自己夢到了過去,過去的每一夜,重欲的段長琛都是這般親吻她,不知疲憊的要她。
待唇間的溫度和熟悉的熾熱氣息傳來,段隐容才猛然清醒,這不是夢!
驚慌的想推開欺身而上的段長琛,可她的力量如何敵得過段長琛的力量?
唇齒相依,軟甜溫香,段長琛不自覺的吻了段隐容,卻發現驚醒了她,她強烈的厭惡和抗拒,更是激起了他堆積許久的怒氣,再不克制,攻城略地,這是他第一次吻一個女子。
雖然,這個女子是他的繼妹。
可他想要她。
或許更早,他就想要她了!
終于明白自己心意的段長琛,更是不肯放過段隐容,只是,少年的臉上,那清晰的羞澀卻是難以掩藏。
可惜,段隐容除了恐懼,什麽都沒看到。
驚恐之下,她毫不猶豫的将每天放枕頭底下的匕首拿出,準确無誤的刺入段長琛肩上,鮮血迸濺而出,段長琛不敢置信的退開,肩上的匕首牢固的,準确的将他一腔熱血和見不得光的感情紮的粉身碎骨。
段隐容趁機迅速将放在枕邊的棉麻長衫穿上,跳下床,遠遠的怒瞪着段長琛。
心,突然特別痛。
有些奇怪的畫面似乎在腦海一閃而過,毒酒,七竅流血的段隐容……
段長琛驚疑不定,不明白為什麽腦海裏會有這樣的畫面,這樣的恐慌讓他失去理智的想撲向段隐容,緊緊地,死死地抱住段隐容。
他不要看到她喝毒酒。
他不要看到她七竅流血的模樣。
他不要,她死。
可腳還未冒出,段隐容便拿起梳妝臺上的剪子,抵在了白皙而脆弱的脖頸上。
“你若再往前一步,我死了也算幹淨!”
不敢驚動她人,段隐容壓低了音量,卻是一字一頓,決絕無比。
這一世她再也不要受盡世人鄙夷嘲笑,再也不要不見天日的被人指點活着! 她不要屈辱的活着!
段長琛被段隐容這一出舉動驚得生生收回了腳步,拳頭握的死緊。
他不明白為何段隐容這般抗拒他,寧願死,也不要他碰她。
他從未有過傷害她的念頭。
他從來都只是,想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