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奶奶
從派出所裏出來, 天已經蒙蒙亮了。
大約是要變天,外間有風,溫度稍低了些。
太陽被層層疊疊的雲層遮蓋, 透不出光亮來。
周馭從派出所大門出來, 走下臺階,停在停車場前的平臺上。
他仰起頭, 任潮濕的風吹過他的臉龐。
手臂上的燒傷已經沒有什麽知覺了,只剩一些些燒灼感刺激着他的神經。
眼皮沉重地往下墜,周馭閉了閉眼睛, 身體的疲憊尚不能對抗他精神的緊繃。
趙邦從後面追出來, 連聲喊他:“少爺、少爺。”
周馭沒動。
趙邦跑到跟前來,略有些氣喘。“少爺,您要去哪?不如先跟我一起回酒店,我請醫生來給您看看傷。”
周馭掀了掀眼皮,眼珠轉動得有些生澀, 黑眸沉沉落在趙邦身上的時候,趙邦被他這樣的眼神盯得心裏一抖。
“少爺?”
周馭睨着他,半晌,唇角微咧出一個弧度,冷得令人膽寒。
“1918的事情, 周家沒份參與吧。”
趙邦一驚,眼神略閃一下, 随即矢口否認:“自然是沒有的。少爺, 我只是奉命來将您帶回去,絕不會令人做出任何傷害您的事情來。這一點,請您務必相信。”
“是嗎。”周馭盯着他,片刻, 哼笑出一聲來,“所以你為什麽現在還在這裏。沒能把我帶回去,你得要回去複命吧。難不成,老頭子讓你留在這監視我?”
趙邦萬萬沒想到幾天不見,此時再見,他竟三言兩語就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心驚之餘,趙邦面上不露聲色。他義正言辭地說:“老爺只是多給了我些時間争取帶您回去,并沒有別的意思。還請少爺不要多想。”
周馭仍舊冷冷睨着他,趙邦面上一片如常,和他對視的時候也并不躲閃。
好像真的沒有鬼心。
但到底有沒有鬼,他們心知肚明。
周馭此時懶得與他争辯,冷笑着,擡腳與他擦肩而過。
他的視線一移開,趙邦身上一松。
“少爺,您去哪裏?”
周馭并不回答。
他微佝偻着的肩背分明是頹喪的樣子,在趙邦看來卻有另一種令他生畏的陰沉。
他徑直走出派出所的院門,直到背影消失在了街角,趙邦仍然不能完全放松。
周馭的敏銳與直覺已經超乎了他的預料。
即便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周家不曾插手,但也正是因為他們沒有插手,才會演變成如今這種局面。
趙邦一時拿不定,周顯興說的等,到底是對是錯。
在原地停住半晌,趙邦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的時候,趙邦面色冷肅,語氣完全沒有了和周馭對話時的小心恭敬,而是帶着冷厲的質問。
“你們是怎麽辦事的?”
周馭回了自己公寓,洗了澡,換了一套衣服。
熱水沖過手臂的時候,沖破了水泡,發炎的傷口被熱水染着,再度傳來灼燒的疼痛。
周馭木然地望見從水泡裏沖出來的血黃色的液體,無知無覺一般。
他伸手扯掉腐皮,疼痛牽動不了他的表情,卻仍然牽扯着他的神經。
血色溢出。
水汽蒸騰的鏡面前,骨瘦嶙峋的男人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手臂。
很快,水聲停下。
周馭站到鏡前,擡起手來抹掉鏡子上的霧氣。
手掌劃過鏡面,有點點淡色的血跡殘留其上。
鏡中的人眼窩深陷,眼下青影難以遮掩。淩亂的發絲搭在額前,水珠一顆顆滾落,順着他的下颌,經過喉結,落在鎖骨的凹陷。
他肌理分明的身體白得不可思議。
鏡子上那些淡色的血痕分布在他臉上不同的位置,有一點落在他眼睑下。
淡淡的紅,極致的白,還有深沉到化不開的黑。
三種顏色在周馭眼下糾纏成了極妖異的感覺。他深邃的眼仿佛一汪深不可測的幽潭,住着怪物,藏着妖孽,随時都有可能躍出,将所見的一切粉碎殆盡。
除卻這一滴意外點綴上的淚痣,周馭身上大大小小的新舊傷痕讓他原本令人垂涎的清瘦軀體變得神秘又滄桑。
右手臂上的燙傷還在滲着血水,灼燒的痛感仿佛被植入了骨髓,随着他血液的流淌遍布他的全身。
周馭閉了閉眼。
不可否認,他現在很狼狽。
從成年之後,他鮮少再有這樣狼狽的時候。
但身體上的狼狽并不能讓他真的在意。
腦子裏似乎有千頭萬緒,牽扯着要他做出一個判斷。
這幾天的事情來得太快,太詭異。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些事情都是人為。但究竟是誰要這麽做?
是老肖?或者只是覃涯?
他們到底是想把他的場子整垮,還是想置他于死地。周馭一時難以做出準确的分析。
如果僅僅只是老肖和覃涯也就罷了,可是趙邦呢。
他有沒有推波助瀾?就算他說他沒有,那周家呢?
老頭子能派一個趙邦來,就能再派其他的人來。
為了達成他的目的,他會不擇手段,這是顯而易見的。
老肖或許是被指使的也說不定。
但這所有都只是他的猜測。
嘩啦嘩啦的流水聲驀然重現。
水龍頭被擰到最大,周馭放肆沖刷着手臂上的燙傷,冰涼的水并不能消減已經滲進骨子裏的疼。
他捧了一捧水,嘩地潑到鏡子上。
鏡子裏的人頓時變得模糊不清。
不管是周家,老肖,還是覃涯,這些人想幹什麽,他遲早會查個清楚。
但現在,他還有別的事要做。
醫院裏,溫奶奶轉入了重症ICU。
溫笙一夜未眠,一直到沈斯早上過來,好說歹說勸着她先回家去換趟衣服洗把臉,她才肯暫時離開。
臨走之前,溫笙警告沈斯,最多只要兩個小時她就會回來。這期間不管溫奶奶出了什麽事情,都不允許他随意代她簽任何書面通知,一定要等她來才可以。
溫笙的義正言辭的堅決态度,讓沈斯有些哭笑不得。
等他點頭應了好,溫笙才稍稍放心離開。
沈斯從前對溫笙的印象只限于溫世禮辦公桌上那張合照,照片裏的溫笙才十三歲。
剛剛被接到父母身邊來,小小的人兒纖瘦又蒼白。許是因為舍不得離開一直照顧她長大的奶奶,即便是照相,溫笙臉上也沒多少笑意。
沈斯初見那張照片,便覺得她和溫世禮很像。
淡淡的表情,純真的眼神裏帶着些不易察覺的倔強,簡直和溫世禮一模一樣。
他們父女關系一般,沈斯一早就知道。
溫世禮忙于工作,在他眼裏,事業第一,其他所有事情都可以靠邊站,包括他的女兒。
前段時間出國留學的事情,加上這次溫老太太住院,顯而易見地會讓他們之間的關系更進一步惡化。
沈斯起初抱着即便不能幫他們修複關系,至少也要幫溫世禮說說好話的心态,但看如今溫笙的态度,倒是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
他代替溫笙的位置守在重症監護室外,身邊醫護進進出出,病房裏緊張得像打仗一樣。
不知道是哪個病人又瀕臨垂危。
老太太的主治醫生接到急救電話趕上來的時候沒在走廊上看見溫笙,揚聲問護士站的護士:“7床家屬呢?!”
7床,是溫奶奶的床位。
沈斯聞聲起身,“您好,我是7床家屬。”
醫生望過來,眼神迷惑:“你是?”
“哦,我姓沈。是7床病人兒子的秘書。”沈斯簡短地自我介紹了一番,解釋道:“因為我老板現在人在國外,所以他委托我全權代他處理醫院的事情。”
醫生打量了他一眼,認出他是昨天早上到辦公室詢問病情的男人。但他這個自我介紹,讓他對他秘書這個身份有些遲疑。“老太太的孫女呢?”
“她回去拿些換洗衣服,一會兒就來了。”沈斯說着,觀察了一下醫生的臉色,問:“您如果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和我說。”
醫生想起半夜時那個小丫頭的表情,皺了一下眉頭。“老太太現在情況反複,需要搶救,家屬不能離開,護士可能随時出來找家屬簽字。”
“這已經是第五次了,老太太的身體不一定吃得消。”說罷,那醫生戴上口罩,語氣更重了些。“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沈斯聞言皺眉,但很快就恢複了鎮定。“我知道了。麻煩您,一定全力搶救。”
醫生鄭重點頭,“我明白。”
重症監護室的大門開了又合,沈斯拿出手機,正欲給溫世禮打電話過去,周馭來了。
他換了一身黑色長袖襯衫。
外面下了雨,他沒打傘,雨水沾濕了他的發,濕漉漉地垂在額前,黑沉沉的眼中像是籠着一層揮不開的霧。
黑色的衣服将他臉色襯得蒼白。
視線在走廊上搜尋一圈,沒見到溫笙。
但沈斯竟然在。
他正在給誰打電話。
周馭皺眉過去,沈斯沒有察覺。
“……是的,醫生剛才的神情,老太太情況恐怕不容樂觀。溫總,您上次說的——”
沈斯壓着聲音,大約是怕誰聽見,但他話到一半,手機突然被人搶去。
溫世禮那邊只聽見一聲極詫異的“周馭……”之後便再無半點聲響。
飛機快要起飛了,金發碧眼的空乘在提醒關閉移動電話,溫世禮蹙了蹙眉,頓了片刻,将手機遞給一旁助理。
助理接過手機,提醒他:“溫總,您這兩天忙着和世瑞那邊的人開會,都沒有休息好。回國還有十幾個小時的路程,您趁這個時間趕快睡一下吧。”
挂心着S市那邊的狀況,溫世禮哪裏能睡得着。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靠向椅背,合上眼睛的時候看起來有些疲憊。
盡管已經交代過沈斯,該放棄時就放棄,但只有十幾個小時他就到了。
希望她們能等到他回去。
醫院裏,沈斯詫異地對上周馭黑沉的眼,心下一驚。
“你怎麽……”
周馭挂斷電話,擡眸,望見沈斯的驚詫,他輕蔑地勾了勾唇。
将手機放回沈斯的上衣口袋,周馭冷冷問:“她呢。”
她指的是誰,沈斯竟愣了一下。
“她……”
無論從年齡,閱歷,身份,地位,沈斯都應該比周馭高出一大截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面對周馭,對上他冷冰冰的黑眸,沈斯總是有一種被人踩在腳底的錯覺。
就是他怔愣的這一下,周馭輕蔑的眼神從他臉上挪開,坐到一邊。
他冷聲警告:“溫笙不在,我不管你是代替誰守在醫院裏的,關于老太太的事情,我不會讓任何人插手。”周馭說着,微擡了一下眼睑,黑色的眸子裏滿是晦暗,“收起你那些心思,老老實實等着溫笙過來。否則。”
否則什麽,周馭沒說完。
但他們兩次見面有多劍拔弩張,他多強勢,自己有多麽被動,沈斯自然沒有忘記。
昨天在病房,僅僅只是因為他說錯了一句話,周馭推着他出病房的時候,陰冷的表情像是要将他的喉管折斷。
那夜在小巷裏被人壓制住呼吸的感覺沈斯仍記憶猶新。
喉結不自覺地滑動兩下。
周馭看見,哼笑着移開眼。
溫笙回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又給溫奶奶清了一些換洗衣物,除了坐車的時候,其餘時間都是一路小跑着的。
到了醫院,正值中午吃飯的時間,電梯難等,溫笙幹脆走樓梯。
二十三層高樓,她一口氣都沒歇,只要一想到現在溫奶奶還不知是什麽情況,她就不敢讓自己停下來。
推開樓梯間大門,溫笙第一眼看見的是重症室緊閉的大門,然後才是門邊一臉深沉的沈斯。
周馭一身黑衣,冷凝的側臉在望見朝他而來的溫笙時終于有了些柔暖的痕跡。
“笙笙。”
他迎着她站起來,溫笙這才注意到周馭也在。
看見他的時候,溫笙明顯愣了一下。
但也只有一下。
“周馭。”她加速朝他跑過去,周馭張開手臂穩穩将她接住。
“奶奶呢,奶奶沒事吧?”
“沒事,我一直在這。醫生沒出來說什麽。”
溫笙來時淋了雨,又出了汗,劉海被濡濕了貼在額前,一張小臉透着紅,鹿眼濕漉漉的望着周馭。聽他說奶奶沒事,溫笙才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
周馭将她攬進懷裏,溫柔地吻了吻她的額角,“放心,有我陪你。”
沈斯看見這一幕,不自然地掩着唇輕咳了兩聲。
溫笙望向他,皺了下眉頭。“你怎麽還沒走?”
沈斯一怔,下意識地看向周馭,表情變得有些尴尬。“溫總吩咐我在醫院這邊照看,以防萬一。哦對,溫總現在已經在飛機上了,淩晨應該就能趕到。”
一聽溫世禮回來,溫笙眉頭皺得更緊。
她無意識地抓緊了周馭的衣袖,正好是他右臂。
周馭神色如常,低頭問她:“怎麽了?”
沈斯還在,溫笙不好直接說她不想讓溫世禮回來,她總有一種直覺,一旦溫世禮回來,就會出事。
他或許會用強硬的手段帶她走,也或者是別的什麽。
這樣的念頭太可怕,一旦展開就有些停不下來。
溫笙不敢讓自己想得太多,臉色蒼白地搖搖頭,
“沒什麽。”
周馭沒再追問,扶着她到長椅上坐下。
溫奶奶早上九點被送進重症,一直到現在沒有人出來通報她的情況。
沈斯告訴他,主治醫生中間進去過一次,臉色不太好看,之後一直沒有出來。
溫笙一聽,心裏更是七上八下,根本靜不下來。
周馭安慰她,這種時候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溫笙勉強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三個人一直等到下午,重症裏進進出出的都是戴着口罩看不清臉的醫護。
溫奶奶的主治醫生一直沒有出來過,也沒人喊7床的家屬。
但溫笙的心卻仍然高高懸着不能落下。
她死死抓着周馭的手掌,沒察覺他異常炙熱的體溫。
這樣等了一天,三個人滴水未進。
沈斯飯點的時候下去了一趟,給他們帶了點小食和咖啡。
他勸溫笙:“溫笙小姐,多少吃一點。不吃東西的話,身體會撐不住的。”
溫笙不予理會。
她心裏很慌,慌到讓她不能再繼續坐下去,她站起來望着大門的窗口,試圖去看躺在裏面的溫奶奶。
沈斯見自己勸不動,只好轉而望向周馭。
雖然周馭也不想理他,但為溫笙的身體着想,他還是起身去,将她攬着重新坐下。
“從昨天開始就沒吃東西,你這身板能撐幾天?”周馭拿了速食的奶油面包給她,拆開包裝,甜膩的香氣飄出來,“你把自己熬垮了,後面還指望誰來照顧奶奶?”
溫笙一頓,擡眸望他。
周馭臉色一慣蒼白到病态,溫笙稍有警覺,卻被他眸子裏的淺淡笑意騙去。
“看我?指望我嗎?”周馭哼笑着揉揉她的後腦,“挺會打算盤啊。”
溫笙無心玩笑,心情倒是因為周馭的打岔稍緩和了一些。她看向一旁,“我喝點咖啡就好了。”
沈斯一聽她松口,立刻端起一杯,“來……”正要遞過去的時候卻被周馭側身攔下了。
“你空着肚子,喝咖啡會胃疼。”他将面包遞過去,溫和的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吃一點墊一下。”
溫笙和他對視半晌,終是屈服了。
她伸手接過面包,咬了一口。
“好乖。”周馭獎勵一般地在她額角吻了一下。
沈斯見狀,尴尬的手從咖啡杯上收回。
他剛直起身子,周馭手機響了。
他離得近,看見周馭拿出手機時,來電顯示上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但就是這個陌生的號碼卻莫名讓他有一種熟悉感。
“我去接個電話。”
“嗯。”
周馭起身去樓梯間,沈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眸子稍沉。
周馭昨天就是這樣,接了個電話,然後人就消失了。
不知道今天會不會也是這樣。
溫笙知道自己應該懂事些,周馭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時時都在她身邊陪着。
但如今這樣的狀況,溫笙卻也不想逞強地對他說自己可以,讓他離開。
她需要他。
很需要很需要。
還好,這次周馭只離開了五分鐘。
五分鐘後,他帶着一身薄荷煙草的味道和眉目間滿布的陰沉回來了。
溫笙問他是不是要走,他卻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放心,我在這陪你。哪也不去。”
溫笙心頭微暖,再度抓住他的大手。
他掌心粗糙,滾燙的溫度有些灼人。但這如今對溫笙來說,卻是她全部生命力的來源。
她紅了眼眶,“謝謝你。”
“傻瓜。”周馭笑。
晚上十一點,沈斯接到電話,溫世禮已經下了飛機,正在往醫院來的路上。
盡管溫笙不想讓溫世禮回來,聽他說那些薄涼的話語。但随着時間推移,她以為自己堅強的內心卻已經開始搖搖欲墜了。
或許她真的需要一個父親,來主持大局。
十一點過五分,在沈斯剛剛挂完電話的第四分鐘,重症監護室的大門轟然開了,穿着藍白色隔離衣的醫生出來了。
三人立刻起身。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臉上的深沉嚴肅。
還有,一些抱歉。
這一整層全部都是重症病房,除了走廊盡頭有一扇不能對開的窗戶,這整個白色的空間封閉得讓人覺得壓抑至極。
下雨了,外面雷聲滾滾,從半開的窗戶縫隙裏透進來,穿過一整條長長的走廊,再落到重症監護室門前每一個人心裏。
溫笙耳邊只聽到雷聲,主治醫生的臉在她眼前分裂成了兩塊,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地說着什麽,溫笙一個字也聽不見。
身旁是周馭燙人的體溫,幸而有這灼人的溫度,溫笙才曉得自己還是醒着的,她沒有在做夢。
主治醫生身後,原本緊閉的大門此時又開了。
溫笙望過去,是溫奶奶出來了。
她穿着花色的睡衣睡褲,搖着蒲扇,皺紋滿布的臉上滿是慈愛。
是她平時在家裏的樣子。
她朝溫笙走來,柔和的白光在她周身閃耀着。
她望着溫笙,眼睛笑眯了起來。
“笙笙,奶奶的笙笙。”
“要好好吃飯,乖乖聽話,笙笙要健康長大,這樣奶奶才能放心呀。”
……
奶奶……
雷聲再度在耳畔炸開。
溫笙腦袋裏仿佛有一把長劍,正對準她心底最柔軟的部分,徑直地,不留半分情面地,狠狠刺下。
刺啦一聲,她整個人都被劈成了兩半。
感官重現時,溫笙聽見周馭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笙笙。
笙笙。
可這世上最愛笙笙的人,已經去了。
黑色的商務車裏,溫世禮正閉目養神,淺咖色的薄毯蓋在他腿上。
前排的助理正在看什麽資料。
車內靜谧無聲。
在某個紅綠燈路口,溫世禮忽然驚醒。
眼前,信號燈在車前的擋風玻璃上一晃而過。
綠色變成了刺目的紅只用了一瞬。
劇烈的心悸來得毫無預兆又過于強烈。
溫世禮心下猛地一沉,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就在此時,助理的手機突然震動。
他接起來,沒說兩句,神色忽而一變。
溫世禮見他拿着電話轉回頭來,一字字小心翼翼告訴他——
“溫總,老夫人她……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先看,我還在努力剩下的,争取半夜就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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