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晝夜
連日的高溫天氣實屬反常, 不少身體弱的老年人和小孩子都擠在醫院。此時已是半夜,住院部的走廊上卻人來人往,熱鬧得和天氣一樣反常。
溫笙去一趟醫生辦公室的功夫, 聽見不少都是因為突發疾病進醫院的老人。
他們大多都有家屬陪着, 兒女多的,一大家子圍在床前, 兒女少的,也有一兩個中年人守在床邊。
像溫笙這樣,孫女陪着來醫院的, 着實少見。
辦公室裏, 主治醫生看一眼溫笙稚嫩蒼白的臉,推了推眼鏡,語氣有些沉重。“你家大人呢?趕緊通知你們家大人過來,等他們來了再來找我談話。”
溫笙才哭過,眼角還是紅的。才入院不到二十四個小時, 她已經簽過三張病危通知單了。溫奶奶現在仍在搶救室裏生死未蔔,溫笙不能再哭了。
她忍着淚意,脊背挺得筆直,聲音纖細卻堅定:“我們家只有我和我奶奶,有什麽事, 您就直接和我說吧。”
聞言,那醫生從病例裏擡起頭來, 仔仔細細将面前的小姑娘打量一番。
看起來年紀這麽小, 可能也才剛剛成年。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确實不易。
他嘆一口氣,拿出了第四張病危通知單。“小姑娘,我接下來跟你說的話, 你要有心理準備。”
此話一出,溫笙心裏咯噔一下。
她咬緊牙關,不讓搖搖欲墜的眼淚落下。“嗯,您說。”
“你奶奶這個情況比較危險,大面積的心梗并發腦梗,雖然我們已經積極在使用溶栓治療,但目前來看效果不太理想。加上她的腦CT顯示,腦梗發生在重要血管,一旦栓塞被沖到關鍵部分,壓迫到了主要神經,可能會立即造成她呼吸暫停。”醫生說着,将搶救同意書抵到溫笙面前。
“一旦發生呼吸暫停,我們需要立刻開展搶救,就像現在一樣。老人年紀太大,即便平素身體健康狀況良好,但實際內裏已經虛虧。我們必須如實告訴你,我們會盡全力搶救,但成功率誰也無法保證,而且即使搶救回來,恐怕今後也不能再和從前一樣。同時,你更要做好搶救無效的心理準備。”
“你要考慮清楚,搶救對老人來說很吃虧,但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可也只有一線。”醫生說的委婉,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支簽字筆放到溫笙眼下,聲音放緩開了些,“如果不搶救,我們或許能讓老人走得安詳些。”
黑色的簽字筆在紙上滾了一下,筆身擋住了搶救同意書上的搶字。
溫笙一直忍着不讓自己哭,但眼淚在眼眶裏蓄積了太多,透明的水珠争先恐後地往下落,她控制不了。
她伸手去拿筆,指尖在抖。
“您剛才說,不能再和從前一樣…是什麽意思?”
“能呼吸,有心跳。沒有意識,不能行動。”醫生推了推眼鏡,“就是俗稱的植物人狀态。”
溫笙呼吸一窒,每一下心跳都讓她感受到了如萬千針紮一般的細密疼痛。
她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不敢吐出來。
“雖然…但她,奶奶她,還是活着的,對吧?”她問。
醫生望見她纖瘦的肩膀仿佛搖搖欲墜一般晃了一下,遲疑地點了點頭,“對。”
肯定的回答讓溫笙終于能順暢的喘氣。肩膀抽動了一下,她擦掉臉上的淚,琥珀色的眸子開始恢複鎮定。
“好,那就好。只要奶奶還活着,就好。”溫笙拿起簽字筆,在同意書上一筆一劃簽下自己的名字。簽完字,将筆交還給醫生的時候,她起身,鄭重地對醫生鞠了一躬。
“拜托您,一定,一定要救她。”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走廊上安靜了不少。
快天亮了。
先前的慌忙混亂散去,陽光升起之前,光線最暗,精神最差。
溫笙推開緊急通道的門,扶着樓梯把手,無力地滑座到地面上。
她手裏捏着溫奶奶的病危通知,空洞的表情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玩偶。
她想哭,但心上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
好重。悶得她喘不上氣。
哭不出來。
溫笙拿出手機,打給周馭。
電話通了,那頭沒人接。
挂了。再打一遍。
周馭早上來了醫院,一直陪她到中午,一點多的時候,他接了一個電話,急匆匆走了。
他走後沒多久,溫奶奶開始不停地搶救。
床邊兩次,随後送到搶救室。之後直到現在都沒出來。
溫笙曉得遇事要冷靜的道理,也知道越是這種艱難的時候自己越應該堅強些懂事些,但她現在太無力了。
她想聽聽周馭的聲音,哪怕只是他說他現在很忙也好。她現在太需要一個支柱,在支撐她即将崩塌的心理防線。
可電話那頭始終沒有傳來周馭的聲音。
溫笙以前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脆弱的人,她以為擁有像溫世禮那樣的父母,已經足夠考驗她的承受能力與耐力。但等真正有事情落到她頭上來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渺小。
沈斯說溫世禮會乘最近的一班飛機趕回來,但他沒說,溫世禮的意思是等他工作結束後的最近一班飛機。
兩個小時前溫笙收到他發的微信,溫世禮要她在不得已的時候,暫代他,在溫奶奶的病危通知單上簽上放棄搶救的字樣。
溫笙看過,本不打算回複。但想不過,還是回了一句。
【溫總,現在在搶救室的不是別人,而是您的母親。】
溫笙雖然姓溫,但她根本對溫家的人有多冷血沒有一點了解。
明明溫奶奶是那麽慈祥和藹的老人,為什麽她的兒子,會是這樣冰涼的一個人。
白天的時候溫笙還抱着期待,也許等爸爸回來就好了,溫奶奶會好起來,爸爸會找很多很多專家醫生來救她。
但從那條微信之後,溫笙覺得即便溫世禮回來了,又能怎樣?她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在奶奶的病危通知上簽放棄搶救?
溫笙不要。
她寧願溫世禮不要回來。
溫奶奶在搶救室裏,醫生随時都可能出來找家屬簽字通知情況。
溫笙不能離開太久。
她抱着膝蓋,埋頭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給周馭的微信留了一條消息。
接着,溫笙擦幹臉上的淚水,深呼吸,起身離開樓梯間。
她誰都可以不要。
但她要溫奶奶。
她要奶奶活着。
轄區派出所內。
周馭被拷在牆邊長椅上。
趙邦趕過來的時候,他正垂頭坐着。
趙邦一開始險些沒認出來他,到民警處一問,民警指了指牆邊的人,他這才重新看他。
昨夜1918裏突然失火,周馭在場子裏搶救到半夜。
幸虧昨天沒有營業,火燒起來的時候只有經理和幾個來幫忙做衛生的人在二樓走廊。他們反應迅速,消防措施又做得到尾,沒等火勢大起來就控制住了局面,只燒了一間包房,損失了一套點歌設備。
這火和下午的搜查一樣來的蹊跷。
周馭沒有報警,自己查了一晚上監控,查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頂樓平臺上下來。
就在這時候,溫奶奶出了事。
他馬不停蹄趕到醫院,結果才到中午,場子這邊又出事了。
可能是嫌昨天的火不夠大,這次的火直接把他整個後廚和倉庫都給燒了。
警車和消防都來了。
周馭自己沖進去救火,沒想到竟然意外逮到了放火的人。
那人手裏拿着半截電線,在後廚側門處被打翻的油桶絆住了腳,火舌一下順着油燒上了他的身體。
周馭不在乎那人死活,但他在乎這後面究竟是誰在指使。
他為了把那人身上的火撲滅,自己手臂都燒了。
那人卻一看他身後的消防和民警,一腳把他踹開,順着排風管逃了。
周馭要追,卻被跟在身後進來的消防攔住,拉扯之間,周馭動了手。
于是現在,他被以妨礙公務以及有縱火嫌疑的理由扣在了派出所。
他早上才換過的一身衣服,這會兒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
被火舌燎過的衣擺成了黑色,手臂上也有焦黑的痕跡,紅赤赤的水泡邊緣已經開始有發炎的跡象了。在這樣的夏季,被火燒傷,可想而知是怎樣的疼痛。
但他卻一聲不吭。
往日裏那張冷淡得不可一世的臉上,此時白一塊灰一塊的,黑眸無神地望着地面,側臉狼狽得不像他自己。
趙邦見此,皺緊了眉頭,沒有立刻上前問他情況。
和民警了解清楚了情況,替他做完筆錄,準備交付保釋金。
忽然,安靜的大廳裏響起了一陣手機鈴聲。
趙邦正簽字,目光移向一旁桌面上的黑色手機。
不意外地在來電顯示上看見了溫笙的名字。
身後,一直沒有動靜的角落突然傳來了手铐和椅子碰撞拉扯的聲音。
趙邦回了一下頭。
周馭沒有看他。他坐直了身體望向桌面上的手機,像在辨認什麽。
他開口,聲音很啞。“把手機給我。”
趙邦眉頭一挑,沒動。
很快,鈴聲靜止了。
趙邦轉回頭,接着簽字。
鈴聲這時又響了。
還是一樣的來電顯示。
周馭這次直接站了起來。
他被铐在長椅的底端,突然站起來的力道扯着長椅猛地一顫,整排椅子都被他牽扯着發出一陣叮鈴哐啷的刺耳聲響。
辦公桌後的民警以為他要挑事,拍案大吼一聲:“你搞什麽?!給我老實點坐好!”
周馭不管這些,他再度重複:“把手機給我。”
他看向趙邦,手機就在趙邦手邊,但趙邦不動。
一定是溫笙打來的電話,這麽晚了,她還不能休息。一定是溫奶奶又出了什麽狀況。她一個人在醫院一定很害怕。
“手機給我!”不過眨眼之間罷了,周馭方才還無神的雙眼此時一片淩冽。他狠狠瞪着趙邦,眼角猩紅,他大聲地吼,吼到連脖子上的青筋都盡數爆出。
他像是瘋了。
“把手機給我!我要你把手機給我!”
周馭一邊說着,一邊不顧手上的桎梏要上前來。
但長椅是被釘在牆上的,他縱然用力到弄傷了自己的手腕卻仍然不能靠近這方半分。
有血痕在他枯瘦的手腕上出現。
趙邦見狀起身,溫聲勸他道:“少爺,你冷靜點。”
作者有話要說: 小周要瘋了。
我明天努把力,看能不能寫出一萬字來給你們過過瘾~要是寫得出,明天分別完了後天就能重逢~要是寫不出嘛,可能就……嘿嘿嘿~
感謝閱讀。感謝在2020-07-04 23:52:45~2020-07-05 23:37: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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