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藥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溫笙都會夢見眼前這個場景。
成片的密林之中,月色冷如冰霜。
周馭騎在那個人的身上,高舉着沾血的右手,小指的尾戒在夜色中泛出冰冷的寒芒。垂在他眼前的黑發像一根根尖銳的刺,極度拱起的後背如同猛獸捕獵時的姿态,脊柱的關節凸出皮膚,緊貼着衣物。
溫笙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彼時她驚懼的內心。
明明半個小時前,他還是表情輕佻溫和的少年,而此時,他卻化身為了一頭人形的怪物。
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失去了潋滟的媚态,只剩無邊黑暗的森冷。森白的牙齒咬在唇角,他臉上每一絲表情都染上了血腥與殺意。
如果這是一場夢,一定是場連醒來後都會覺得後怕的噩夢。
可偏偏,這又不是夢。
溫笙後來回想,大約是從那個時刻,她從心底裏已經義無反顧地站到了周馭身邊。
不管他做了什麽,她心裏總是有一塊地方,下意識地相信他,想要袒護他。
她怕他真的殺了人,撲過去将他從對方身上拉開的時候,溫笙臉上的淚交錯成了山川河流的痕跡。
那是周馭今後的人生無論如何也跨越不了的痕跡。
腦海中的血色開始消退,周馭開始找回理智。
還好,那人還有呼吸。
除了那個人,周圍還有別人。
溫笙認不全,只曉得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受了傷,包括周馭。
他右手上鮮血淋漓,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溫笙害怕,但她不能害怕。
她強迫自己鎮定,一直停留在手機撥號界面的三個數字,被她改成了120。
電話接通後,溫笙聲音冷靜得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報了具體位置後,溫笙挂了電話。她舉着手機看了一圈,找到一個面色驚慌但尚且還能活動的人。
她叮囑他一會兒聽到救護車來,要出去把他們引過來。
那人已經被吓掉了魂。
此刻明明是溫笙在跟他說話,他驚恐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她身後的周馭身上。
時間緊急,救護車應該很快會到,溫笙不能多留。
她再度強調一遍要出去引救護車,而後不等對方作出什麽回應,便回身拉住了周馭的手腕。
“周馭,我們快走。”
周馭眼神沒什麽焦距,漆黑的眼在溫笙臉上和手上分別停留,凝固的表情好像在思考什麽。
他一動不動地矗立,溫笙更怕。
臉上分不清是汗還是淚,從額邊落下,滴到鎖骨。
溫笙無所察覺。
周馭卻看見了。
他極緩慢地伸出手,指尖停在溫笙下巴與鎖骨之間。
因為剛才太過用力的緣故,他的手在抖。
他沒有碰到溫笙。
她抓住了他。
他手上有黏膩的血和汗,但溫笙卻好像根本不在意。
她帶着哭腔的聲調像是一把軟毛的刷子,刷在周馭心上,又酸又刺。“周馭,周馭,我們快走吧。”
溫笙在哭,一雙透徹的眼水霧模糊,卻又澄澈至極。
她不知道周馭是不是也受了傷,她怕他再度得了腦震蕩。她開始猶豫,是不是也需要将他一同送到醫院。
但很快,她看見周馭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雙手被人緊緊握住。
周馭掌心裏粗糙的冰涼讓溫笙不斷想要落淚。
他終于找回了聲音。“走。”
家裏,溫奶奶已經熟睡。
溫笙将周馭帶回了家,輕手輕腳找了幹淨的毛巾,壓低聲音叮囑他到浴室好好把自己洗一洗。
說罷,她轉身要走。周馭拉住了她。
周馭還有些虛晃,手上力道沒能掌握得很好,溫笙跌進了他懷裏。
他身上有血的腥甜氣味,還有淡淡煙草的氣息。不等溫笙分辨出更多的味道,頭頂沙啞的低沉落在耳畔。“你去哪。”
心跳猛然錯拍。
溫笙收緊五指,低聲道:“我去買點藥和紗布,家裏沒有。”
她想從周馭懷裏退出來,他卻不肯放手,“你在這等我。”
周馭頓了一下,手上松開。“快點回來。”
“好。”
這個時間,只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還開着門。
溫笙走了兩條街才找到一家還開着門的藥店。
她手上沾着周馭的血,還沒來得及洗掉,售貨員看見她手上的血跡,緊張問她是不是傷到了哪裏。
溫笙窘了一下,解釋有個朋友摔了一跤,手破了。
售貨員沒懷疑,一邊絮絮叨叨地說流了這麽多血,還是要上醫院看看,一邊手腳麻利地給她拿了消毒水和紗布,還有一些外用藥。
溫笙沒一個個檢查,一口氣讓她全部都打包起來。
買完了傷藥,她又去了那家便利店。
周馭的衣服全部都被扯爛了,這個時間商場又沒開門,沒辦法,她只能在便利店裏拿了幾件沒有碼子的家居服。
結完賬回家,已經淩晨兩點了。
家裏很安靜,也沒有開燈。
溫奶奶的房間沒有動靜,浴室也沒有水聲。
溫笙以為周馭洗過澡會到她的房間裏去,正回房,經過沙發的時候,周馭突然出聲——
“你好慢。”
他竟然在客廳!
溫笙吓了一跳,手上的東西沒拿穩,掉了什麽下來,啪一聲。
“你怎麽在這兒!”客廳很暗,廚房裏的隐約有月光透過來,溫笙看見黑暗中有道模糊的人影起身走到自己面前。
周馭蹲下,将東西撿起來,拍了兩下。“我不在這在哪。”
他們交談聲很低,但溫笙還是怕會吵醒房間裏的溫奶奶,她着急地推着周馭進房間去。
關上房門,屋子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溫笙打開牆壁上的大燈,淡色的光從頭頂傾瀉下來,刺的周馭眯起了眼。
溫笙這時候才發現,他沒穿衣服。
溫笙詫異地頓了一秒,眼神不受控制地掃過他胸口以上。
他真的很瘦,但卻肌理分明,手臂和肩頸的肌肉都呈現出了極為流暢的線條感。
她一直知道他很白,那是一種完全沒有血色的,近乎病态的蒼白。他赤*裸着上身,暴露在這樣的冷光燈下,更加白的不可思議,以至于他身上一些深深淺淺的新傷舊痕都格外觸目驚心。
眼睛要繼續往下的時候,溫笙勒令自己停住。
周馭看見溫笙不自然地別開眼睛,輕擡手将買來的衣服遞給他。
“你先穿上。”
她耳尖都紅了。
啧。
純得要命。
周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漫不經心接過來她手裏的袋子,問:“你還買了什麽?”
“啊?哦。”溫笙忙低下頭去,将買的藥、食物、水,一樣一樣拿出來。“那個,我買了些吃的,你要是餓了,就先吃一點東西墊一下。我去洗漱,一會兒就回。”
溫笙幾乎是逃出門的,根本忘了拿換洗的衣物。于是只在浴室裏簡單處理一下了手上的血跡,洗了把臉,果然沒有一會兒就回了房。
她再推門的時候,周馭還站在原地。
他已經穿上了上衣。溫笙随手拿的家居服竟是黑色的,長度正好,袖口和正身卻大得能讓他在裏面晃蕩。
這樣深沉的顏色更襯得他臉色蒼白一片。
溫笙問他:“你怎麽不坐?”
周馭聳肩,“怕弄髒了你的地方。”
溫笙房間的擺設很簡單,一張單人床,書桌和椅子,窗臺上擺着幾盆多肉,整個房間簡潔,又富有生機。
周馭不想弄亂。
溫笙定定望了他一會兒,進房來帶上房門,關了大燈,打開床頭臺燈。“你坐過來,我幫你看看傷。”
上次周馭受的那些傷都在身上,在腦後,這次還好沒再傷到腦袋。
他依言過去,看了一眼她的小床,沒直接坐下。“我沒事。”
溫笙不信。
剛才那樣的場景之下,溫笙如論如何也不相信周馭能夠全身而退。
溫笙拆了紗布,拿出棉簽和消毒水,平淡的語氣沒有什麽起伏。“坐。”
周馭覺出來她在生氣。
他乖乖坐下。
仰頭看着她。
怕燈光太亮會讓隔壁的溫奶奶有所察覺,溫笙拆開藥物的時候,都很小心地靠近臺燈的光源。
暖調的燈光下,她專注的側臉柔軟得不可思議。
像一團軟乎的白色小花。在夜色下皎潔,嬌弱,卻幹淨得驚心動魄。
周馭望着她,不想挪開眼睛。
“傷到了哪裏?”
沒有回應。
溫笙側眸,又問一遍:“除了右手,還傷到哪裏?”
周馭頓了一下,“沒有。”他把手伸過去,輕聲解釋:“其實手也沒事。”
确實,洗幹淨血跡,他右手上的傷比溫笙想象地要好許多。
只有手背上幾個看上去像牙齒嗑出來的傷口比較深,再就是指關節的地方紅腫的比較厲害。
曉得周馭沒事,溫笙其實應該松一口氣,但她并沒有這樣的感覺。反而——
更加壓抑。
如果他手上沾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那那個人會不會……
“嘶。”
溫笙正拿棉簽給他擦拭傷口,不小心走了神,力道失去了控制。
周馭細微的抽氣聲傳到耳邊,她恍然清醒。
“啊,對不起,我……”溫笙倉皇地擡眼,歉然的解釋就在嘴邊,卻在看清周馭眼中狡黠的笑意時沒了聲音。
溫笙手上有屬于少女獨有的柔軟與溫涼,被她握着的觸感,美妙得無法形容。
“你弄痛我了。”
溫笙一頓,慌亂地對上他的眼。“對、對不起。”
周馭不着痕跡地将她圈到身前,她手腕內側的肌膚軟滑的不可思議。
喉間不可抑制地滾動,他啞聲道:“笙笙,看着我。專心點。”
作者有話要說: 555555小周不敢随意在笙笙房間裏坐下的樣子真的心酸,對他來說笙笙什麽都是幹淨的,但他的都是髒的。555555我們小周其實是個很讓人心疼的男孩子啊
不過最後一段的時候,我莫名覺得自己在看什麽船戲?弄痛我了……看着我……專心點……這不是那啥的經典臺詞嗎?!嗯?小周!你到底想幹什麽!
感謝閱讀。感謝在2020-06-14 19:33:23~2020-06-15 19:40: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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