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共沉淪
手機裏突然爆出一陣吱吱啦啦的雜音, 很曠,全是風聲。
她的聲音也被卷進去,程回聽不清, 問:“你在哪?”
“在高鐵上。”過了一會她說。
聲音重新變得明朗,程回才又抽了口煙。煙灰落了一地。
“你來不來。”她又問。
程回盯着地上的煙灰看, 細膩灰白的粉。
“幾點。”他說。
“十點三十八。”
蔣妤同把手機扔到一邊。
窗外的景物急速掠過, 明明感覺不到風, 可它們閃過去的速度卻讓她覺得冷。
捏住自己的領口,歪在車廂上。
十點三十六,車廂裏的播報員開始提醒乘客下車。
蔣妤同擡起昏昏沉沉的頭, 不覺間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
高鐵慢慢停下, 她拎着行李箱往下車口走,有些晃。
剛一接觸冷空氣就打了個噴嚏。
蔣妤同忍不住哆嗦一下,打過噴嚏後反而覺得頭腦清醒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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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華偏北, 空氣比清平幹冷許多。
她未來時便覺得冷,下車就更冷了。
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跟着人群走, 小號箱子拖出了百八十斤的感覺。
十二月了啊。
安華的高鐵站很小, 出口也少,不用擔心會接不上人。
蔣妤同只來過一次出口, 這是第二次。她不太記得路,反正跟人群走就是了。
說注定有些玄, 一來,一往, 只有這一條路。她在路上見到程回。
十二月的快十一點, 人都少,只有乘客進進出出。
程回站在燈屏下。光是幽藍幽藍的,抹在他臉上, 眼上,瞳孔上,有種機械般的冰冷感。
蔣妤同看見他的那一刻更覺得冷,不管不顧地朝他跑過去,行李箱的小輪子在地上骨碌碌作響。
到了跟前她一把抛開拉杆,扯開他外衣往裏鑽。等他燙人的體溫徹底包圍住自己,蔣妤同才沉沉又沉沉地嘆息。
她現在急需一個同伴,可以将她從一方方高草地包圍的可怕地區拯救出來,從空虛、恐懼、孤獨、僞善中逃出來。
如果逃不出,那他必須陪她共沉淪。
以一種慷慨赴死的姿态陪着她。
攥着他衣服的手越捏越緊,像拽着水裏的草。明明無用,還偏要試圖自救。
程回感覺胸口有些濕,但因為她一直靠着,又很暖。
他沒說話,她也沒有。衣服上的濕印慢慢擴大。
這班高鐵十點三十八進站,他十點不到就站在這。晚間冰涼,對他來說只是一點點。
手摸上她的臉,她賭氣似的挪開。
看她哭得這麽委屈,程回一腔怒火被澆得冒不起頭。也不知道她流了多少眼淚,竟能哭透他兩層衣服。
伸手捉她回來,程回好氣又好笑:“你哭什麽?”
“哭你不理我。”五個字,她哽咽出聲。
要是因為對方不理人就哭的話,他的眼淚早就該去填黃河了。
腰上突然挨了一下擰,酸比疼更多。蔣妤同“哎呀——”一聲,然後聽見他說:“最後一次。”
踮腳用下巴磕在他頸窩裏,悶悶嗯了一下。
他原諒她,但蔣妤同明白,這其中的警告含義更多。
他的意思是,在這段關系中,他要占主導地位。程回不想跟她玩什麽你侬我侬甜甜蜜蜜的小把戲,他要她的絕對臣服。
蔣妤同抽出摟住他腰的雙臂,轉而抱緊他脖頸。
她也是這樣想的,巧了。
路上行人稀少,連車都少。偶爾有車開着遠光燈迎面駛過來,高強度的光能讓人短暫失明。
蔣妤同忍不住伸手去擋。
程回先她一步遮住她的眼,她的手疊在他手上。
“你手好涼。”蔣妤同小聲嘟哝。
“等你等的。”
蔣妤同聽出他話裏的倦,側頭看他。
一開始以為他在影射自己,等看清他臉上的困倦後才明白他是真的乏。
她皺眉,程回這個樣子像是三天三夜沒睡覺。
“你熬夜了?”
他打了個呵欠,說:“沒有。”
程回将她抱個滿懷,低着頭,頗為依戀的蹭她臉,像蹭超大號的布偶熊。
“我沒熬夜,是通宵。”他說的甚是認真。
就是通宵也不至于這麽無精打采。
蔣妤同借着他體溫捂手,“你熬了幾天。”
程回思維有些發鈍,心裏默數了一下。
“三四天。”他說。
“幹什麽?”
“打游戲。”
“不困?”
“困啊。”
他滿不在乎地随口應着。
“玩到一兩點去睡覺,睡不着,就起來繼續玩。”
程回睡眠質量不太好,淺眠易醒。有時候睜着眼到三四點,還不如直接通宵第二天去學校睡。
有老師的催眠,還能睡得更沉一些。
他堅持去學校也是因為這個。
蔣妤同經常整夜整夜做噩夢,也明白睡不好的苦。手插進他頭發,揉貓一樣揉他的頭。
程回睨她,蔣妤同說:“去看電影嗎?”
“現在?”
“對。”
“看什麽?”
“超英電影。”
年底沖業績的電影不少。明年的春節是近幾年中最早的一次,有些電影打不過春節檔就提檔,十二月的電影院比十一月要景氣很多。
程回掏出手機翻了翻,最近只有一部超英電影在映,還是半個月前的。
“這個麽?”他把手機拿給蔣妤同看。
“嗯,就它。”
不用看簡介她也知道劇情,不過在他面前還是仔仔細細點開簡介看了一遍。
“不回家了?”
蔣妤同吊在他身上,笑了,“不回去。”靠近他耳朵說:“想跟你在一起。”
程回把她拽下來,拎着她打車去電影院。
真跟拎布偶熊一樣。
市中心最大的電影院有晚間場,票價比平時的貴一倍,畢竟工作人員要陪着熬夜的。
程回右手拎着蔣妤同,左手拎着行李箱,蔣妤同抱着可樂爆米花。兩個人看起來就很好磕。
幸虧夜裏人少,要不然光憑程回這張臉,路人就能讓他倆在網上狠狠火一把。
進場的時候工作人員還在看他們,有個二十出頭的女生忍不住嘀咕一句:“果然好看的男生都是有主的。”
十一點四十三了,蔣妤同熄掉手機,拍了下程回拎着自己衣領的手,“還不放手?”
她眼長,瞪人更像調/情。程回松開她衣領,蔣妤同還沒來得及伸手整理就又被捏住臉。
“少撩我。”他說:“到最後吃虧的還是你。”
“切。”
影廳裏的照明燈滅了,沒有別人,他們兩個人包場。這電影已經上映半個月,在加上現在是半夜,人少也正常。
蔣妤同怕黑,也怕鬼,熒屏上的光不足以照清整個影廳。她不知道角落裏藏着什麽,只能緊緊攥着程回的手。
“這電影值了。”
程回突然說話,把她吓得狠狠一抖。
他又笑,說:“過來。”拍了拍腿。
蔣妤同忙不疊窩進他懷裏。她這架勢像逃難,程回還是笑,摸摸她頭發權當安慰。
“超英電影看出恐怖片的效果,值了。”
電影前期敘述主角的悲慘人生,正演到他挨欺負的地方,熒屏暗下去,可見度更低。
心砰砰直跳,血液因為恐懼加速循環。蔣妤同回頭,精準貼在他唇上。
她一點點舔吮,像幼貓舔食,急切而倉促地乞求更多。
程回借着熒屏那點光看她。太暗了,他看不清明,卻能感覺到她的無聲催促。
遲遲等不到他回應,蔣妤同下嘴去咬,貓一樣呲牙咧嘴着,其實戳一下就翻肚皮。
他啓唇,仰在座位裏,任由她怎樣。
影廳裏狹窄、封閉、昏暗、嘈雜。主人公被打時的尖叫聲壓下她的喘息,只有他聽得到。
過了許久,蔣妤同頹然地低下頭,程回撓撓她下巴。主動的是她,先敗下陣的也是她。熱烈卻不持久,總是三分鐘熱度。
不過比之前還是要好很多的。
他沉沉地笑,下巴擱在她頭頂,呢喃道:“有監控的。”
“我知道。”她說話啞調,咳了一聲想緩和緩和。
程回攬緊她,正張開口。
“你別說話!”蔣妤同破了音。
她實在不想再聽他說話,欲,還帶着鈎子。她惜命,還不想死在他腳下。
後半段蔣妤同再也沒有去看他,直到他靠過來,呼吸聲輕而綿長。
程回睡着了。
深夜,在電影院,熒屏上還放着激烈的打鬥戲。懷裏抱着她,像抱抱枕一樣把全身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蔣妤同側頭,他長而黑的睫羽就在跟前。
伸手輕輕蓋在他眼睛上。程回猛地一動,卻沒醒,睫毛掃過她手心,有些癢。
肩頭很沉,他一丁點的細微動作都能引起她側目,像是全身的敏/感/點都集中在右肩膀上。
這沉甸甸的感覺叫她安心。
蔣妤同輕輕歪頭,碰到他,然後認真看起電影。
大燈亮起的時候程回還在睡,眯眼愣了好一會才想起在電影院。
從她肩上擡起頭,他“嘶”了一聲,肩頸又酸又疼。
蔣妤同眨眨眼,“醒了。”
“嗯。”
“抱我下去。”
她慢慢活動脖子,無奈地解釋:“我肩膀麻了,動一下就疼。”
程回将她抱下去,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腿也麻了。
看他遲遲不起,蔣妤同猜到些原因,靠在前排座位上偷笑。
這時候工作人員進來清場,之前那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生也在。
她擡頭看了一眼程回,又趕緊低下頭,臊得臉都慢慢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