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電影
她的目光依舊沉沉似霭, 晏朗停下腳步。
“想什麽呢?”
聽到他說話蔣妤同猛然晃了一下,像從幻境抽離。
檢票口到影廳只有短短一點距離,她竟然能想這麽多。從剛見他, 回憶到圖書館,他妥協。
走馬觀花一樣。
蔣妤同自己都驚訝, 掩飾性地擡手撩了一下頭發。
他還在看她, 似乎聽不到她說出個一二三來便不會罷休。
蔣妤同擡頭, 實話實說:“想了很多。”
晏朗微微傾身,彎下腰,是傾聽的姿态。
“還記得我高二月考的一道數學題嗎?很長很長一個算式, 拆成三個函數。”
晏朗沉思片刻, 說:“答案是9。”
他用的是陳述句,蔣妤同笑了一下,對他這種超絕的記憶力毫不驚疑。
“是那題。”
晏朗不解, “這有什麽問題嗎?”
蔣妤同搖搖頭,又笑, 說:“沒什麽問題。”
“就是……我突然很想很想那個時候。”
Advertisement
她繼續說, 語氣細得像沙。
“那次的月考真是一場災難,我們班數學沒考過物生實驗班, 挨了好一頓訓。他罵的很難聽。”
這個他,指的是她當時的數學老師王亞陸, 晏朗能聽懂,便沒有出聲。
看她陷在回憶裏, 一直一直失神着。
那些事情經由她說出口, 仿佛是有自主意識一般,而她只是一個講述者。
“後來的那一個月裏,我們做了整整三百道填空壓軸題, 全是函數數列,一天十道,沒有合适的題他就自己給我們出。”
“他說,不會做也要硬着頭皮做,不許抄!不許問!就自己做。”
“他說,下一次月考甩不過十七班五分往上題量就要翻倍,他不死,題不斷。”
“那個月可真難熬,課間做題,晚上放學還要多留四十分鐘聽他講題。”
……
說孤獨吧,全班四十五人共同朝着一個目标奮鬥;說熱鬧吧,有人五分鐘一題,有人五天做不出來一題。
一個班的同學雖然總成績相差無幾,可各自的偏重點不同。有拿這五分去補語文成績的,就有放棄這一題去抓中檔題的。
這次月考危機卻将所有人擰成一股繩,管你原計劃是什麽,全盤打亂。現在就是做題,一直做。
它更像一把懸在頭上的刀,随着時間的流逝逐漸往下落,逼着人咬牙往前走。
蔣妤同說着說着突然掉眼淚,毫無預兆。
這時電影院的廣播開始播報:“請觀看1:30場次的觀衆做好準備,電影即将開映,請您盡快回到座位,十分鐘後暫停檢票。”
空曠的影廳只有他們兩個人。晏朗遠遠的看見工作人員向他們走來,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沒關系。
工作人員朝他點點頭,沒有再過來,而蔣妤同一直是神情發怔的。
“那個時候,有一次,我做着做着題就開始反胃。是真的反胃。”
“我跑出去哭了一場,發誓再也不要做這種惡心的題了。等哭完,還是回來繼續寫。”
晏朗不響,只是輕輕把她抱在懷裏,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
十一月底,天漸寒,他懷裏懶洋洋的暖更刺激了她的淚腺。
蔣妤同磕在他鎖骨上,任由眼淚肆虐。
“我真的、真的,不想再那麽無力了。”她說的很慢。
“都過去了。”他說。
蔣妤同在他懷裏又哭又笑,嘴角朝上彎眼淚卻在掉。
“晏朗。”
“你知道麽,下一次月考我們班的數學平均分是145。”
“145。”
“那真是一個輝煌的不能再輝煌的成績了。”
“比十七班高了整整十四分。”
“出成績時,班裏一半人都在哭。”
……
晏朗明白。
那次月考成績一公布,全校都有所耳聞。高二的物化實驗班數學平均分考了145,比之往年同班型同等級的要高七八分不止。光滿分的就有九個。
她激動的渾身顫抖。
晏朗沉默地安撫她,安撫他躁動的玫瑰。
蔣妤同在他懷裏絮叨了很久,慢慢趨于安靜。
良久,晏朗感覺她攥緊自己的衣襟,又突然放開。
她低着頭從他懷裏脫出身,有些清醒後的狼狽。
“對不起,我只是——”
“進去吧,電影開始了。”
晏朗打斷她的話。
電影正放到精彩之處,打鬥嘶吼聲不絕于耳。特效做的很不錯,滿屏的高級感。
他定好的座位在正中間,橫排豎排都是最中間。如果要進去,打擾了同排人不說,還會擋了後排人。
晏朗幹脆拉着她坐在角落處,連側邊樓梯都沒上。
四周座位都是空的。
“對不起。”坐下後她在他耳邊輕聲說。
“不要緊。”
昏暗的影廳中,借着屏幕打鬥時偶爾閃出的白光,晏朗側頭看清她低垂着眼。
蔣妤同沒有看電影,而是木然地發呆。
“頭疼?”
“一點點。”
她微微擡頭勉力微笑,“還有點心疼。”
“怎麽?”
“心疼錢。”
這場電影将近兩個小時,他們遲了二十五分鐘進場。一張票四十三,兩張就是八十六。
蔣妤同掏出手機點點算算,然後把屏幕對着他,嘆惋道:“虧了十多塊呢。”
晏朗低頭看看,“你少喝一杯奶茶就有了。”
“那還是算了。”她說着收起手機正襟危坐,兩眼直視前方。
“……”
“小財迷。”他忍俊不禁。
超英電影大多一個套路,主角前期弱,中期成長,後期日天日地。管它是什麽世界怪獸還是宇宙怪物,最終都能一腳給你幹回老家。
主角的成長線不變,中間穿插着愛情親情友情等等感情因素。
拍好了賣座,還能賺一波眼淚;拍不好也無傷大雅,觀衆會說,爆米花電影嘛,就那樣。
她很少會看超英電影,爽是真的爽,看完又感覺索然無味。
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客人和不專業技師的關系。
一拍兩散,沒有後續。
晏朗看她歪在椅子上,撐着頭,半阖眼。
“困了?”
他的語氣很輕,更勾起她的睡意。
蔣妤同睜不開眼,就眯眼笑,慢吞吞地吐字:“是-啊-”
看來是真困了,晏朗離她這麽近都聽不清她說話。
“睡吧。”他說,帶着誘哄。
後面還說了什麽她不知道,順着他極柔極淡的話一頭倒進夢鄉。
晏朗接住她往前傾的身子,慢慢帶到自己肩上。
她溫熱的呼吸撲過來,無比真實。
他無法自抑地嘆慰出聲。
一號3D廳裏,中間座位上的人滿滿當當,越往邊去人越少。
最後一排多是情侶,兩兩一對在黑暗中舉止親密。有紅外攝像頭又怎樣,情侶,接吻咯,誰會來管?
在偏東的小角落裏,一眼望去都看不到這個地方。
蔣妤同睡的很熟,全然屏蔽掉電影激烈的打鬥聲,他甚至能聽到她緩慢有節奏的呼吸聲。
晏朗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半抱住她。他看不清電影裏放了什麽,也聽不到人物臺詞。滿眼、滿耳、滿心,都是她。
要是時間斷在這裏該多好,或者是複制,複制今天粘貼到明天。
日複一日,歲歲年年。
那他便每天都是好心情了。
電影結束,字幕密密麻麻地滾動起來,晏朗的好心情到此為止。
後面有些人走出去,也有一些在等彩蛋。
燈亮了,工作人員進來打掃衛生。
蔣妤同想睜開眼,先被刺眼的光激得眯起來,緩了好一會才重新睜開。
“晏朗……”她啞聲喊。還記得自己身邊是誰,起碼沒脫口而出程回二字。
他一側頭直接貼上她的額,蔣妤同驚得往後仰,僵了一瞬才恢複自然。
“走吧。”他說,似乎沒把她那點異樣放在眼裏。
“喔。”蔣妤同應聲,起身順手帶走奶茶。
她剛醒,腦子不是很清楚,被手裏的重量晃了一下。搖了搖感覺還有半杯的樣子,然後才想起睡着前好像是沒喝完。
晏朗站在一旁看她,說:“扔了吧。”
蔣妤同嘬了口吸管,底下的料堆在一起,沒吸起來。她又試了一下,冰涼的奶茶順着吸管在嘴裏化開,有點苦。
“還能喝,不浪費。”
晏朗也不跟她擰,沒說話,蔣妤同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回到家後他還是沉默。
蔣妤同倚在沙發裏,想哄他,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晏朗率先打破僵局:“回學校嗎?”
他喜歡聽她回憶以前。
牆上的鐘顯示四點七,她不想去,靜默了一會卻說好。
清平一中五點半放學,六點半上晚自習。一個小時一節課,課間十分鐘。從六點半到七點半是第一節 課,七點四十到八點四十是第二節課。
八點四十以後,走讀的學生就可以回家了。
八點五十到九點五十叫晚晚自習,給住校的學生用,走讀生也可以留在班裏繼續學習。
沒有老師講課,這個時間全部由學生支配。
清一從不打疲勞戰,空出大把時間讓學生自己查漏補缺。
能考進清一的學生本身就屬于省內的佼佼者,自律性極好,三年時間更是登峰造極。差的也有,比同校人差而已,拉出去照樣是普一。
她一直盯着鐘,晏朗說:“現在走。”
蔣妤同眨眨眼緩和酸澀感,目光轉向他的臉:“現在去會不會太早了?”
“走着去。”他說,轉身回了卧室。
從這走到清一,怎麽着也得半個多小時。蔣妤同摔回沙發,幾乎可以預見自己腳酸腿軟的未來。
過了幾分鐘,晏朗從房間裏走出來。
他換了校服,是清一最經典的白襯衫加黑褲子套裝,按校規把襯衫衣角全部塞進褲子。他腰線高,腿直還長,是人們口中常說的漫畫比例。
唇紅齒白,眉眼斯文,像是下一秒就要拿着演講稿上臺。
雖然不應該,可她覺得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