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考
考場內所有人都安靜了。
餘文嘉是數競預備役選手不假, 可晏朗當時已經拿到數競國一,兩個人的差距基本就是小丘陵和喜馬拉雅山的區別。
餘文嘉哽着喉嚨一個字都說不出,周圍人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叫他臉皮如燒。
那人繼續道:“你也別不懂裝懂了, 天天裝逼也不嫌累,還兩個函數!”
“我拿着題去問晏朗, 他上手第一步就把算式拆成仨, 這麽一寫, 那麽一畫,三下五除二!哎!這答案就出來了。”
也不怨此人奚落餘文嘉,實在是他平常好為人師的事情幹多了, 眼睛還經常頂在頭上看人, 同學之間多多少少都有些厭惡他這樣的高傲。
原來圍在他桌子旁的人都默默散了,各自回到自己座位上。
沒人去質疑晏朗答案的正确性,哪怕剛剛餘文嘉說的那麽言辭确确, 聽起來那麽正确無誤也沒用。
在清平一中,晏朗就是答案。标準答案或許會錯, 他不會。這是清平一中的學生默認的事實。
蔣妤同不關心這場鬧劇, 只關心他說,晏朗也拆成三個函數。
下一場考試開始了, 做完卷子還剩半小時,她繼續做十四題。
等這張A4紙又寫滿後, 她無可奈何地輕嘆一聲。學神的這麽一寫,那麽一畫, 跟他們完全不一樣。
頭有些疼, 她按一按太陽穴想,算了。
這是第一次,蔣妤同記住晏朗這個人。
不是隔着幾十米他在臺上領獎她在臺下游神的遙遠模糊, 而是借由別人的嘴,在自己腦海裏描摹出他的形象,通過各種渠道搜集有關他的信息,最終一點一點豐富起來。
清一出成績一向很快,今天考的數學,後天就出了成績。蔣妤同數學前卷134,離滿分不過26分的距離,單科年級排名卻已經掉出前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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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平,一分十人不是說着玩的。別說是一百三,哪怕一百五,照樣有人能疊分。
數學老師唬着臉走進來,擡手将答題卡甩在講臺上。硬卡砸在鐵皮上發出重重的哐嘡聲,吓得人大氣不敢出一下。
他說:“你們知道自己考多少分了吧?”
底下稀稀落落地說:“知道。”
“知道自己班的平均分嗎?”
這下沒人說話了,學生們都縮得像鹌鹑,戰戰兢兢擠在一起。
他哼一聲,學生們的心就哆嗦一下。
“不說是吧,課代表!”
“到!”第三排站起來一個男生。
“報一下平均分。”
他語氣平淡,學生們更覺得事态嚴重。
“1、132。”課代表嘴皮子打轉,不敢擡頭看他。
“大點聲!”
“132!”他吼出了視死如歸的氣勢。
“132!”數學老師大聲重複着,揮手就拍在黑板上,發出的巨響又把學生們吓得不輕。
“這麽簡單的試卷,你們考個132!”
“還物化實驗班,狗屁物化實驗班!”
“你們知不知道物生實驗班平均分多少?!”
“133!”
數學老師越說越氣,一句比一句聲調高。蔣妤同離他五排距離都覺得耳朵嗡嗡的。
“不就一分嘛,至于這樣。”有同學小聲嘀咕了一句。
蔣妤同聽到了,她心裏咯噔一下。
所有人心裏都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數學老賊的聽力可不是一般的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
他指着門口暴怒出聲:“剛才誰說的話!滾出去!”
說出的話仿佛帶着能量似的在教室裏回蕩碰撞着,挨上的人都嘶嘶痛呼。喊痛也不敢出聲,光作出一個口型把聲音咽進肚子裏。
無人說話,教室裏一片靜默。
“呵?哼!”等了一會也沒人站起來,數學老師呸了一句:“我當你有多大能耐!敢跟我嗆!”
“說話的人你就是顆老鼠屎,自個兒臭去,別帶壞我這一鍋粥!”
“還一分,你們知不知道一分代表什麽?”
“給你們物化班配最好的老師最好的設備,到最後連物生的都考不過!”
“我臉都讓你們丢盡了!!”
他罵得面紅耳赤,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盡”字咬的極重。
物化難學,競賽也難。這種組合從一開始只是一個選課逐漸演變為好學生的象征。
翻翻省內的高考理科狀元,全是物化出身。
近五年是!
近十年也是!
無一例外!
物化就是成績優異的副标簽。
高二分班,選擇物化的人自然而然就比選擇其他組合的人多了一份優越感。
因為選課組合七七八,物化永遠站在鄙視鏈的最頂端。
這說法的确偏見,卻也是不争的事實。
高考是省內厮殺,優勝劣汰,勝者為王。
這條訓誡放在清平一中尤其合适。
清一更是默認了教學資源往物化班傾斜——你願意選擇物化、選擇困難,那學校就願意給你最好的待遇。
出頭的強者總會受到優待。
不服?不服那就拿出更好的成績去扇物化班的臉。這是清一其他班型的口號。
口號喊了這麽多年終于實現了一次,這怎能不讓他震怒?
責備的話機關木倉一樣往外突突,數學老師甩下一句“自習”就怒氣沖沖回了辦公室。看樣是氣走的。
他一走,教室裏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蔣妤同低頭繼續算題,旁邊人小聲議論着:
“以前也考過比這低的平均分啊,怎麽這次氣成這樣?”
“以前分低也比十七班高,這次沒打過人家,八成叫十七班數學老師刺了幾句呗。”
十七班,也就是那個物生實驗班。十七班從高二剛分班起就立下遠大目标,成績越過物化重點班直接對标他們班。
兩個班的老師明裏暗裏沒少對掐。物化的覺得物生的不自量力,物生的覺得物化的狂妄自大,都鼓足勁要給對方好看。
奈何分班時學生的成績就已經定下,這都大半年了也沒超過他們班,哪怕一次!
哦,也不是,這次就超過了。
怪不得他生氣。
說小話的幾個人撇撇嘴,臉上雖然不在意,心裏卻發了狠。他們從沒在成績上吃過這麽大的虧,暗下決心下次一定要把十七班壓得擡不起頭。
課代表從辦公室抱來答案往下發,說上面有中高檔題目的詳細步驟。
蔣妤同拿着答案細細對照,頹廢地發現除了拆分成三個函數外,她後面的步驟和标準答案竟無一點相似之處。
也不知道老師是如何理解“詳細步驟”四個字的。答案上跳步這麽多,剛看懂一點再往下就立馬跟不上趟了。一步看不懂,下面半頁紙白費。
這答案發了跟沒發一樣。
兩月後,在圖書館隔間。
“啊……太難了。”蔣妤同捏着卷子一角趴在課桌上。
“哪兒,給我看看。”晏朗側頭看她,眼裏再溫柔不過。
“這。”她拿筆點點題,突然又想到什麽,從錯題本上翻出一道題,翻給他看:“這兩題好像是一個套路,但我不會。”
晏朗看她可憐巴巴地趴在桌子上,神情頹喪,顯然是被數學題折磨的不輕。
再看她的錯題本,旁邊還粘上了答案。晏朗怎麽看怎麽眼熟,“這是你之前的月考題?”
“啊……是,也不知道是哪個老師寫的答案。”蔣妤同鼓嘴再吐氣,露出忿忿不平:“他跳步跳得這麽厲害,哪個能看懂啊。”
“這要是道大題,他保準要被扣步驟分,搞不好缺一步下面的分都不給了!”
晏朗眨着眼看她,覺得她頗有些神算潛質,因為他在剛剛過去的周測中就因為跳步被扣了步驟分。十六分的題,從第二問被截肢,白白丢了七八分。
這事她還不知道。
晏朗輕捏了一下她的臉,笑罵:“你個小烏鴉嘴。”
“幹嘛!”蔣妤同打下他的手,狠狠瞪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他說:“答案是我寫的。”
“啊?”她愕然。
晏朗點點頭,回憶道:“那天數學老師喊我去辦公室,正好碰到你們數學組長來送材料,說這屆高二的像群小菜雞,一個能啄的都沒有。”
那老師的表情既怒且怨,還帶着恨鐵不成鋼的扼腕。他忍不住笑,挨了她一下擰。
蔣妤同哼一聲,說:“然後呢?”
“然後李老師叫我做題,我就做了。”晏朗一臉無辜。
“就……做出來啦?”
“嗯。”
不用他細細描述,蔣妤同也能想出那時候的場景。
她不禁撫額:“你真是……裝的一手好逼。”
“蔣小菜雞?”他垂眸含笑。
“次、奧——”她拼音沒拼完、草字沒說出口又被他捏住臉,聲音頓時走了樣。
“少說髒話!”晏朗肅着臉看她。
“哦。”蔣妤同悶悶應了,忘了他是個多正經的人。
晏朗嚴于律己,對于旁人不正當的言行很少出言糾改,但對蔣妤同不一樣,她是他女朋友,晏朗覺得自己有義務約束她的言語行為。
看她縮回去,晏朗心軟,但絕不慣她這毛病,拿過演草紙給她寫步驟。原來十幾行的答案擴充到整整一頁紙,寫好推到她面前。
蔣妤同轉過臉,用後腦勺對着他。
她啞掉的嗓音傳來:“你兇我。”
“我沒有。”
“你有!”
他失聲片刻,說:“這不算。”
她不再嗆聲,隐約看到她用手抹臉,晏朗心神不穩。
“阿同?”
她不理。
晏朗徹底慌了手腳,忙拉開椅子走到她臉偏向的那側。
蔣妤同又把臉扭過去,被他眼疾手快地制住。
手托住她的臉,濡濕的冰涼激得他心頭一跳。
趁他晃神蔣妤同狠狠打在他手腕,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她打的指尖都發麻,幹脆不躲了,眼裏都是淚:“你不能!”不能這樣!
別人可以,你不能!不能對我這麽兇!
手上的疼遠比不上心裏湧起的酸澀,晏朗撐住桌面,神色晦暗地看着她。
這也是第一次,晏朗見她哭。
脆弱的要命,一句話她就能哭到天崩地裂,偏偏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