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畫
晏朗打開門, 燈一按,滿室明亮。
這是套一百二十平的公寓,他一個人住。
蔣妤同站在門口, 眼淚不再掉。她似乎從來不會哭腫眼,只是淺淡一道微紅, 像打薄的眼影。
晏朗想, 老天真是善待她。
從鞋櫃裏抽出拖鞋扔到她面前, “進來吧。”他轉身去了廚房。
蔣妤同沉默地換鞋,走到他面前。
這房子看起來設備齊全,但少活人氣兒。牆似乎都透着風, 她禁不住打一個寒噤。
“校長, 和林老師呢?”
晏朗翻下案板,利落地切好蔥姜,回:“他們不在這住。”
因為她, 晏朗跟家裏鬧翻了。
不過看起來他并不打算說。
蔣妤同低頭站着,燈光将影子拉成一條線。
她一句話都沒說, 但又感覺說了很多。
有人适合笑, 笑起來明媚陽光,有人适合哭, 哭起來令人心碎。她适合沉默,哪怕不辯白, 晏朗心裏的天平就已經開始往她那倒。
不求回報。
她站在這太讓人分心了,晏朗嘆了口氣:“去沙發坐着等一會兒, 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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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妤同又沉默地出去了, 晏朗至始至終都沒看她一眼。
她坐在沙發上,盯着電視機後面的挂畫。晏朗端來一碗面,上頭還卧着兩個荷包蛋。
蔣妤同的視線從畫上轉到面上, 最後看他,眼裏的水還沒幹透。
“你吃什麽?”
“我不餓。”
晏朗說完就想走,動作更像是下意識的逃避。或許原意并不是這樣,但比起跟她說話,倒不如自己呆着冷靜一會好。
他不順意時就會這樣,硬生生餓着,拿胃裏餓着的那股勁對抗自己心裏的悶氣。
蔣妤同拽住他衣袖,硬拖着他往下坐。
晏朗的身形一僵,像是敵不過那力道似的坐下了。脊背都僵直,無形中有人拿框架箍住他全身,時時刻刻緊繃着。
蔣妤同就拿起筷子慢慢吃,還剩一半時推回他面前。
這也是從前她哄他的招數。
他不願意吃飯,但會盯着她吃。蔣妤同嘴挑,外頭賣的一份東西總也吃不完,就推給他。
一開始晏朗磨磨唧唧不願意接,但從小嚴苛的家教又不允許他白白扔掉半份食物,次數一多他也就默認了她的行為。
蔣妤同慣會得寸進尺,吃不完給他,買多了給他,甚至到後來演變成哄他的招數。
“不願意吃飯麽,那就留給你一半。”
“明明是你吃不完……”語氣無奈,但又滿是縱容。
“是留,不是剩!”她眼睛瞪起來,雙眼皮斂窄:“含義不同!”
她的話似乎就響在耳邊,閉上眼還能看到當時的場景。
那是一個晴天,冬天裏少有的晴天。黑板上反光,坐在最邊邊上的同學看不清字。
放學了,蔣妤同來找他,坐在他的課桌上晃着腿。她坐的高,故意傾身往下倒,吓得他慌忙去接。
“怎麽樣,還生氣嗎?!”她挨着他問,近到呼吸都撲在臉上。
晏朗忘了自己是怎麽回答的,因為蔣妤同沒讓他開口。她貼上來,就在教室裏,那是他們第一次接吻。
窗簾外的走廊還有人經過,還能聽到笑鬧聲和腳步聲。
或許下一秒就有人推門進來,可他管不了這麽多了,一把将她拉下來親。
心跳聲蓋過一切,理智屈服于她,死也甘願。
因為甜。
……
桌上的面快涼了,晏朗擡眼看她,試圖從她眼裏找回一點點情緒。蔣妤同避開他的視線,周圍氣氛頓時冷得像結冰。
“你有什麽資格推給我?”他問,聲音沉如浸水。
“沒有什麽。”她啓唇輕輕說,轉回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到最後晏朗還是接了筷子。
他接了,蔣妤同就不再執着于盯着他,轉而看向他背後的畫。筆法細膩,黑白底,是一個人的側影。
這麽文藝的畫用來當客廳挂畫,其實不太适合。單單看着都覺得冷,還是黑白底,那就更不近人情了。
晏朗注意到她的視線凝在身後,并不回頭看。
“能看出男女嗎?”
“嗯。”蔣妤同悶悶嗯一聲,說:“女的。”
“能看出來是誰嗎?”
“能。”
這幅畫,是她自己。
他又問:“看出來是在哪兒了嗎?”
這又不是寫實畫,怎麽能看得出來?
她沒說話,晏朗笑了一下,心裏明白她肯定說不出。
“是秋天,你站在樓梯口等我。”
那天真好,我出了班門就看到你的側臉,冷淡尖俏。後面是空曠的樓,四周顏色單調。秋天給人和物都添上肅殺,像銳化後的圖片,更能突出她流麗的線條。
晏朗一瞬間就記住這個畫面,很久都未能忘。
蔣妤同長出了一口氣,偏開頭,突然想起冬天來。
雪落的幾寸高,堆出一個小雪人兒來。白白的,小小的,當時看着覺得很可愛,等雪化掉,冬天過了,就沒了。
有些東西是應時而生的,時間一到,它也消失不見。
蔣妤同對晏朗的感情就是這樣,分開時她甚至想不到以後會再見他。
吃完飯晏朗帶她進了書房。
一條長桌上,兩個人并排坐着。
晏朗拿着筆細細給她講題,整整一沓A4紙上,寫滿了公式例題。
“明白了嗎?”他問。
蔣妤同點點頭,晏朗把草稿紙讓給她,蔣妤同接着他的步驟往下做。
黑夜裏支出一盞燈,偶爾閃爍的明,像人的眼。
草稿紙已經疊了好幾張,他說話的聲音依然清淡。蔣妤同被強拉着做題,手疼倒是次要的,就是頭隐隐作痛。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高強度地刷題了。
後來究竟是幾點結束的她記不清了,倒進夢裏時眼前全是物理公式。
第二天九點多,晏朗敲她的門。
早餐吃馄饨,他下樓買的。
晏朗坐在沙發上說:“快些吃,我給你約了十一點去做指甲。”
他用最正經的語氣說着漫不經心的話,蔣妤同錯愕,手指不由得一彎。上頭的霧藍都褪盡了,她現在的指尖是原有的淡粉色。
“怎麽突然要我去做指甲?”
晏朗支頭思索了一會,然後說:“突發奇想。”他的表情也在應他的話,似乎真的是突發奇想。
“在哪?”
“還是上次那家。”晏朗說:“好像是叫森約。”
蔣妤同捏着勺子的手指發白,不自覺扯扯唇。
突發奇想?也不知是突誰的發,奇誰的想。
森約是清平市內最火的美容美甲店,換句話說,也最貴。不提前半個月預約就想做,騙誰呢?
蔣妤同也不跟他繞彎子,直接問:“你什麽時候約的。”
晏朗毫不隐瞞:“跟你打過電話後。”
這五個月裏他們只打過兩通電話,第一通是要求她來,第二通是昨天。他卻像是怕她沒聽懂,特意補充說:“是之前那次。”
“你怎麽知道我昨天到,時間卡的剛剛好?”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如何預約時間。蔣妤同沒說話,看向他的眼表達出疑惑。
“因為……我不止約了今天一天啊。”晏朗笑了一下。他平時也很常笑,大多流于表面,僅止于禮貌。像現在這樣的就很少見,似乎是對自己的做法感到極其滿意。蔣妤同看着擰起眉。
“不管你什麽時候到,昨天、今天、明天,我都約了時間。”
瘋了。
塗個指甲油而已,晏朗是瘋了才會白白扔掉小幾千。
“你不喜歡嗎?”
“我以為你喜歡的。”
“那就當陪我好了。”
……
晏朗微笑着提出各種要求,鏡片後的眼睛流露出溫情。似乎他只是一個陪着女朋友逛街游玩穿衣打扮的随從者,而不是捏着她軟肋肆意要求的□□者。
蔣妤同手裏的勺子,咣啷一響落在碗裏。
她說:“好。”
他眼裏的笑意更深了。
出門時晏朗執意要牽着她的手,蔣妤同默不作聲,倒是他自語似的感慨一聲:“好像更瘦了。”手指捏住她腕骨轉了一下,骨頭和指腹接觸到鈍感非常清晰。
“真的瘦了,在那過的不好嗎?”
……
“沒有。”
她囫囵地回了這麽一句,晏朗笑笑不再說話。
森約在市中心,走這條線的公交車一向人滿為患。
這個點正是所有學生上課的時間,晏朗牽着她坐公交,一眼看去就像逃課出來玩的高中情侶。周圍人若有似無地投來打量視線。
瞧,小情侶呢。
看樣子還在讀書,逃課的吧。
差不離。
……
蔣妤同從他們頻頻看來的目光中解讀出這些話,靠着晏朗安靜站着,反而握緊了他的手。
窗外的景色晃來晃去,晏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個微笑。果然是這樣呢。
她像個穿着糖衣的小巫婆,總愛用些甜蜜手段對待外人,內裏卻叛逆的不行。你說東,她笑盈盈應下,轉頭就往西邊去。
順毛摸會讓她倦,得新,她就喜歡新鮮的東西。
跟別處大多數的好高中不一樣,清平一中不在野外郊區,而是靠近市中心。去森約的路上就能看到。
晏朗看着窗外搖了搖兩人交握的手,說:“諾,快到了。”
“什麽?”
“清一啊。”他側頭看着她:“想不想回學校看看?”
他們倆談戀愛談的全校皆知,甚至連老師都有所耳聞。回學校看什麽?還不夠別人看笑話的。她同屆的都畢業了,他可不是,同學看見還不知道要傳成什麽樣呢。
蔣妤同能想到的晏朗也能,她沒說話,倒是晏朗笑着說:“反正競賽也是要去的。”
競賽各去各的考場,又不全是熟面孔。蔣妤同剛想開口,晏朗趕在了她前頭:“不想去就算了。”
好話反話都叫他一個人說了,她的話都噎在喉嚨口。
蔣妤同抿了抿唇看向窗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擁擠,跟三個月前差不多,看得人莫名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