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毛姆的面紗
到清平時已經快九點了, 高鐵站燈火通明,蔣妤同在北出口見到晏朗。
眼鏡是跟她一樣的銀色邊框,款式, 顏色,全都一樣。
他看起來比記憶中高了些, 也瘦了, 氣質通透, 很純,純的像從沒見過葷腥。秀致的眉,秀致的臉, 襯衫扣子永遠扣到最頂端, 做什麽都是嚴苛而齊整的。他像設定好的精尖程序,讓人忍不住想教他變壞。
晏朗站在路邊,一只手拿着什麽揣在懷裏, 蔣妤同知道,是奶茶。
他以前等她的時候, 經常會帶奶茶。跟程回不同, 他不會拘着她,而是用盡一切寵着護着, 近乎慣壞的縱容。
想起他以前的好,蔣妤同突然想回頭去找程回。垃圾才會成堆, 晏朗這樣的人不該跟她攪在一起。
可他擡頭看過來,霓虹燈落在眼裏如朦胧淡金, 攝住她的魂。
晏朗朝她一步步走過來。他是內雙, 低眼看人時薄薄一層雙眼皮,很淺,卻長, 沒進眼尾。
蔣妤同想說話,嗓子是啞的。
他像以前那樣掏出尚溫的奶茶放進她手裏,然後環住她,失去半年的寶貝終于重回懷抱。
“阿同……”他低低嗚咽,柔得不可思議,像雲做的話,剛出口便消弭了。
晏朗怨她嗎?
當他接到俞琬發來的信息就明白她有多壞。她願意回來,但是不願意低頭;她要他來接,但是不願意親口要求。
她就是這樣虛僞,這樣自私。
晏朗原來想好了要冷着她,但是來的路上卻控制不住買了奶茶。
且給她一個甜頭,定要叫她嘗嘗後面的苦。未見她時,他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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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當她出現時,什麽苦頭,什麽難過,什麽委屈,統統化在她眼裏。她一眨,就是一個新的開始,一個新篇章,讓他再也想不起以前。
荊棘花以血肉為食,他冷眼看它生根發芽,一點一點長起來,将他吞吃下去。
黑暗,無望,他自甘沉淪。
像是從未分離過一樣,晏朗對她還是以前那樣細致體貼,一手接過她的行李箱,一手牽住她。
不,也不能說完全一樣,起碼這半年,讓晏朗想明白一件事。
蔣妤同就是個白眼狼,自私自利,唯利是圖。愛養不熟她,錢也養不熟她,唯有長久的利益才能拴住她,讓她停下看野眼。
晏朗素來幹淨的笑染上陰暗。
他不會奢求她的同等付出,也不再因為她的冷淡而不停猜疑。與其将選擇權交給她,不如自己成為她不可替代的人。
就像現在這樣。
為了競賽,她不還是乖乖回來了嗎?
牽着自己的手越捏越緊,蔣妤同掙脫了下,反被卡死手腕。
晏朗回了神,手指從她的腕上落到手,重新和她十指相扣。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舉動,他笑着說:“對不起。”
剛升起的一點惱怒被立刻按下,蔣妤同搖搖頭說沒關系,然後停下腳步試圖抽離自己的手。
晏朗也停下來,用眼神表達着疑問,似乎不理解她為什麽要抗拒自己。
“晏朗,我們分手了,希望你能……”話沒說完他的食指貼在唇上。
“噓……”晏朗輕聲噓着,口吻溫柔像在哄鬧脾氣的孩子,“你知道的,我不想聽到這些話,起碼這一個月,不要讓我聽到……”
說完他收回手,拉起行李箱牽住她繼續走。平靜,溫吞,步履從容。蔣妤同卻覺得他随時準備見血封喉。
兩個人沉默無言,她低頭喝奶茶。這是她最喜歡的奶茶店,安華縣城太小,沒有分店。
走過很遠的路,腳底都酸痛,晏朗才拖着她叫車,像是有意讓她疲憊不堪似的。
去哪兒,住哪兒,蔣妤同沒管。反正他會安排好一切,她恬不知恥習慣了他的體貼。
可進入市區,經過一中後,車停在一所高檔小區門口。不是她家,也不是酒店。
蔣妤同坐在後座問:“這是哪兒?”
晏朗沒說話,付過錢将她半強迫地拖抱下來。她看着計程車遠去湧入車流,眨眼就尋不到蹤跡,安全感也在逐漸流失。
晏朗說,“我家。”
“你瘋了!”蔣妤同不可置信地喊出來,瞳孔像是受到強光刺激似的猛縮起來。
晏朗無視掉她的驚慌,依然平淡安靜地拉着她走。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蔣妤同掙紮着後退,晏朗順從地放開手。
“這是空房子。”他說,然後若無其事繼續道:“我爸媽知道你來。”
這太瘋狂了,蔣妤同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她無法直面林老師,那張帶着懇求的臉還清晰地印在腦海裏。
“你到底想怎樣?”蔣妤同艱難地咽下一口奶茶,喉嚨火辣辣地疼。
晏朗微低下頭,看着她眼睛說:“那要看你想怎樣。”
“我?”
“是的,決定權在你。”他喃喃低語,“你來,我保你過省一,其他的你不用管。”
這是□□裸的威脅。
要麽跟他走,一切聽他安排,要麽她現在回安華,晏朗也不會攔她。
蔣妤同無力地扯扯嘴角,心裏有那麽一絲波瀾,又重回平靜。
他果然是變了,學會把那套算計籠絡用在她身上。
今天月亮很好,無燈也覺明。
晏朗直起身,氣定神閑。說是讓她來選,但她壓根沒有第二個選擇。
蔣妤同依然沉默。
晏朗能看出她眼裏的糾結不定,權衡利弊麽。那表情太明顯,或者說在他面前,她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一下。
瞧瞧,他多失敗啊。
“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晏朗低頭,對着地面背出這段話,無波無瀾,聽不出起伏,更像是照着臺本讀出來。
演員已經到位,燈光舞臺一切就緒,沒有觀衆。他自導自演一出戲,乞她回頭。
對蔣妤同來說,這是歧途,可對晏朗來說,這才是正路。
“毛姆的面紗,你覺得怎麽樣?”他側頭看她,不帶絲毫感情,只是在詢問她這本書的看法。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可以說沒看過,但是這本書晏朗給她念過,還是中英雙版。
“很好。”她回答。
晏朗對她抿唇笑了下,眼睛微微拉長,清俊溫雅,似乎不論她說什麽他都準備好了這樣一個笑容。
晏朗朝她伸出手,蔣妤同順從地放上去,他牽着她繼續走。
他們倆談戀愛被逮也是這樣一個圓月夜,牽手走在校園裏,迎面撞上林老師,也就是晏朗親媽。
他現在想起也覺得甜,忍不住問:“你那個時候,真的不害怕嗎?”
“什麽時候?”晏朗說的沒頭沒腦,蔣妤同不明白。
被撞破戀情的時候晏朗和蔣妤同都沒懵,甚至有一種終于來的解脫,懵的是林老師。她不知道自己心愛的學生怎麽就和兒子在一起了,而且兩人還差了一屆。
晏朗松手叫蔣妤同先走,他回家跟他媽好好交代去了。徹夜長談後,所幸林老師開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認了。第二天他問蔣妤同怕不怕時,她說不怕。
“就是,被我媽逮到的時候,你真的不怕嗎?”
時間久遠,蔣妤同都快忘了,但是說起來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她輕輕搖頭,說不怕。
對她來說最壞的結果也只是分手而已。
她這樣不在意。晏朗可有可無地浮出一點笑來,像有什麽過濾掉吸入的氧氣,心口缺氧似的悶疼。他早該清楚答案,又何必問出來再捅自己一刀?
兩個人并肩走,雖是牽手但相隔甚遠,晏朗将她扯到身邊。
蔣妤同擡頭,他還是一副俊雅溫吞模樣,連步子都不會亂一下。
到樓下時,晏朗說:“還怕黑嗎?”
“怕。”
“那就抓緊我。”
若是走廊沒燈他的話還說得過去,可這是電梯樓,隔幾步就有一個大燈,亮得簡直不能更亮。
蔣妤同抿唇,低聲說:“有燈,不黑。”
晏朗低低啊一聲,含混不清,比她的聲音還要細,“我以為,一直是黑的呢。”尾音掉進黑暗,沉不見響。
他側過身看着她,意有所指。
晏朗生氣時語氣并不強烈,也沒有很出格的舉動。蔣妤同倒寧願他破口大罵,也好過這樣句句帶刺。
難過嗎?多少有一點。畢竟以前對她那樣好的人竟開始反唇相譏,心裏高築的樓臺隐隐崩塌。
誰都可以謾罵她,晏朗不行。蔣妤同舍不得他的縱容,又不願付出,徹頭徹尾一個垃圾敗類。
她壞那也想要他全盤接受,要他因自己的苦而苦,要他因自己的悲而悲。她固執的要晏朗懂她愛她,哪怕她自己都不能。
一開始的強硬在心裏就化成一絲絲委屈,現在更是把那顆玻璃心塞得滿滿的。
蔣妤同微低着頭,眼一眨,晶亮亮的眼淚濡濕睫毛。
她哭沒有聲音,晏朗卻聽見驚天巨浪。
之前想她,現在想掐死她。
唇抿緊,他一言不發,側臉的輪廓都緊繃着。
晏朗按下電梯,蔣妤同小步被他拉着走,委屈又可憐。
她有什麽地方值得可憐?他明明沒有錯,心裏卻已經開始道歉,叫嚣着向她臣服。
電梯降下來,叮地一聲脆響,像一曲樂章的開頭。帷幕拉開,主持人向所有觀衆大聲宣告道:盛宴即将開始!
電梯四周是鏡面,晏朗從前方看清她的臉。
無辜,惡毒的面孔。
讓人又愛又恨。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