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周言打了個車,十分鐘就到了醫院。他心裏早亂成了一團麻,剛才一沖動和韓铮說了那些混賬話不知如何收場,而另一邊,醫院那裏到底怎麽樣了他也沒個數,更何況,那裏有姜雪。
羅羽婧本不需要住院,那天從他家裏離開後就有點感冒,姜雪不放心,就順便讓她住了個院。周言推門進到病房裏,裏面有幾個警|察正在做筆錄,其中一個他見着有點面熟,或許是從前處理過孫小珍的事,他看到周言也愣了下,應該是把他認出來了,還點了點頭。
姜雪坐在角落處,背着光,眼下有一大片陰影,她看見周言時,并沒有很驚訝,情緒也不見多少起伏。她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淡淡地問:“是夏靜給你打電話的吧?”
周言點點頭,揚了揚手裏的手機:“我給羅進楓打電話了,沒打通。我不放心才過來……看看。”
他的話語還是有點吞吐,姜雪看起來沒有多在意:“他和我吵了一架。”
周言沒想到姜雪會主動和他說這個,木讷地張了張嘴,姜雪自嘲地笑了笑,說:“我老了,管不動年輕人了。婧婧是這樣,進楓也是這樣。”
“對不起。”夏靜已經把他們吵架的原因告訴他了,他總覺得,這件事和他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是他沖動了。當初羅羽婧來找他的時候,他就應該第一時間通知羅家,而不是沖動答應把她藏起來。
他這一生,活到現在堪堪二十多年,做出了許多決定,有的從一開始就知道是錯誤的,有的後來一步步走下去證明是錯的,他不是沒有後悔過,卻從來不懂得吸取教訓,總是一錯再錯。他有時會想,他常常怨恨上天對自己太過不公,可不肯承認的事實,卻是自己生命裏很大一部分的不幸都是由自己鑄成。
這個世界上比他苦的人比比皆是,他至少從來沒有為衣食煩憂過,本應把其他的東西看做錦上添花的幸福。
和韓铮的相遇相愛,讓他變得越來越貪心了,他想要的也越發的多。想牢牢抓住愛情,也想為親情努力。可人生一世,能擁有的東西總是有限的,包括運氣也是。
姜雪擺擺手,搖頭:“罷了罷了。我從來沒見過進楓那個樣子。這幾個小時我胡思亂想了一通,總結出來就是他的不滿應該積蓄了很久。他是個好孩子,可我也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好孩子看待。”她按了按眉心,神情相當疲憊,“你明白我說的什麽意思嗎?”
“大概吧。”周言笑了笑。多年前他锒铛入獄,不曾想過有一天真的能和姜雪心平氣和地說說話,這會兒她是否有絲毫諒解他似乎已經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警|察最後讓羅羽婧第二天再去趟警局,然後就走了。羅羽婧看見周言态度還是很差,并且拒絕和他說話,最後周言只能無奈地走出病房。
他坐在病房外的走廊裏等姜雪出來。
她剛才悄悄和他說,要一起吃頓晚飯。
姜雪選了市中心購物商場新開的一家粵菜館。她還是像從前一樣,一上來就拿着菜單“唰唰唰”幹淨利落地點上幾道,點完後下意識地想把菜單還給服務生。下一秒,好像才忽然意識到對面坐着個大活人,把菜單遞給周言,說:“你看看,想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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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就行了。”周言粗略地掃過一眼,不甚在意。他現在只想知道姜雪到底想和他說些什麽。
然而,姜雪似乎并不是很想進入正題,一直等到菜都吃得差不多了,才終于舍得撂下筷子,漫不經心地開口。
“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你是說在牢裏還是出獄後?”周言說出那句話就後悔了,他本來是想幽默一下,沒想到,效果冷得堪比制冰機。
姜雪的神情,果然凝滞了片刻:“你到底是怪我的。”
她用的肯定句,連一點疑問的味道都沒有。周言微嘆了口氣,說:“我自己的選擇,怪不了任何人。”
姜雪冷笑一聲:“你還是和當年一個樣,表面上溫和,實質上固執的要死。”她搖搖頭,“你這孩子啊……”
“孩子”兩個字突然出現,刺激到了周言敏|感的神經。
在他的記憶裏,姜雪只用這個詞稱呼過他一次,那日是她的生辰,他們幾個孩子搗鼓了一個甜得發膩、賣相不咋的蛋糕,作為給她的驚喜。當時姜雪笑得合不攏嘴,那麽難吃的蛋糕都吃了一大塊,剩下的一大半和幾個孩子打鬧抹臉,周言動作極快極敏捷,把好大一塊抹在她的臉上,抹完後才意識到似乎太過了——他和羅進楓、羅進忱、羅羽婧是不一樣的。
哪知姜雪在呆愣了片刻後,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你這孩子,平日裏那麽乖的,原來比他們都賊。”
他們也曾快樂過。
這個城市沒有秋天,盛夏的暑氣過後,就是一場凜冬的大雪。
周言的思緒飄到了萬裏之外,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姜雪凝視着他垂頭的樣子,看見他微微濕潤的眼角和通紅的鼻尖。
她的雙手握着的拳越來越近,鼻酸忽然湧了上來。
她從未告訴過周言,他父親去世前交代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把他接回來。這個男人負了她一生,她卻愛了他一輩子,連他最後一點可恥的願望都舍不得不去滿足。
如果沒有羅昇最後那句話,她或許根本沒有勇氣去把周言接回家裏,哪怕在那時他真的有挽回羅進忱生命的可能。
她苦笑:“我知道你委屈,我也委屈。”說到底,他們都是不幸命運的受害者,始作俑者是那個叫作“羅昇”的男人,可他們倆,一個和他是有血緣關系的至親,另一個,愛他愛得那麽深。
姜雪說:“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周言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似乎有點不太确定她說這話的意思。
“和進楓吵過一架,我好像忽然從一場夢裏醒了過來。”姜雪的眼裏釀起了淚水,她擡起手背抹了抹,笑着說,“醒過來後,才發現物是人非。但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想告訴你,我對你們幾個孩子的愛是一樣的。對你,只不過多了幾分怨。”
“我明白。”
姜雪的眼淚突兀地滾落臉頰:“周言,我一直都不敢問你,進忱……他死的時候……痛苦嗎?”
周言的聲音微微發顫:“他走得很平和。”
她笑:“比活着快樂?”
“比活着快樂。”
“那就好,那就好。”她把一根細細的繩子纏在自己脖子上那麽久,她疼得不能呼吸,總是等待有一個人來解救她,可最終,救她的人還是自己——“我不是真的怪你。我只是不敢承認,進忱他真的寧願死,他真的就舍得……抛下我們整個家……”
她只是苦于找一個發洩的出口,而周言就不幸的淪為那個出口。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
也該是放下的時候了。
這頓飯結束前,周言忽然想到了羅羽婧的事,告訴她懷疑羅羽婧有心理上的疾病,而且或許不輕。他自己曾患過憂郁症,看過一段時間心理醫生,以他不專業的觀點看來,羅羽婧的病情嚴重很多,而且可能積患已久。
“你也別太擔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或許能由此逃過一劫。”
姜雪點頭,神情頗為無奈。她是希望女兒免遭牢獄之災,但不是通過這種方式。但這孩子……她生養了這麽多年,到底有沒有問題,她心裏是有點數的。
末了,姜雪對他說:“你現在一個人住吧?等這件事過去,不管婧婧怎麽樣,你都搬回來吧。”
周言一愣,他從未想過姜雪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不禁有些無措:“這個……”
“還是說還是想一個人住?對了,忘記問你,有沒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還真沒有。男朋友倒是有一個,就在剛剛,變成了過去式。周言想到這裏,莫名一陣心慌。
結束晚餐和姜雪分別的第一時間,周言就給韓铮打了電話。
他實在是賤,可是也實在忍不住。
意料之內的是,電話響了沒兩聲就提示對方關機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離結局不遠了。不換受。中途換主角從來不考慮。我也從來沒想寫完美的主角。每個人的性格、人生經歷不同,總有優缺點。我寫小說到現在點擊最高的是被罵得最慘的《負心人》……………… 和那篇相比,這篇三觀還算正吧……………………
謝謝一路看到這裏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