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隊員們站在原地,全都愣了,片刻後有人帶頭抗議,話還沒說完整,就被一鞭子抽倒在地。蒙面教官厲聲喝道:“我讓你說話了嗎,啊?記住你們的身份,現在你們是戰俘,沒有人權,沒有和我講條件的資格!”
幾名教官朝天開槍,硝煙味四處彌漫。邵飛有些耳鳴,雖然能站穩,但四肢酸軟乏力,關節又痛又麻,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隊伍裏仍有聲量不大的抗議,伴随着教官的辱罵與鞭子揮在皮肉上的悶響。邵飛聽見東南方向有隊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随之而來的是壓抑的啜泣。
教官們笑得極其冷酷,與隊員低沉的悶哼和哭聲形成鮮明對比。
漸漸地,周圍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響,邵飛偏過頭,意識到有人已經開始脫衣服。不久,脫衣的聲音越來越大,他指尖輕輕發抖,正要抓住衣擺,肩膀就被重物狠狠砸了一下。
是步槍的槍托。
骨頭被撞,痛得鑽心,邵飛猛地咬住後槽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教官一把擰住他的衣領,氣息噴在他臉上:“我讓你脫衣服,你他媽聽不懂話?”
他壓着一腔怒火,點點頭,把上身唯一的迷彩短袖扯了下來。教官又吼:“還有褲子,外褲內褲全給我脫掉!”
在大庭廣衆下赤身裸體無疑是件令人羞憤難當的事,邵飛抓着內褲沿,呼吸忽然變得急促。教官又靠了過來,還是那一把冷漠無情的聲音:“你是個俘虜,你沒有羞恥心,你的任務是活下去,并藏住心裏的秘密。”
脫掉最後一層布料時,邵飛心髒往低處一沉,恥辱感竄遍全身,偏偏又不能反抗。
教官們這麽做并非為了折辱自己手下的兵,邵飛能察覺到教官挨在他耳邊說話時聲音有很輕微的顫意。
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會憤怒,還是會羞愧!
突然,一股巨大而令人窒息的沖擊力當胸而來,邵飛準備不及,狼狽地摔倒在地。身下是一片濕淋,幹燥的泥土遇水,很快成了黏糊的泥漿。那沖擊力不是別的,正是高壓水柱。
赤裸的戰士接連摔倒,看上去滑稽又可憐,教官們高喊着“站起來”,邵飛吃力地撐起身子,還未站穩,另一束高壓水柱就從後方直擊膝彎。
跪伏在地時,他咬破了唇角。
水柱沖擊持續了一個小時,其間隊員們不斷摔在泥中,又被強制站起來。水是冰涼的,在清晨澆在身上出奇地冷。幾乎所有戰士在扛過來之後都無法站立,嘴唇青紫,臉上毫無血色。
邵飛耳鳴得更加厲害,胸口被水柱擊中時差點暈了過去,癱在地上緩了十多秒才回過神。
他聽見成片的哀嚎,但根本分辨不出哪些屬于自己的隊友。
剛脫下衣服時,戚南緒就在他旁邊,但是水柱将隊形徹底打亂。他不能問,也不能碰觸身邊的人,實在忍不住了可以悶哼,但痛苦到極致時,誰的悶哼聽起來都一樣,都像一群野獸在垂死掙紮。
這讓他愈加恐慌。
天似乎亮了,教官們正低聲說着什麽。
邵飛站在一堆爛泥裏,思緒如一堆亂麻,想将來會不會成為真的戰俘,被俘後會不會受到比現在殘酷百倍的虐待,那時候自己能活下來嗎,能守口如瓶嗎;又想隊友如今是何種情況,有沒有受傷,有沒有人退出,艾心呢,陳雪峰呢,戚南緒呢;隊長在哪裏?隊長回來了嗎?
如果蕭牧庭回來了,是不是就看到他這麽不堪的模樣了?
周圍忍痛的呻吟低了下去,教官們将大家的衣服丢至腳邊,命令道:“30秒,穿上!”
衣服全濕了,裹着泥和沙。邵飛顧不得髒,拿起就往身上套。
可以想見,穿衣花費的時間比脫衣少得多,沒人願意裸身站着,就算是一塊肮髒的破布,也迫不及待地穿上。
泥沙裹在身上非常不舒服,濕透的布料帶來陣陣寒意,邵飛不由打了個顫,鼻腔又酸又癢,努力忍了幾秒,還是打出一個動靜不小的噴嚏。
忽然,前方11點鐘方向傳來一聲疑似回應的噴嚏。邵飛一怔,心中确認道:艾心!
人的悶哼聽起來差別不大,但噴嚏卻各有各的腔調。對非常熟悉的人來說,噴嚏可以說是身份象征。
知道戰友就在不遠處,邵飛踏實了幾分,雙手悄悄攥成拳頭,卻聽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噴嚏。
然而一聲槍響,噴嚏戛然而止。
教官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麽,誰再咳嗦打噴嚏,就像剛才被送去醫院的人一樣,不用參加比武考核了!”
“戰俘營”不提供食物和水,整整一個上午,戰士們都被驅趕着來回轉圈,要不就是跪伏在地。18天的辛勞加上這十幾個小時的心理折磨,中午又有幾名隊員因為不支而被帶離。下午邵飛逐漸感覺身子發熱,呼吸不暢,腳步沉得幾乎提不起來,心中警種大震,暗道糟糕。
被取消比武資格的兵沒有一人是主動退出,全是體力透支,無法繼續接受“戰俘營”的“虐待”。其中一人被擡上救護車時哭得竭斯底裏,邵飛聽到他嘶啞地喊着:“教官你讓我回去!我沒事!我還能堅持!”
五大特種部隊的新秀,沒誰願意倒在這種地方。
黑布條已經濕透,邵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腳邁不動,頭也沉得擡不起來,每走一步都是煎熬,卻不敢倒下,因為一旦倒下就會引來教官的注意。
這些嚴厲得不近人情的軍人看似暴戾,卻時刻關注着兵們的身體狀況。
邵飛全知道。
若非如此,看似不長眼的高壓水柱為什麽會避開戰士們的眼睛,軍醫與救護車為什麽會原地待命。
他不敢暴露出疲态,害怕摔倒後被教官抓住,那樣發燒的事就瞞不下去了。
倒在“戰俘營”的人,沒有資格參加後面的比武考核。
撐到天黑,三名戰士情緒崩潰,嚎啕大哭。他們已經“瞎”了20小時,看不見東西的恐懼被無限擴大,心理防線一旦出現缺口,後續便是潰不成軍。
邵飛似乎聽見一名教官發出低沉的嘆息,哭泣的隊員很快被帶走。
接下去還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
短暫的休息後,隊員們被分成許多小組,邵飛不清楚和自己同組的是誰,直到步行一段時間後,被命令摘下黑布條。
同組的隊員只有8人,有獵鷹的隊友,也有其他部隊的兵。一個娃娃臉以為摘下黑布條意味着折磨即将結束,臉上擠出兩個酒窩。
邵飛卻知事情沒這麽簡單。考核大後天才開始,“戰俘營”如果現在就結束了,後面兩天幹什麽?
他已經不相信教官們會“好心”地讓大夥休息了,就算有調整時間,也最多只有一天。
果然,娃娃臉被踹倒,一名教官按着他的後腦,将他整張臉浸入一旁的污水池中。
邵飛皺起眉,明白娃娃臉的遭遇自己也必将經歷。可是就算有心理準備,一頭栽進一池惡臭中時,他還是委屈得險些跳起來。
之後,大家被趕入濃煙陣陣的洞穴。在催淚瓦斯的作用下,邵飛接連流淚,喉嚨如燒灼一般難受,意識越來越模糊,倒下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糟了!真的糟了!
不能參加比武,也不能給隊長長臉了。
他做了個夢,夢見蕭牧庭離開了獵鷹,他如願以償成了二中隊的隊長,磕磕絆絆地執行任務,落下一身的傷。最後一次被敵人打斷了右手,身子中了不知多少枚子彈,犧牲的時候看到了兄長。
就這麽死了,到死也沒再見過蕭牧庭。
噩夢醒來,天還黑着,手上連着輸液管,那滴答滴答的液體多半是葡萄糖。邵飛往下看了看,裹着污泥的衣服已經被換成病號服,但身上的泥沙還未被徹底清理掉。
他聞到一股臭味,心知一定來自自己身上。
護士進來換輸液瓶,笑着問:“醒啦?”
他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怎也扯不起嘴角。護士麻利地挂上新的輸液瓶,又倒來一大杯熱水:“好好休息,你發燒了。”
邵飛一口氣喝完,道謝之後心裏更加失落。
他不常生病,上次躺在病床上的時候……
那時是蕭牧庭抱他來醫務室,還打來熱騰騰的病號飯。
鼻子輕輕一酸,想起剛才的夢,越發不是滋味。
記得小時候感冒發燒,兄長會在他床邊陪一整夜。他不怕生病,甚至喜歡生病。生病了不用上學,還有哥哥陪着。邵羽平時跟小大人似的,經常訓他,但一旦他生病了,邵羽就不會說重話,耐心地哄他,給他念故事,直到他睡着為止。
邵羽犧牲之後,邵飛就不敢生病了。
有哥哥在,生了病可以撒嬌。哥哥沒了,外婆也走了,生病就只剩下孤獨。
半年前,當蕭牧庭将病號飯放在邵飛面前時,邵飛幾乎以為兄長回來了。
現在蕭牧庭不告而別,生病再次成為一件痛苦難當的事。
邵飛吸了吸鼻子,在心裏罵自己沒用,18天都熬過來了,高壓水柱也扛下來了,怎麽就不能再挺一挺,這副看似厲害的身體為什麽這麽不争氣?
心髒跌落到谷底,病房外卻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邵飛心尖一顫,睜大雙眼看向房門。幾秒後,門被推開,站在門邊的正是他的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