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隊長?”邵飛眼眶紅了,沙啞的嗓音帶着悶悶的鼻音,雙手撐在床沿上想要站起來。蕭牧庭連忙趕過去,扶住他的肩和正輸液的手:“別亂動,小心跑針。”
邵飛抿唇看着蕭牧庭,喉嚨緊得厲害,肩膀輕輕顫抖,半天才低聲說:“隊長您回來了?”
蕭牧庭将枕頭豎起來,仔細墊在他後腰上:“來,枕着。”
邵飛動作有些僵硬,目不轉睛地盯着剛才出現在夢裏的人,胸口一酸,又難過又委屈:“隊長您去哪兒了?”
蕭牧庭彎着腰,小半眉目落在陰影裏,顯得格外溫和:“怎麽了?”
邵飛情不自禁地抓住蕭牧庭的衣角,“我去宿舍找您了,您不在。執勤的隊員說您的家人來了。是不是您父親來了?”
蕭牧庭眼中掠過一絲錯愕:“你以為我會走?”
邵飛眼尾和鼻尖都紅着,鼻翼一抖一抖,将蕭牧庭的衣角拽得更緊。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邵飛眼神格外認真,幾秒後蕭牧庭坦然地笑了笑,撐起身子來,右手拍拍邵飛的頭,安撫道:“不會,昨天來的不是我父親。”
邵飛眼睛睜得更大:“那是?”
“是我弟弟,蕭錦程。”蕭牧庭說:“我跟你說過的,他是緝毒特警。”
“哦!”
“想起來了吧?”蕭牧庭側身坐在床沿上:“我倆平時都不在北京,各有各的任務,一年到頭也難得見一面。這次我帶隊來總部,剛好他們特警隊也在北京搞技能比賽,前天才到,趁着比賽還沒開始,昨天請假來看我。我倆挺久沒見面了,昨晚我跟你們教官打了聲招呼,和他出去喝了點兒酒,夜裏沒回來。”
原來是這樣!邵飛心口的石頭落了地,還沒輕松上,旋即又着急起來,低着頭說:“隊長,我跟您彙報個事兒……”
“嗯?”蕭牧庭輕捏他的手背:“怎麽了?”
邵飛似乎想起了什麽,忽地縮回手:“髒,我還沒洗澡。”
“你就跟我彙報這個?”蕭牧庭忍俊不禁:“看這一身的泥,是挺髒的。”說完擡頭看了看輸液瓶:“等輸完了去洗個熱水澡。”
“不是!”邵飛搖頭:“我要彙報的不是這個。”
他眼角往下撇了撇,嘀咕道:“雖然我确實很髒……”
蕭牧庭笑着看他:“那是什麽?”
邵飛沉默了一會兒,做足心理建設才開口:“隊長,我沒能扛過‘戰俘營’,我被淘汰了,不能參加比武,不能給獵鷹争光了。”
說話時他一直低着頭,兩眼死死盯着被子。說完後病房裏很安靜,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也能察覺到蕭牧庭的目光。
隊長是不是很失望?
須臾,頭頂被溫熱的手掌覆蓋。邵飛身子一緊,還未來得及擡起頭,就聽見蕭牧庭低沉而叫人心安的聲音。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安慰比斥責更讓人難過,邵飛鼻腔酸澀,一直忍着的眼淚終于落下來,哽咽道:“隊長……”
蕭牧庭站起來,先是抱住他的肩,而後按住他的後腦。當半張臉貼在蕭牧庭上腹時,邵飛終于放任自己哭了出來,委屈與不甘具化成淚水,浸濕了蕭牧庭的迷彩。
蕭牧庭順着他紮人的刺兒毛,一時間想到了20歲時青澀的自己,還有曾經前途無量的邵羽……
他們都像這樣哭過,都有着一腔熱血,只是有人還穿着戰衣,有人的戰衣已經成了裹屍布。
邵飛漸漸安靜下來,不好意思将鼻涕糊在蕭牧庭的軍裝上,往後退了一些,擡手揩鼻子。蕭牧庭回過神來,從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紙:“臉都花了。”
邵飛接過,哭完才知道害羞,臉頰紅了一大片,濕漉漉的睫毛漆黑發亮,“隊長,我把您也弄臭了……我腦袋被踩在……”
“打住。”蕭牧庭又扯了一截紙,一邊幫他擦眼淚,一邊開玩笑:“我知道你被踩進哪裏。‘戰俘營’大家都經歷過,可別讓我再回味一次那種滋味。”
“啊?”邵飛表情扭曲,一想到蕭牧庭也曾被踩進污水坑——或許還有更過分的項目,心就抽痛了一下。
“其實你們這次的‘戰俘營’算基礎,因為有帶隊隊長跟着。不過我聽說訓練開始之後各位隊長就被趕走了,教官們擔心他們受不了,跑上去救自家的兵崽子。”蕭牧庭說:“更嚴苛的‘戰俘營’是從別的部隊調教官,大家彼此不認識,沒相處過,虐起來才會‘得心應手’。”
邵飛“哦”了一聲,又低落了:“我連基礎‘戰俘營’都沒熬過來。”
“你太累了,別放在心上。”
“怎麽能不放在心上?我都不能參加比武了。”
蕭牧庭在邵飛鼻梁上一刮:“誰說不能參加比武?”
邵飛一愣:“教官啊。他們說如果倒在‘戰俘營’,就沒有參加比武的資格。”
“聽他們瞎說。”蕭牧庭道:“那就是刺激你們的,想想這段時間為了逼你們,他們吓唬你們的次數還少了?”
“啊……”
“我剛去‘戰俘營’看了,戰士倒了一大半,難道都不參加比武了?”
邵飛又氣又激動:“怎麽能這樣啊!”
蕭牧庭笑着給邵飛掖被子:“趁現在輸液,好好睡一覺,争取快些出汗退燒,完了再去洗個澡,明天養一養,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比武時正常發揮就行。”
邵飛想了想,眼巴巴地看着蕭牧庭:“戚南緒還在‘戰俘營’嗎?”
“在。”
邵飛嘟起嘴,一臉不服氣。
蕭牧庭想揪揪他的臉,還是忍住了:“你倆各有各的長處,戚南緒身體素質的确比你好一些,但特種兵并非只靠身體素質,你的槍法、大局觀目前都在他之上。”
邵飛勉強點了點頭,其實并沒有被安慰到。
蕭牧庭當然看得出小家夥的争強好勝,也不拆穿,起身說:“睡吧,一會兒我去炊事班給你打點兒熱粥。”
邵飛這下高興了,“謝謝隊長!”
天亮前,邵飛果然退燒了,但嗓子還有些啞。“戰俘營”訓練結束,戚南緒頂着一張蒼白的臉和兩個大黑眼圈跑來醫務室輸葡萄糖,正巧遇上蕭牧庭給邵飛送早飯。事實上蕭牧庭不止給邵飛送,還得照顧其他體力不支的隊員,也虧得他早就把肩章領章收起來了,不然一個少将為小兵跑上跑下,說出去是一段佳話,受照顧的戰士卻難免不自在。
邵飛喝上了熱粥吃上了小菜,又聽說戚南緒在隔壁輸液,心情一下子晴朗起來,跳下床就往戚南緒的病房跑,咧嘴一笑,大爺似的坐在床邊,食指往戚南緒下巴一勾:“喲,小戚來啦!”
戚南緒白他一眼,做了個并不明顯的吞咽動作。
餓了。
邵飛歪着頭:“你看看你,這一身髒得啊……戚南緒同志,請問你怎麽好意思躺在醫務室幹淨的床上?你不是才在糞坑游過泳嗎?”
戚南緒眼睛瞪得老大:“你有臉說我?你他媽身上的泥都幹成殼了!而且那是污水池!什麽鬼糞坑!”
“污水池只是比較文藝的說法,在我們城中村兒呢,那就叫糞坑。怎麽,大院兒出來的小戚不知道?”
“呸!”戚南緒擡腳就踹:“瞎雞巴說!”
“诶,軍人怎麽能說雞巴呢?”
“軍人就沒雞巴?”
“有也不能挂嘴上啊,挂嘴上成何體統?”
戚南緒萬萬沒想到前兩天拿這話逗邵飛,今兒就被反噬了,氣急敗壞想反駁,邵飛卻嫌棄地往後退,右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小戚啊,你可真臭。”
蕭牧庭在門口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不由暗自發笑。邵飛在他面前乖巧得很,和同齡的兵混在一起卻什麽胡話都能扯。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邵飛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反倒覺得這孩子有趣、好玩兒。
還在獵鷹大營時,他和洛楓、寧珏說起自己對邵飛的看法,洛楓就直哼哼,說:“那是因為你倆本質一樣,飛機跟你裝乖巧,背後一會兒要日這個一會兒要幹那個;你呢,你是習慣性在大家面前裝正人君子,實際上裏子蔫兒壞,寧珏你說是不是?當初咱們參加聯訓時,這人……”
蕭牧庭沒有反駁,知道他裏子蔫兒壞的人,大約也只有為數不多的同齡特種兵了。
同齡兵是個奇怪的群體,你的所有僞裝在他們面前都無所遁形,打過最激烈的架,吹過最不要臉的牛逼,就算日後有人已經脫下軍裝,有人還在堅守,過去的歲月都閃爍着獨一無二的光。
裏面的兩人還在鬥嘴,蕭牧庭不想打攪他們,正要轉身離開,忽聽戚南緒嚎了一嗓子:“我現在不和你吵,靠,一天半沒吃上飯,吵架都沒力氣。”
邵飛得意洋洋:“我隊長給我做了大餐!”
熱粥和小菜=大餐。
隊長在炊事班打的=隊長做的。
蕭牧庭笑着搖頭,又去了炊事班一趟,給戚南緒也打了一份熱粥。
回來時邵飛已經蹦去洗澡了,戚南緒捧着碗,嚴肅地道謝,然後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蕭牧庭無意打聽長劍的隊內關系,送完粥就走了。
門剛一合上,戚南緒就深吸一口氣,變慢條斯理為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