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訓練節奏緊湊,蕭牧庭沒有時間問隊員們有何心得體會,結束一項立即開始下一項。有了如此開頭,大夥情緒全給調動了起來,小組裏的獵鷹隊員沒人再拿“政治幹部”說事兒。
特種部隊就是這樣,你有真本事,別人就服你。如果沒有,那軍銜再高,背景再硬也沒什麽鳥用。隊員們面上“首長”、“隊長”地叫,背地裏指不定怎麽吐槽。
蕭牧庭哪能不知道,但也不表露,看了看項目安排表,淡然地說:“下一項是戰場救護。”
實戰難免出現傷亡。并肩作戰的戰友倒下了,只要不是死透——退一萬步講,就算已經死透,只要條件允許,活下來的人拼了命都會将他們帶回來。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運送傷員、怎麽做緊急處理都是特種兵們務必掌握的技能。
領取救護工具之後,隊員們或兩人或三人一組,有的正進行肢體包紮,有的用木板固定“骨折”隊友的身體。邵飛和戚南緒分到的是輸液套裝,戚南緒動作有些粗魯,拉過邵飛的手臂,直接将酒精潑了上去。
邵飛:“我擦,有你這麽當護士的嗎?”
“你想怎樣?用棉簽一點一點往皮膚上抹?”戚南緒立即嗆回來:“戰場上時間就是生命懂不懂?”
“就你懂?”邵飛左手捏成拳頭,以顯出手臂的靜脈血管,“時間當然要抓緊,但你這樣一潑就是半瓶酒精,藥物短缺時怎麽辦?還有其他隊友也需要救治時怎麽辦?”
戚南緒沒想到這一層,只顧着省時間了,被邵飛指出來臉上挂不住,又不想認錯,往邵飛手臂上一拍:“廢什麽話?”
“你他媽還動粗?”
“頭都給我嚷嚷大了!你能不能消停一點?”戚南緒一瞪眼,別說還真有點唬人,“再嚷我要是手抖了,沒紮進血管裏受苦的可是你!”
“嘿!”邵飛根本不怕,只顧着瞎掰:“吓唬我啊?連靜脈注射都紮不好,你這手的穩度以後怕是當不了狙擊手咯。”
戚南緒本就是急性子,平時端着槍時還能靜下心來,現在拿着注射用的針管,頭頂上時不時傳來邵飛的逼逼叨,越來越急躁,明明看準了那淡青色的血管,針頭刺上去時還是偏了。邵飛“哎呦”一聲,顧不上喊痛,挑着一邊眉毛取笑戚南緒:“真被我說準了!”
“烏鴉嘴!”戚南緒往外退針的動作有點大,又戳了邵飛一下,這下給邵飛痛着了,血也淌了出來,正巧蕭牧庭走過來,邵飛一看,立即揚着頭嚎了一嗓子:“痛死我了!”
戚南緒:“……”
蕭牧庭蹲下來,握住邵飛的手腕擡起看了看,邵飛本想裝一裝可憐,嘴一咧卻是個大笑的幅度,戚南緒以為蕭牧庭要數落自己,蕭牧庭卻只是說:“趕緊包紮一下,等會兒還要練習運送傷員,流着血不方便。”
邵飛樂呵呵地說:“隊長,痛。”
蕭牧庭嘆氣,在他額頭上敲了敲:“自作自受。你不影響戚南緒,他能給你紮偏?”
戚南緒立即附和:“就是!”
“就是什麽就是!”邵飛瞪着戚南緒:“你紮偏了還有理?”
“我……”
“好了好了,訓練結束了你倆再接着吵。”蕭牧庭打斷,拿過紗布親自給邵飛包紮,處理妥當後想了一會兒,看向戚南緒:“搬運傷員時你當搬運者,邵飛當傷員,下次再互換角色。”
戚南緒點頭:“明白。”
邵飛這下蔫了,當傷員固然清閑,腳不用跑肩不用扛,但年輕隊員們沒誰喜歡扮傷員,都想在演練中搶救護者的角色。
這與“忌諱”、“迷信”無關,單單是希望多積累經驗,以便往後在戰場上救回盡可能多的戰友。
最先開始的是多人協作搬運,一人充當傷員,兩名隊員一前一後擡擔架,剩餘的隊員負責背囊與裝備。教官不停喊着“快快快”,大家腳步翻飛,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輪到單人搬運時,問題就來了,戰士們體重都不輕,一個人不管是背還是扛,速度都快不起來,有的救護者身高體重不如傷員,扛起來已經很費勁,要發足狂奔根本不可能。
可是沒有人規定過戰場上的傷員一定是小個子,客觀情況不會以人為願望而改變。
戰友傷了,太重扛不起來,扛起來了跑不動,難道就能丢下置之不理?
不能!
邵飛1米8以上的個子,戚南緒先是背着跑,後來發現非常吃力,只好換成扛,這下單肩受力,很快撐不住,于是換個肩頭繼續跑。其餘隊員也和他們一樣,或扛或背,沒誰放棄,但也沒誰能跑快。
教官嗓子都喊啞了,鳴槍吼道:“就你們這速度,傷員早就死在你們背上了!”
訓練中止時,每個人都氣喘籲籲、渾身大汗。扛人的被扛的都不免洩氣,心裏又憋着火。
不怪教官責難,只怪自己不夠好。
狙擊手不夠好,就保護不了前方的突擊尖兵;拆彈兵不夠好,就将陷全隊于危難;同樣,救護者不夠好,就搶不回隊友漸漸流逝的生命。
邵飛不由自主看向蕭牧庭,毫無由來地相信——隊長一定有辦法。
果然,待教官訓完話之後,蕭牧庭點名讓邵飛與戚南緒出列,先叫戚南緒背着邵飛在衆人面前跑,而後換成單肩扛的姿勢,問:“是不是覺得跑不快?”
“是。”戚南緒放下邵飛,抹了抹額頭的汗水:“他太重了。”
邵飛已經沒心思反駁這句“太重”,專注地看着蕭牧庭。蕭牧庭道:“重的确是問題,但這屬于客觀現實,我們無法改變,但是跑不快還有一個原因,知道是什麽嗎?”
他掃視一圈,見沒人能回答得上來,才繼續往下說:“姿勢。邵飛戚南緒你倆再過來一下,戚南緒身子往前傾,将邵飛橫扛在兩邊肩上。”
戚南緒照做,卻感覺比單肩扛和背更吃力,試着跑了幾步,由于重心向前壓,險些栽倒。
蕭牧庭問:“怎麽樣?”
“不行。”戚南緒喘着氣:“這姿勢比剛才還費勁,我差點摔一跤。”
“為什麽會摔跤?”
“因為要保持這個姿勢,我整個身子是往前傾的,重心在前,掌握不好就容易摔倒。”
蕭牧庭笑了:“那如果掌握好了呢?”
戚南緒愣了一下:“掌握好了?”
蕭牧庭提高聲量,保證所有人都能聽到:“之前你們跑不快,既因為隊友太重,也因為姿勢不對。單肩扛和背的姿勢,重心都在後面,雖然很穩,但必然拖慢速度。而現在這種雙肩扛的姿勢,要保證隊友不掉下來,重心就必然在前面。”
說着,他擺出前傾的姿勢:“這樣有一個效果,感覺就像肩上的隊友‘追’着你們向前,身體有一定的協調機制,重心在前,為了不摔倒,速度必須得加快。我這麽說,大家能想通嗎?”
隊伍安靜了一會兒,然後爆發出一聲整齊而振奮的“能”。
“很好。”蕭牧庭站直,雙手背在身後:“但剛才戚南緒也說了,掌握不好容易摔倒,而且很費勁。現在我問你們,應該怎麽辦?”
邵飛說:“練!”
既然知道了方法,那就剩一條路,練,往死裏練!
費勁不怕,軍人有的就是勁。
容易摔倒也不怕,下苦功夫去練習,總有形成肌肉記憶、不再摔倒的一天。
戰友的生命何其寶貴,為了從死神手中搶回自己的兄弟,沒有隊員會在訓練中叫苦喊累。
邵飛左手纏着紗布,被戚南緒扛在肩上一陣颠簸。這姿勢對傷員來說也不好受,但他什麽也沒說。跑動過程中兩人沒有任何交流,他只聽見戚南緒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與不曾減慢的腳步聲,知道如果在戰場上,這就是能夠交付生命的戰友。
一天訓練結束,大家都精疲力竭了。又有人圍着蕭牧庭請教,邵飛遠遠地看着,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驕傲,又有些難以名狀的古怪情緒。
戚南緒拍了拍他的手臂,略顯別扭地問:“還痛嗎?”
“早不痛了,又不算傷。”邵飛擡起手,抿了抿唇角,想起戚南緒背着自己狂奔的樣子,誠懇道:“下午說你當不成狙擊手,你別往心裏去,我就是……開個玩笑。”
戚南緒擺擺手:“你不提我都忘了。”
邵飛額角一跳:“你這麽記仇的人,一會兒就忘了?”
戚南緒垮下臉:“誰記仇?”
“除了你還有誰?”
“你放屁!”
鬧了一會兒,邵飛想起戚南緒與隊友、隊長的關系,半開玩笑地問:“小戚,你在你們隊裏是不是挺讨厭的啊?”
“別叫我小戚,我比你大半歲。”
“這是重點嗎?”邵飛松了口氣——提到隊內關系,戚南緒竟然不怎麽在意,這大約是沒當一回事,往下說基本不會踩到逆鱗。
戚南緒道:“幹嘛?你很關心我啊?”
邵飛笑了笑:“你平時那麽在意我,生怕我比你多練點兒什麽,禮尚往來,我不關心你那還說得過去嗎?”
戚南緒哼了一聲:“我那是上進,你這叫八卦。”
邵飛心道:八卦就八卦呗。嘴上說:“你到底幹了什麽招人厭的事兒啊?”
戚南緒語氣不大耐煩,但臉上的表情卻出賣了他。邵飛一看就懂,人家驕傲着呢。
“和我同時入隊的人沒一個打得過我,我們中隊長也輸給我了。”戚南緒說:“我想調去精英中隊,和隊友鬧了些矛盾,他們說我自不量力。這就可笑了,我實力擺在那裏,怎麽叫自不量力?”
邵飛想,也許長劍這次帶隊的範強就是輸給戚南緒的那位中隊長。
不過照理說,特種兵們不會那麽小心眼,戚南緒如此不受待見,性格不好應該才是主要原因。
這話邵飛沒說。戚南緒性格再差,好歹沒跟他擺過臭臉。競争有,矛盾也有,但那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他犯不着“教”戚南緒與隊友搞好關系。
就算要教,也輪不到他。戚南緒不把範強放在眼裏,但長劍總有人能收拾戚南緒,比如其他中隊長,再往上就是大隊長和政委。
想起戚南緒上次提到的人,邵飛突然福至心靈地問:“你說有人告訴你我們獵鷹每年都會出現天才特種兵,那人是誰啊?”
戚南緒果然變了臉色,不過邵飛沒得到答案。戚南緒瞪了他一會兒,鄙視道:“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什麽天才特種兵,原話是‘有天賦’,怎麽從你嘴裏抖出來就成‘天才’了?告訴你,這聯訓營裏只有一個天才,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