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鬼自然是沒有的,但氣氛詭異卻是實在的。邵飛心跳漸漸加快,從夜視儀看出去的世界幽暗陰森,搜索中雖暫時未發現熱成像人體,但逼仄的空間給人一種無形的壓抑感,仿佛再往前走一步,就會與突然出現的“匪徒”撞個滿懷。他咽了咽唾沫,聽得見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手裏拿着的槍已經從自動步槍換為手槍——近距離遭遇戰中,手槍往往比步槍更好使。可是體積不小的夜視儀卻格外惱人,影響射擊精度不說,還在一定程度上阻攔了視線的廣度。
蕭牧庭靠在車邊,在通訊儀中清晰地聽到邵飛的呼吸聲,囑咐道:“保持警惕,但不要過度緊張,調整呼吸與心态,冷靜下來,盡快适應環境。”
蕭牧庭的聲音低沉平緩,之于邵飛如同一劑鎮定劑。他無暇思考蕭牧庭怎麽知道他緊張,潛意識卻不停給自己加意念:不要慌,隊長陪着你!
戚南緒靠過來,與他後背抵着後背,兩把手槍封死了可能出現異狀的區域。邵飛安心不少,踩着極輕的步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向轉角挪去。
滲人的風聲固然令人毛骨悚然,但安靜得沒有一點響動的環境也讓人捏一把汗。已經檢查了4間破屋,邵飛與戚南緒一無所獲,焦灼的情緒又上來了,渾身肌肉緊繃,手心的汗弄濕了槍體。邵飛正想提議分頭搜索以節省時間,蕭牧庭的聲音又恰到好處地傳來:“如果有分頭搜索的打算,我勸你們停下來。目前你們手上沒有區域兵力部署圖,對敵方情況一無所知,如果己方人數較多,可以分頭搜索,但現在你們只有兩人,分開不僅不會提高效率,反倒更加危險。”
戚南緒道:“明白!”
邵飛轉身看了他一眼,他向前打出手勢:“繼續。”
十分鐘後,槍聲劃破黑夜的寧靜,三個人像從狹窄的巷道中閃出,邵飛反應極快,将身後的戚南緒一把推入近旁的石牆,旋即側身一滾,避開一連串子彈,而後迅速翻身,以側卧的姿勢連放數槍。
人像應聲消失,但新的敵人卻從土屋的房頂、破牆後、豬圈中,甚至枯井裏鑽出來,在邵飛替換彈匣時,戚南緒補上他的位置,且戰且進。邵飛換彈匣的速度在二中隊可算是出了名的快,打開保險,幹掉近處的人影後,立即取下自動步槍,在微光瞄準具中鎖定屋頂的狙擊手,一槍“爆頭”。
戚南緒解決了最後一個人影,邵飛趕上來與他會和時卻發現他的夜視儀上閃着紅燈。
通訊儀“沙沙”響了兩聲,蕭牧庭問:“都解決了?”
邵飛有些亢奮:“報告隊長,都解決了!”
“夜視儀有沒有出現異常?”
邵飛将夜視儀摘下來,以為蕭牧庭是問有無損壞:“沒有吧,我的和剛戴時一樣,戚南緒的在閃紅燈。”
“嗯。”蕭牧庭頓了頓:“那回來吧。”
及至回到之前與蕭牧庭分別的地方,邵飛與戚南緒才知道那個紅燈的意思是“負傷”。
蕭牧庭收回兩人的夜視儀,笑道:“這不是普通的紅外成像儀,是配合模拟作戰環境的特殊工具,紅燈連續閃兩次表示負傷,如果連續閃三次,就是陣亡了。”
戚南緒難以置信:“但是我沒被擊中啊!”
“你沒有發現而已。”蕭牧庭:“有時敵在暗處,在疼痛傳來之前,你也許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存在。總部這套訓練設施非常實用,它鍛煉的不僅是你們的槍法,還有觀察入微的能力,甚至能培養你們面對危險時的本能反應。不過今天我帶你們來,主要是想讓你們感受一下真正的夜間射擊。打LED燈固然能提高射擊精度,但實戰中沒有哪個敵人會在頭上頂一個燈泡讓你們瞄準。很多時候我們需要戴着礙事的夜視儀執行任務,并且敵人藏身的環境也錯綜複雜。戴上夜視儀之後,射擊準确度難免受到影響,但這是我們必須克服的。另外,夜晚作戰比白天作戰危險,除了隐蔽在暗處的狙擊手,誰都無法像你們剛才那樣趴在靶位上慢慢瞄準。‘村落’中那些危機四伏、令人莫名緊張的環境,才是你們将來的戰場。如何随機應變,保護自己的同時,盡可能多地制伏敵人,這比單純的夜間打靶訓練更重要。明白嗎?”
戚南緒沒說話,顯然還陷在“負傷”的失落情緒中。邵飛愣了2秒,大聲道:“明白!”
蕭牧庭在兩人肩頭拍了拍:“上車吧,不早了。”
回到宿舍區時,熄燈時間已經到了。戚南緒訓練了一天沒洗澡,邵飛在靶場和“村落”一通折騰,又出了一身汗,蕭牧庭讓他們在自己宿舍沖熱水澡。
邵飛先洗,一邊等戚南緒一邊和蕭牧庭聊天:“隊長,您以前一定經常在那種環境裏作戰吧?”
蕭牧庭道:“各種環境都有,那只是其中的一種。”
“第一次,”邵飛想了想:“我是說第一次重大任務,您緊張嗎?”
說起來,他也執行過不少任務了,但生死攸關的任務卻沒有接觸過,否則方才在模拟環境中也不會那麽緊張。戚南緒中槍而不自知,好幾次他也險些中彈,夜視儀的紅燈沒有閃,并非因為他比戚南緒厲害,只是在關鍵時刻受運氣眷顧罷了。
真實的戰場上,一枚小小的子彈就決定着一個人的生死,倒下的人不是弱者,往往只是運氣不那麽好。
邵飛以為蕭牧庭會雲淡風輕地講起過往,蕭牧庭卻眯了眯眼,輕嘆一口氣:“我好像和你說過,剛入伍時我是個懶散的纨绔子弟。”
邵飛微怔,蕭牧庭又道:“稀裏糊塗進了戰龍,稀裏糊塗跟着前輩出任務,緊張,說不上吧。那時候總覺得自己身邊有戰友,有隊長,沒什麽好怕的。直到後來……”
蕭牧庭沒繼續說,目光漸漸沉下去,旋即笑了笑,反問道:“剛才你很緊張吧?”
邵飛臉一紅:“您怎麽知道?”
“我聽到你急促的呼吸聲了。”蕭牧庭說:“很正常,那種環境下,不緊張才奇怪。是不是覺得‘村落’裏的風聲特別詭異?”
邵飛點頭:“是!戚南緒還說感覺有鬼。”
“那不是自然風聲,是模拟音效,故意營造出‘有鬼’的氛圍,主要是加大心理壓力。”蕭牧庭說:“咱們的兵啊,有的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鬼。”
“這不科學!”
“恐懼哪有什麽科學不科學的?”蕭牧庭笑:“每個人的恐懼點各有不同,但執行任務時,再怕也得忍着,這是特種兵的職責。”
戚南緒沒洗多久就出來了,蕭牧庭擔心他們被糾察兵為難,親自将二人送回宿舍。邵飛翻來覆去睡不着,戚南緒也沒困意。兩人仗着床鋪挨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聲音雖壓得很低,還是引來上鋪那位大漢的不滿。人家說:“你倆白天還沒纏綿夠嗎?大半夜還瞎聊!聊聊聊,能聊出個卵?”
邵飛往被子裏一縮,果斷閉嘴了。
訓練強度大,半夜影響隊友休息實在是一件沒道理的事。別人若睡熟了沒意見還好,提出來了還不知收斂,那就是人品堪憂。
邵飛和戚南緒雖有些興奮,但都絕非人品有問題的人,立即翻身睡覺,沒多久偌大的宿舍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兩人沒想到的是,次日起,隊友們便開始嬉皮笑臉地開玩笑,說他倆“有情況”。
午休間隙,邵飛正要打盹兒,艾心擠了上來:“飛機,你和戚南緒啥意思啊?”
邵飛壓根兒沒想到大夥兒會拿戚南緒擠兌自己,心裏有些煩:“你們吃飽撐着了吧?我和他能有啥意思?”
“哎你跟我發什麽脾氣,我還不了解你?”艾心說:“你對他可能沒什麽意思,但他對你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有啊。”
“有個鬼!還明眼人?這他媽軍營好不好,有意思沒意思的話能随便說?”邵飛皺着眉,聲音往下壓了壓:“我直的,他也是直的,你們別瞎說,小心讓教官聽到。”
“你直的我信,但他……”艾心“啧”了一聲:“你沒發現他特別黏你嗎?幹什麽都盯着你,如果不是你每晚去蕭隊那兒洗澡,我看他洗澡都要和你并排站。我都忘說你了,哪想你倆昨天差點夜不歸宿。”
“我們哪裏夜不歸宿了?後來不是回來了嗎?隊長指導我倆射擊,沒趕在熄燈之前回來而已!”邵飛辯解:“你們也太八卦了,這樣當什麽特種兵!”
“這不是稀奇嗎。”艾心說:“你就沒想過戚南緒那種獨狼為什麽天天纏着你?”
“我怎麽知道?要不你問他去?”
“咱們寝室咱們小組,怕是只有你愛和他搭腔了,我才不問,找事兒嗎不是。”艾心聳聳肩:“不過你也別氣,大家說這話呢,開玩笑的意思居多。要我說啊,你黏蕭隊那勁頭才可疑。”
邵飛愣了一下,連忙推開艾心,食指隔空一點:“別瞎雞巴說!開開我和戚南緒的玩笑就算了,敢扯到隊長身上,影響隊長名聲,來一個老子揍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