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邵飛底子好,下午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身子差不多就恢複了。
蕭牧庭換了一身幹淨的軍禮服參加會議,結束後帶隊去靶場,訓了幾句話後,讓戰士們自己練習。
邵飛4點多從醫務室出來,本想徑直趕往靶場,想起自己這勤務兵的身份,又有些惱。
前一天晚上洛楓讓他會後就搬蕭牧庭宿舍去,如今木已成舟,他若再反抗,就純屬無理取鬧,不識好歹了。況且上午蕭牧庭親自将他送到醫務室,還降尊纡貴替他打來一份蔬菜粥,囑咐他好生休息,不必參加會議。
他向來好憎分明,擰得清事兒,瞧不上蕭牧庭歸一碼,蕭牧庭幫了自己又歸一碼。于情于理,他也不能再與蕭牧庭對着幹。
想通了這點,他快步往宿舍走,打算趁艾心和陳雪峰還沒回來,将日常用品打個包,去蕭牧庭那兒報道——如果等隊友們訓練歸來,又少不得一番抱怨。
整棟宿舍樓都很安靜,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将洗漱用具全部放進洗臉盆裏,幾套迷彩塞進背囊,輪到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時卻猶豫了一會兒。
被套與床單已經有一陣子沒換了,就這麽搬去少将的宿舍不免顯得邋遢,說不定還有什麽異味。
他想了想,轉身走到櫃子邊,拿出幹淨的被套,折騰了十幾分鐘也沒将被子妥帖地塞進被套。
過去一個人生活時,他就最讨厭換被套,入伍後有了隊友,陳雪峰總會幫他牽着兩個角,兩人配合娴熟,一邊塞一邊抖,兩三分鐘就能搞定。
如今少了搭檔,被子就死活不聽話了。
他突然有些沮喪,不安與焦灼又冒了頭,站在原地出了一會兒神,方覺有人正看着自己。他擡起頭,還未來得及驚訝,靠在門邊的蕭牧庭就揚了揚手,嘴角的笑很淺,“需要幫忙嗎?”
他“啊”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扯住被子,将露在外面的芯兒用力往被套裏塞,“不用,馬上就好了。首長您怎麽來了?”
蕭牧庭不答,抄手看了一會兒,踱進屋內,彎腰牽住被子,抖開看了看,“你塞錯角了吧?”
邵飛搶回來一看,臉頰一紅,“好像是塞錯了……”
蕭牧庭将芯兒扯出來,重新抖開被套,理順後拿起被子的一角塞進去,再将那個角遞給邵飛,“拿着。”
“哦。”邵飛捏好,瞥了瞥蕭牧庭,見人家熟練地塞好另一個角,又遞了過來。
不到半分鐘,蕭牧庭已經塞好了被子的三個角,塞好最後一個時,一手牽着一只角,左右勻了勻,朝邵飛一擡眼,“抖。”
一分鐘,被套換好了。
邵飛将需要清洗的被套與床單疊好放進桶裏,一聲“謝謝首長”說得不情不願。
蕭牧庭點頭,“應該叫隊長了。”
邵飛覺得別扭,幹巴巴地道:“謝謝蕭隊。”
蕭牧庭點了點背囊與洗臉盆,“這些都是需要搬走的?”
“是。”邵飛背上背囊,左手拿起洗臉盆,右手試圖撈被子。蕭牧庭上前幾步,抱住被子和枕頭道:“我來。”
邵飛忙道:“我來就好。”
蕭牧庭表情很淡,“你拿不了這麽多,走吧,記得把門關上。”
邵飛在床邊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時蕭牧庭已經走到門外。他立即跟上,輕輕合上門,幾步追上去,聲音比剛才大了幾分,“謝謝蕭隊!”
“嗯。”蕭牧庭一身軍禮服,長靴磕在地上幹脆利落,若雙手據槍,就是标準儀仗隊的打扮,此時卻抱着被子枕頭,怎麽看都顯得不倫不類。
邵飛心眼兒實,記仇也記好,蕭牧庭打他一棒子,他對人家恨之入骨,巴不得啖骨飲血,蕭牧庭給他一顆糖,他雖說不上感恩戴德,但那聲“謝謝”也并不勉強。
蕭牧庭的宿舍不遠,門沒鎖,只是虛掩着,腳尖一推就開。
高級軍官的宿舍其實不比隊員高級多少,無非是寬敞一些,兩張一模一樣的單人床換成一張大床一張小床,小床在被隔出的“客廳”裏,離門和衛生間比較近,大床在窗邊的風水寶地,一旁還有書桌與書架。
蕭牧庭将被子放在小床上,回頭道:“你整理一下吧。”
邵飛去過高級軍官的宿舍,洛楓和寧珏都沒有勤務兵,一個把小床拆了,一個将小床當沙發。他抿了抿唇,放下背囊和洗臉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蕭牧庭脫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倒也沒打算理他,在書架上找出一本書,旁若無人地看起來。
邵飛入伍兩年多,不管是以前住大宿舍時,還是後來與陳雪峰住雙人間,都是大咧咧慣了的主兒,黃腔開得特別溜,每天都要用自家“老二”去問候別人的屁眼,如今和蕭牧庭共處一室,小心肝兒憋得有點慌,想說點什麽吧,又怕和不上人陽春白雪的調兒,不說吧,胸腔裏又像有個小錘子在搞事兒。他心裏忐忑,整理好床鋪,将衣服與洗漱用具擺好,實在沒事幹了,才站在外間喊道:“蕭隊。”
蕭牧庭眼皮都沒動一下,側對着他,“嗯?”
“那個……”邵飛沒由來地緊張起來,站得筆直,跟站哨似的,“我收拾好了,現在也沒什麽事,我能不能去靶場練一會兒?”
蕭牧庭還是沒轉過頭,“不行。”
邵飛險些冒出一句“憑啥啊”,強作乖巧道:“你……您還有什麽事需要我做嗎?”
蕭牧庭這才放下書,瞥了他一眼,薄唇微動,“過來。”
他鬧不清對方想幹什麽,猶豫了一會兒才向前邁了幾步。
書桌對着窗,蕭牧庭整個人都被春日下午的暖陽籠罩着,淺綠色的軍襯衣上似乎有光流動。
邵飛站在書桌前,被罩進同一方燦陽中。
蕭牧庭擡頭,目光落在他臉頰的紗布上,“沒事了?”
邵飛會錯了意,以為蕭牧庭問是不是無事可幹了,裝乖道:“蕭隊您有什麽吩咐嗎?”
蕭牧庭站起來,邵飛讓開一條道,孰料紗布卻被彈了一下。彈得不重,但邵飛那兒有傷,這一下子沒準備,痛得緊緊擰起眉。
他吃過虧,不敢再跟蕭牧庭瞎杠,忍下這口氣,但憤怒浮在眸光裏,嘴巴鼻子都在生氣。
蕭牧庭竟又擡起手,摸了摸他額頭,“燒退了。年輕人要懂得愛惜身體,感冒發燒後不宜過度訓練,再過半個多小時就到飯點了,今天別練了。你要真閑得慌,就去幫我把盆子裏的衣服洗了。”
邵飛老大不樂意,“不洗”兩個字龍飛鳳舞地寫在臉上。
蕭牧庭細長的眼角勾了勾,重新拿起書本,随手翻了兩頁,“那衣服還是今天上午護你下樓時弄髒的。”
邵飛這下過意不去了,心頭一掙紮,拿起少将的盆子就往衛生間走。
嘩啦啦的水聲傳來時,蕭牧庭笑着搖了搖頭。
高級軍官宿舍有獨立的陽臺,不用和戰士們在天臺争奪晾衣的地盤。邵飛幾下搓好衣服,正往杆子上挂,身後就傳來一聲低沉的質問,“這叫洗好了?”
邵飛平時搓自己的迷彩就這個水平——浸水,灑洗衣粉,搓搓衣領、胳膊窩、袖口,沖掉泡沫,擰成麻花,再抖上兩抖,往杆子上一挂,大功告成。
他看了看“幹淨”的軍禮服,“那要怎麽洗?”
蕭牧庭沒笑,但也不像生氣的樣子,“取下來,重洗。”
邵飛表情扭曲起來,被使喚的屈辱感燒遍全身,手上一抖,衣服連同衣架“哐”一聲掉在地上。
蕭牧庭:“重洗。”
邵飛彎腰撿起衣服,憤憤不平地回到衛生間,将水開到最大,發洩似的搓起來,生怕搓不出一個洞。
早上那一跤讓他手掌破了些皮,很輕的傷,選訓時每天都會摔出好幾處,碰水沒關系,但水裏有了洗衣粉,挨着傷口就有些辣了。他忍着不适,猛力怼軍禮服,洗褲子時還在裆部抓了好幾把,跟捏衣服主人的命根似的。
捏完心頭一陣爽,暗罵一聲“操”,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這回蕭牧庭沒再難為他,只是看到衣服上明顯的麻花印時皺了皺眉,交待晾幹後要熨一熨,一絲褶子都不能有。
邵飛反倒想笑了,沒頭沒腦地問:“蕭隊您是處女座嗎?”
蕭牧庭看了他一眼,取出碘酒和棉花,“擦手消毒,10分鐘後去食堂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