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洛楓斜了蕭牧庭一眼,寧珏扶他起來,低聲問:“沒事吧?”
蕭牧庭垂着眼,雖然狼狽,但并不落魄,眉間一絲尴尬也沒有,跟寧珏借力時還勾了勾唇角。轉向邵飛時,那淺淡的笑容收了起來,眸光深邃悠遠,叫人捉摸不透。
邵飛被這道目光困住,勝利的喜悅被瞬間沖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從腳心翻湧而上的不安。
洛楓頓了一會兒才道:“飛機一招制敵,完勝。”
房間裏沒人歡呼,20多歲的大頭兵們警惕地盯着蕭牧庭。蕭牧庭重新披上外套,握在手中的武裝帶像一根随時會揮向邵飛的鞭子。
邵飛站着沒動,渾身肌肉繃得死緊,如一頭緊張自衛的年輕野狼。
但蕭牧庭并未動手,只道:“是,我輸了。”
邵飛兩眼圓瞪,一對卧蠶虎虎生氣,“那隊長……”
“還是我。”蕭牧庭下巴微微一擡,既有睨人的意思,又不過分張揚,“二中隊的隊長,還是我。”
邵飛就像被當街潑了一盆馊掉的冷水,臉頰因為暴怒而泛紅,血液直沖腦際,眼球充血。
明明是猙獰的表情,放在他臉上卻只讓人覺得生動有趣。
他吼道:“憑什麽?剛才說好了誰贏誰當隊長!大家都聽到了!你怎麽能……你怎麽能說話不算數?”
戰士們跟着吼起來。蕭牧庭點了點頭:“我說話不算數,你能怎樣?”
邵飛被這句話打得瞠目結舌——是啊,陸軍少将說話不算數,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士官能怎樣?
心髒在胸腔裏無力地跳動,方才上腦的熱血盡數退潮,有種暈眩的感覺。
沖動過了,架也打了,理智才姍姍來遲。特種部隊的中隊長之位,怎麽可能靠一場拳腳來決定?姓蕭的帶着總部的任命而來,豈會因為輸給一個戰士而讓賢?歸根到底,這場比試不過是纨绔公子的一個玩笑,他竟然當了真。不僅當真,還不知見好就收,生生将對方撂在地上。
邵飛垂下頭,喉嚨發出低沉而怪異的聲響,不服氣、憋屈、難受、無能為力……無數種情緒在經絡血液中沖撞,幾乎将他撕裂開來。
蕭牧庭上前幾步,站在他跟前,做了個與那日相同的動作——擡手,用武裝帶挑起他的下巴。
他眼裏有火,而蕭牧庭的眼裏卻是寒潭一般的凜冽。
火被冰水包裹,頃刻間化作一縷一吹即散的煙。
蕭牧庭笑的時候,薄唇像沾了蜜的刀。
他淡然地看着邵飛道:“我說話不算數,你拿我沒轍。你帶領二中隊的兵越級打報告,目無尊長,我卻有成百上千種辦法收拾你。”
邵飛被罩在他涼薄的目光中,頓覺遍體生寒。
兩人對峙了接近一分鐘,寧珏終于出來打了一記不溫不火的圓場——來到兩人中間,将蕭牧庭的手按了下去,又拍了拍邵飛的肩膀:“差不多行了。”
蕭牧庭這才将武裝帶束回腰間,轉向洛楓道:“政委,明天正好是周五,要不就在下午的會議上給我正個名吧。”
洛楓笑了笑,“喲,你不是說想觀察一陣子再就職嗎?這就觀察好了?”
蕭牧庭颔首,瞥邵飛一眼,“雖然沒觀察好,但總這麽吊着也不行。你看,我在你們獵鷹無名無分,被小戰士聯合起來越級打報告不說,還給人摔了一鼻子灰……”
邵飛眼角猛跳,一口氣堵在胸口,既出不去,也散不了。
蕭牧庭又道:“早點兒給我個‘名分’,我也好替你收拾收拾那些不聽話的兵崽子。對吧政委?”
不聽話的兵崽子們全啞了,目瞪口呆地擠成一團。
洛楓繞到蕭牧庭的辦公桌邊,不經主人同意就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調職文件扔桌上,一邊翻閱一邊問:“想好怎麽收拾了嗎?”
這話問得,就像邵飛和一衆兵崽子不在場一樣。
蕭牧庭竟然也有問有答,笑道:“暫時沒想好。不過我有個要求得跟你提。”
“什麽?”
“上頭只把我調過來了,沒給我安排勤務兵。”
洛楓擡起頭,“哦,你想讓我給你配勤務兵?”說完往椅背上一靠,“我說蕭隊,你在總部腐敗慣了吧?”
蕭牧庭面沉如水,并不答話。
洛楓輕哼一聲,“想要誰?”
蕭牧庭側過身,朝邵飛擡了擡下巴,“就他吧。”
邵飛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着蕭牧庭。
洛楓掃一眼邵飛,被他那緊張又憤怒的表情逗笑了,轉向蕭牧庭道:“你眼光真好,小飛機是我二中隊的尖子兵,以後是要跟着精英小組出重要任務的……調去當勤務兵吧,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邵飛呼吸急促,像看救星一樣看着洛楓。
“尖子兵不是正好嗎?”蕭牧庭說:“我以前盡搞政治和後勤工作,特戰能力比不上選訓營裏的新兵蛋子。正好需要一個尖子兵陪我練練,指點迷津。否則我一特種部隊的中隊長,和人過招起手就被掀翻在地,豈不是丢了獵鷹的面子?再者,就算是勤務兵,也得訓練。我一向寬以待己嚴以律人,你們小飛機來給我當勤務兵,我保證監督他完成訓練,不允許他因此而偷懶。”
洛楓眼神複雜,嘴角一抖一抖的,似乎正強忍着笑。
蕭牧庭清了清嗓,語氣一轉,“而且上面讓我一政治幹部來當中隊長,一定也是想我整頓整頓紀律。你這小飛機不僅踹了我的門,還一來就給我一個下馬威,加上越級打報告的事兒,該不該交給我修理?該不該讓我教他做人?”
邵飛冷汗直下,氣得發抖。
洛楓想了兩秒,“行,就讓小飛機當你的勤務兵吧。”
蕭牧庭搖頭,指正道:“是教官,兼勤務兵。”說完看向邵飛,小家夥的目光就像一柄淬火的劍,直勾勾地向他刺來。
洛楓起身道:“那就這麽定了,小飛機,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會後就搬去蕭隊的宿舍。”
邵飛渾身顫抖,聲音也抖得厲害,“我不!”
“你不?”洛楓半眯着眼,“服從兩個字是怎麽寫的,忘了?”
邵飛沒有忘,但無法接受。屈辱感從天而降,像一張看不見的網,将他裹得無法動彈。他高中畢業後入伍,從新兵連到野戰偵察營,再到獵鷹選訓隊,到精英二中隊,都是尖子中的尖子。他的兄長亦作為特種兵倒在戰場上,鐵血铮铮。
他無法想象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別人的勤務兵。
勤務兵是什麽?
端茶送水,洗衣煮飯,來回跑腿……雖然勤務兵也是軍人,不少勤務兵還因為攀上了首長的關系,升得比一線戰士還快。但他邵飛當兵是為了成為像哥哥一樣頂天立地的軍人,是為了執行只有特種兵才能執行的任務,可以遍體鱗傷,可以埋骨青山,但決不能受辱!
他滿目怒意地看着蕭牧庭,而蕭牧庭站在他面前,笑容驟然一收。那一瞬間,他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股不似常人的決然殺意。那種眼神不應屬于一個養尊處優的政治幹部!
蕭牧庭薄唇一動,“不懂得服從的兵,獵鷹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