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搶人
雖是一個問句,梁樸的語氣卻十分篤定,只因他覺得班始一定會答允。書記只是一個不在編的吏員,但需常侍官長身旁,那少年長得如此風流美貌,哪裏像個做事的?
只怕他原本是一個小厮,班始随便給了一個名目,就為了讓他常伴左右。
漢時之仆婢甚至是侍妾在朋友同僚間互相轉讓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對于其時社會的主流觀念來說,他們只是物件,只要原主人同意,他們就不得不跟着新主人走。
班始自小便比同齡人老成,待長大後更是謹慎,然而在這一刻,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拳頭轟上梁樸那張臉的沖動!
手掌張合了兩次,他勉強按捺住自己,鐵青着臉說:“不行。”
梁樸一怔,忙追問:“為何不行?我只是暫借,過幾個月就……”
他料想班始可能會舍不得割愛,特地提出只是“借幾個月”,誰料班始仍然不允,便以為他沒有聽清楚,于是又強調了一次——我就玩幾個月,會還給你的。
他不說還好,班始一聽,火氣直沖上頭頂,手一揮,案幾上的杯盞俱都嘩啦啦地摔在地上。
而後,他猶不解氣,健臂一推,面前那案幾便砰一聲翻倒。他長身而起,俯視着梁樸的眼中帶着煞氣,一字一頓地說:“想都別想。”
說罷,班始一拂袖,昂首走出了營房。
梁樸錯愕地望着班始的背影,方才有那麽一瞬間,班始竟似想殺了他似的,他不能理解,也不可置信,呆了片刻,轉頭問徐沖:“他這是發什麽瘋?”
徐沖垂下眼簾,專心地望着自己手中的杯子,仿佛那個杯子突然開出了一朵花,口中平聲說道:“梁将軍莫怪中候,那梁珏确實能幹,我們長水營也離不了他,別說借你幾個月,即便借一天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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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梁珏從徐沖房內退出來之後,在門口碰到了晉明,晉明将他引到了班始在營地的住處。那住處位于營地東首,由一間正房兩間廂房組成,還有一個小院子。
梁珏沒有進房,就坐在門檻上,仰望天上一夜圓過一夜的明月。
不一會兒,龐陳二人又摸了過來。營中是有夜禁的,兵卒不可亂走,但他倆想着梁珏見了梁樸後不知如何,便偷偷過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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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珏有些憂愁地望着這兩人,覺得他們終有一日會被徐沖抓住打板子的,到時還得勞累自己想法子救他們出來。
陳貴學着梁珏的樣子坐在門檻上,那門檻有些短,他與梁珏便擠得緊緊的,感受到對方身上的體溫,一顆心不知為何怦怦亂跳。
龐長見他倆如此坐着,覺得好玩,也想坐下去,但他身軀龐大,那短小門檻不可能再容納他了,只好作罷。
陳貴定了定神,用手肘撞了撞梁珏,低聲問:“你怎麽了?”
“就是個沒用的。”梁珏沒頭沒腦地回了一句。
“什麽?”龐陳二人都不明白。
“我在說梁樸。”梁珏不耐煩地說:“我與他談了片刻,此人只好聲色犬馬,武藝應該不精,一個這樣的人領導下的屯騎營,能有多少戰鬥力?”
“可是屯騎營的糧草馬匹都比我們好啊,”龐長憤憤地說,“就是因為有此依仗,那梁開才會如此嚣張。”
梁珏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他嚣張不了幾天的,待小比那天,他就會知道,我們長水營就是比他們厲害。”
見他如此篤定,陳貴便想細問他有什麽計謀,此時就聽院門口傳來聲音,原來是班始回來了。
龐陳二人忙向他見禮,班始也不多話,只示意梁珏進屋,然後吩咐道:“龐長陳貴,你們二人與晉明一起守在院門口,一個人都不要放進來。”
龐陳晉三人凜然稱諾。
梁珏心中一動,暗想莫非老板想與自己密談一番?
然而細看之下,班始臉上卻帶着怒色,梁珏心中納悶:難道方才自己出了房之後,老板和梁樸吵架了?
此時龐陳晉三人已站到了院門口的花樹旁。
三人雖然遵從班始的命令,心中卻不明白他如此防備是為了什麽。但很快,他們就知道了答案。
片刻後,前方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一行人走了過來,停在院門口。
為首一人正是梁樸,他見晉明守在門口,有些意外,問道:“那位梁書記是否在裏面?你家中候也在麽?”
原來梁樸已慣了為所欲為,雖因“相借”梁珏一事惹得班始動怒,但想若自己乘夜偷偷将梁珏帶走,班始也沒辦法。于是他在班始離開後便令随侍去找梁珏,後來知道梁珏避進了中候的房間,便追了過來。
晉明與他見了禮,回道:“中候與梁書記商談了片刻,如今已經歇下了,不知将軍有何要事?”
梁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道:“要事倒無,只是今夜月朗風清,想與你家中候和梁書記抵足夜談而已。”說罷就想邁腿進去。
一旁的龐長心想:這梁樸比我還要不學無術,中候和書記可都是風雅人,他能和他們談什麽?真是鬼話連篇。
晉明伸臂在梁樸面前虛虛一擋:“中候已然睡下,恐無法從命,請将軍待明日再與中候敘談。”
梁樸狠狠地瞪向晉明,一張臉拉得老長,聲音也變高了:“你竟敢阻攔我?”
晉明一板一眼地說道:“不敢。只是中候向來極難入睡,所以他吩咐屬下,在他歇息之時無論如何都不得叫醒他。”
屋內并未點燈,梁珏與班始對榻而坐。此時梁珏也聽出了幾分意思:那梁樸執意要進來,很可能是沖着自己來的。
梁樸怒氣勃發,重重地哼了一聲。
因大将軍的關系,哪怕是與他同級的校尉,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近幾年來北軍五營中已無人敢逆他的意,然而此刻竟被班始身邊的一個親衛再三阻攔,叫他如何不怒?
梁樸的手一揮,從他身後便湧上來三個随從,想要将晉明拉開。只聽“啪啪”連聲,卻是晉明舉起劍鞘,快速地擊打在那三人身上,将他們擊倒在地。
梁樸氣得發昏,吼道:“你們這群廢物!”
外面這麽響,只怕死人都會被吵醒,班始卻仍然一聲不吭,似乎打定主意要裝睡到底了,梁珏自然也明智地保持沉默。
此時梁樸的七八個随從全部朝晉明圍了過來,晉明“锵”一聲拔出劍,冷冷地說道:“擅闖者,死!”
龐長與陳貴也都各自亮出自己的兵器。中候已經吩咐過不讓人進去,他們接受了這個命令,就得阻擋一切敢于擅闖之人。
梁樸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班始的屬下竟如此硬氣,既感意外又覺得沒面子,冷笑道:“我這就進去,看誰敢動我!”
說着,他一拂袖,擡腿就往院內走。
龐長蠢蠢欲動,心裏想着在他的頭上敲一下好還是削腳好呢?
飒一聲,梁樸的袖子被削去了一半。陳貴将劍平舉當胸,道:“梁将軍請恕罪。”
梁樸僵立原地,他認得陳貴,卻沒料到此人竟真的敢動手。他倒不擔心自己會被打殺,陳貴他們還沒這個膽,然而若是當着自己随從的面被人打暈,那實在是顏面盡失。
他呆了一瞬,心中怒氣更甚,忍不住喝道:“班始!你竟敢放縱自己屬下行兇,真以為我奈何不了你麽?”
班始雖領有監管校尉之職責,但梁樸卻不是普通人,他是大将軍之侄,何況論起職位來他比班始還高,日後想要給班始使絆子是很容易的事。
屋內仍舊寂寥無聲,裏面的人似乎昏睡沉沉,就算天崩地裂也不會醒來。
梁樸怒到了極點,反而冷靜下來,他冷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班始,我就問你一句,莫非你竟甘願為了一個小厮,賠上自己的前途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