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争端
徐沖越說越氣,臉色鐵青地喝道:“陳貴違背禁令,私自前往憐香館,特判笞五十,龐長逃跑,罪加一等,笞一百……”
龐長擡起頭來,嘴唇微動,想要為陳貴求請。
今日是龐長自己硬要去憐香館見識,陳貴本不想去,只是因阻攔不及,又恐他犯下更大的過錯,只得跟在他後面。龐長覺得自己咎由自取,但陳貴卻是被他連累的,這一點須得說清楚。
陳貴見了龐長的神情就知他想說什麽,又知即便說出這一番內情,徐校尉也不會原諒自己。更何況後來龐長還試圖逃跑,而他也未能及時勸阻。
因恐龐長再次出言冒犯,惹徐沖不快,陳貴忙搶着說道:“請将軍給我們一個機會,我等願意将功贖罪。”
徐沖并非将軍,但其時人們大多以“将軍”來尊稱校尉。
徐沖聞言望向他,嘲諷地說道:“小子,你想将功贖罪?那你先告訴我,你能建什麽功?”
陳貴一時語塞。
他們作為長水營之兵卒守于宣曲,以防羌胡進犯,可是這十幾年來羌人與漢人相安無事,雖偶有小摩擦,卻不曾起過大紛争。軍人最大的功業是上陣殺敵,如今無敵可殺,陳貴又能建什麽功?
正在這時,突聽旁邊傳來一個清朗的語音:“将軍容禀,小人在雒陽時便已久慕這兩位少年才俊的風采,今日見他二人一時糊塗,犯下大錯,心下實不忍,小人願意貢獻自身本領為這兩位贖罪。”
徐沖這才發覺房內還有一人,他望過去,見梁珏生得白皙美貌,與普通兵卒有別,不禁有些詫異,“你是何人?”
梁珏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小人名梁珏,乃是班中候的書記。”
徐沖将疑問的目光轉向班始,見他點頭承認,不由得笑将起來:“哈哈,中候的書記端的是豐神俊秀,老夫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龐陳二人此刻也在打量梁珏。龐長聽說眼前這個少年竟然仰慕自己,不由得挺了挺胸,雖覺得梁珏長得過于瘦弱有些礙眼,但因了他這麽有見地,也就不計較了。
陳貴卻皺了皺眉。他自覺在雒陽并無甚名聲,龐長更是犯了命案才被發配到宣曲來的,兩人有何風采可供他“久仰”?這少年只怕是在信口雌黃,不知有何居心。
徐沖笑了片刻後,面容突地一肅,喝道:“咄!小子,你只是一個領文職的小吏,竟敢如此大言吹噓,來人啊,将他拉下去,笞二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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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珏吃了一驚,連忙望向班始,就見他垂着眼,從案幾上取了一杯飲子輕啜,臉上仍是一派輕松。
梁珏心定了下來,便知徐沖多半只是在吓唬自己,他笑道:“将軍且慢,請聽小人一言,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小人雖只是一個領文職的小吏,但小吏有小吏的作用。小人家中恰有一祖傳秘方專治胫腫,願獻給将軍,以解将軍之苦。”
徐沖有些意外:“哦?原來你家開醫館?”
梁珏搖了搖頭,“小人家中沒開醫館,只是有一秘方專治足腿腫重之症,我看将軍應是脾虛濕勝所致,所以腿腫疼痛,步行困難,恰巧可用我家祖傳的浮生一度雞鳴散。”
那夜梁珏問浮生一度的問題中包括一些病症的藥方,并且與他談妥若是自己想再次聽到之前已詢問過的問題的答案,只需叫一遍他的名字,後接關鍵字。
他記得雞鳴散适用于雙腿浮腫之症,于是便将此藥方名念了出來。果然,耳邊立即響起了浮生一度的聲音。
“雞鳴散?”
梁珏道:“是的,正所謂:雞鳴散是絕奇方,蘇葉茱萸桔梗姜,瓜橘槟榔煎冷服,腳氣浮腫效果良。”
這幾日徐沖痛得無法走路,深以為苦,此刻聽梁珏說得像模像樣,心想反正宣曲城中的醫者都束手無策,不若讓此人一試,便道:“既如此,你且将藥方說來。”
梁珏便開始口述:“取槟榔七枚,陳皮、木瓜各一兩,吳茱萸兩錢,桔梗、帶皮生姜各五錢,紫蘇莖葉三錢。用水三碗,慢火煎至一碗半,取藥渣,再用水兩碗煎藥渣,煎至半碗。兩次煎汁相和,放在榻旁,于雞鳴五更時開始服用,分三次服,直至天明,注意需得冷服,服後用餅餌壓下。等藥力過了,方可吃餐點。”
一旁通筆墨的随侍便将梁珏所言記了下來。
此時龐長和陳貴仍被捆着跪在地上,見梁珏将“祖傳秘方”都獻出來了,兩人就眼巴巴地望着徐沖,希望他能開恩免罪。
徐沖看他倆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心裏想什麽,哼笑道:“如此一個藥方,還不知有無用處……”
梁珏微微一笑,心想:這可是藥王孫思邈的千金方,藥效就算沒有十成,六七成總是有的。
龐長性子急,當下便搶着說道:“将軍,我家在內城開有藥鋪,既然此藥需于五更時分服用,屬下自請即刻前往藥鋪抓藥,以便将軍于五更時能及時用藥。”
如今已是深夜,別的藥鋪早已關門,叫門也不會開,但龐長作為少主人,去自家藥鋪抓藥,那自然是沒問題的。
徐沖因腿腳深受疼痛困擾,聞言頗為心動,沉吟了片刻,道:“你家藥鋪的人只怕認得陳貴罷?他去就行了。”
如此安排,顯然是怕龐長又借外出之機鬧事。
梁珏有心要拉近與陳貴的關系,便主動請纓一同前去,徐沖批準了。
與陳貴梁珏想象中相反,雖已是夜深,但龐氏藥鋪內燈火通明,甚為喧嚣。
“砰!”一個身着華貴的少年猛地拍了櫃臺一掌,他明顯是喝了不少酒,三角臉上一片潮紅,一掌過後,腳下踉跄了一步,身子微弓,又打了一個酒嗝,醉眼迷蒙地斜睨着眼前的藥鋪掌櫃道:“龐,龐掌櫃,這麽說,你是不願将那紫金太歲賣給我了?”此言一出,圍在他身邊的三四個随侍立即群起鼓噪。
太歲即肉靈芝,可食用入藥,屬養生上品,極其難得,其時的民衆認為食之可長生不老。
龐掌櫃是一個精明強幹的中年人,年紀四十出頭,保養得宜,颌下蓄着短須。
此人是老太尉的心腹,龐氏在長安城的生意做得頗大,各行各業都有,他便任總掌櫃。後來因龐長犯了案被發配至宣曲,龐家擔心他在軍營中會受苦,于是将龐掌櫃派至宣曲小城,開了一間藥鋪,于錢財用度上照應龐長,平日裏也好幫着龐長打點各類關系。
對于此人來說,做一個小小的藥店掌櫃,其實是大材小用了。
龐掌櫃拱手笑道:“小郎君,某已說過了,那太歲本就不是拿來賣的,是某一舊友聽聞老太尉生辰将至,送了過來,囑咐某一定要親手交給老太尉,如此一份情深義重的禮物,如何能将它販賣?”
少年哼了一聲,心下卻是不信,正待再行逼問,突聞身後傳來一句喝問:“梁開,你在這裏做什麽?”
少年回頭一望,頓時笑了:“喲,還道是誰有如此大的威風,原來是陳貴你呀。”
他嘻嘻笑了片刻,招手道:“來來來,陳貴你給我評評理,我今晚喝酒正喝得高興,突然聽聞龐掌櫃買了一株太歲,因想到我就要去雒陽見我家叔父,需要一份見面禮,所以與龐掌櫃說願意出高價買那太歲,價格随他開,也算是照顧他的生意了。誰知他硬是不肯,你說,他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我家叔父啊?”
說到最後一句,他将“我家叔父”四個字咬得很重,嘴角挂着譏諷。
陳貴走了上去,擰着一團濃得化不開的眉毛,冷冷地說道:“大将軍向來公正清明,倘若讓他知道這太歲是別人送給老太尉的生辰禮,必定不會樂意見你假他的名義強要。”
跟在陳貴身後的梁珏聽到這裏,才知道原來那梁開的叔父就是權傾天下的大将軍梁商。
所以梁開不過是狗仗人勢,想要從龐掌櫃手中奪取太歲,然而他心中有幾分不明白:龐太尉乃是地位最高的武官,而大将軍雖然親掌兵權,但從級別上講他仍是龐太尉的下屬,怎地他的親屬如此嚣張跋扈,竟敢在龐氏藥鋪放肆?
陳貴說得直接,梁開心中大為不快,嗤笑了一聲:“老太尉已經退位享清福去了,我叔父卻為了公務終日操勞,正該用太歲來補補身子。陳貴,龐長那憨貨已入了長水營做刑徒兵,這一輩子都不能回雒陽了,我好心勸你一句,畢竟你大有前途,何必與龐家綁在一起呢?”
此言一出,龐掌櫃始終帶笑的一張臉終于沉了下去。梁珏也聽明白了,既然老太尉已退位,其權勢自然不能與如日中天的大将軍相比,所以梁開才如此有恃無恐。
陳貴濃眉一橫,喝道:“豎子休得狂言!龐長是我陳貴一生一世的朋友,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豎子于漢朝人而言是一種篾稱,可見陳貴當真被他惹火了。
梁珏在心中暗暗喝采——看來這個陳貴的确性格忠直,就算梁開以大将軍之名來威脅他,他也毫不動搖。
可是看着眼前的情形,梁珏心裏又有幾分緊張,那梁開已相當惱怒,手已摸上了佩在腰間的長劍,幾個親随身上也有武器,似乎一言不合就要開打。
梁開陰着臉,“锵”一聲抽出了腰間長劍,冷笑道:“陳貴,方才我不過是給幾分面子給你家老人,你還當我怕了你不成?竟如此羞辱我!好,我這就用手中之劍來教訓教訓你!”
他本就性子急燥,近年來更是借着叔父之威到處逞威風,今日聽得陳貴如此不客氣,登時熱血上湧,乘着五分酒意就要傷人。
陳貴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他有一絲一毫的害怕或者激動等情緒,他就這麽面無表情地反手将縛在背上的長刀一寸寸地抽出來。
然後,他慢慢地将左手也放上了刀把,雙手高舉持刀,刀尖斜斜上指。
朝天式持刀!
以刀尖朝天,是為了方便下一步大力劈砍,這種朝天刀式使出來大開大合,适用于力氣大、性子勇猛的人。
藥鋪的燈光很是明亮,将他的手中之刀映得耀目,那種凜洌與森然令梁珏不得不稍閉了一下眼。
陳貴屏息靜氣,雙目微閉,全部感官都凝聚在手中之刀上,在這一刻,他的人似乎已與手中長刀融為了一體。
下一瞬,刀鋒就會帶着淩厲的風聲劈下,斬殺一切膽敢挑戰他的人!
同時斬斷他自己心中的郁憤。
作者有話要說:
多謝“夏天的風”16日給文文灌的營養液!我總是後知後覺……因為收藏評論等在作者後臺是一目了然的,可是營養液卻是在另一個頁面,而且要一級級點進去,才能看到有沒人灌了營養液以及具體是誰,我還沒有養成習慣去經常察看,每次我都是極偶然的情況下才發現的,所以就遲了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