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比
眼看現場就要開打,梁珏一點想勸架的意思都沒有。
這種頂級權貴之間的争端,他完全不想摻和。他的官方身份就只是一個小小的書記,現場要是真打了一架,陳貴多半沒事,但他就難說了,就算不被誤傷,也很可能會被梁開因洩憤而刺他幾刀。
看陳貴那架勢,基本上應該只有他虐別人,沒有別人虐他的份,所以對這場打鬥的結果無需擔心。
于是梁珏悄悄走了幾步,避在一個高櫃後遮掩住半邊身子,順手将龐掌櫃也拉到自己身邊。
龐掌櫃微微一掙,低聲道:“小郎君且放手,此乃龐家藥鋪,我不能任由他倆打壞我家的物事。”
梁珏嘻嘻一笑,輕聲道:“打壞了也沒關系,你只要給大将軍去信一封,言道他家親屬打壞了你的物事,價值幾何,大将軍處事公允,必會照價賠償。”
龐掌櫃被他一言提醒,不禁點頭微笑。大将軍最是愛惜自家名聲,若讓他知道梁開來龐氏藥鋪尋事,又恰好被外人陳貴看見,他一定會處罰梁開。雖然寫這樣一封信可能會得罪他,可是近年來梁氏一族的氣焰日漸嚣張,隐隐不将龐氏放在眼內,今日梁開竟公然對老太尉不敬,既然如此,龐氏又何必給梁氏面子?
龐掌櫃久經生意場,心思活絡,傾刻間就将這筆帳算清楚了,他見梁珏雖然年幼,但腦子機伶,望向梁珏的眼中不禁帶上了幾分欣賞。
兩只狐貍躲在高櫃後看戲,那邊廂,梁開的幾個随從也抽出兵器,将陳貴團團圍在中間。
陳貴仍然面無表情,那張平日裏猶帶着一兩分稚氣的圓臉,此刻卻顯得異常嚴肅。這種嚴肅不是因為對自己武藝的擔心,而是出于對自己兵器的尊重,以及對即将發生的事情的一種審慎。
當日發生的事,梁珏在事後回想起來,覺得自己就像看了一場電影。
陳貴一直舉着長刀,不動,亦不言。他不動,梁開也不動,一雙鬥雞眼狠狠地瞪着他,一旁的那幾個仆從自也不敢動。
藥店裏好像多了幾個雕像。
就在高櫃旁的梁珏第二次換站姿的時候,梁開終于受不了了,他的身子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而僵直,持劍的右手也開始微微發抖。
他的随從則更沒辦法堅持,抖腿的抖腿,揉肩的揉肩。
這時,陳貴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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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絲預兆,沒發出一點聲響,陳貴腳下一旋,身子便像一陣風似地,飛速從包圍圈的左側轉往右側。
他的動作太快,所有人都只看到一片璀璨的刀光,那刀光化作一個雪白閃亮的弧形,倏忽而起,一瞬過後,驟然消失。
“叮叮當當”,梁開那幾個随從手中的刀器被斬成了兩半,紛紛掉在地上,而他們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身子可笑地維持着先前縮腿斜肩的放松姿勢。
陳貴手中的長刀此時斜斜倚着地面,他慢慢地轉過身來,拖着刀,一步一步地向梁開的方向走去。
他的神情仍是那樣的嚴肅,此刻這種嚴肅之中卻又帶着一種強大的自信,和對于膽敢與他對敵之人的篾視。
锃,锃,锃。
這是刀尖于青磚地面上刮出的聲響,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與刺耳。梁開的幾個随從被陳貴的氣勢所懾,居然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只呆呆地望着他。
梁開的腿腳不由自主地發抖,他終于後悔了。
陳貴在雒陽的時日雖短,但頗得大将軍賞識,有傳聞說他“弓馬娴熟”,勳貴少年們俱都不以為然,心想難道自己的弓馬就不娴熟?若遇了陳貴,定要好好較量一番。
沒多久陳貴就辭了郎官一職,前來宣曲入了長水營。和別人一樣,梁開同樣存着與陳貴較量一番的心思,方才他借機發作,想着反正自己占理,狠狠打陳貴一頓,叔父必無話說。
然而他此刻方知,叔父那句“陳貴于年輕一輩中最出類拔萃”的評價是實打實的。
梁開剛才根本沒有看清陳貴的動作,而且,陳貴手中那把并不是什麽寶刀,只是一把軍中最常見的環首刀,一瞬之內,這把普通的環首刀就斬斷了四個人手中的兵器。
這是何等的眼力!何等的腰功與手勁!
他真的要與這樣的人為敵?
梁開的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順着他的臉流下來,他的鼻翼不停翕動,嘴角在不由自主地抽搐。
“不,不要……”他低聲望着站定在他面前的陳貴說。
下一息,陳貴又動了!
“啊——”梁開絕望地閉上眼,撕心裂肺地發出一聲慘叫。
躲在高櫃旁的梁珏與龐掌櫃被他的叫聲吓了一跳,還以為他被陳貴戳了好幾個血洞,定睛一看,剛好看見陳貴躍身上前,右手挽了一個刀花以防止梁開有什麽異動,左手則往前一伸,輕巧地奪過梁開執在手中的劍,“锵”一聲,幹淨利落地将他的劍插回挂在腰間的劍鞘內。
然後,他一個反手,看也不看就将自己手中的長刀插回綁在背上的刀鞘中。
“啊——啊——”梁開殺豬般的慘叫聲仍在藥鋪內回蕩,似乎要繞梁三日才罷休。
他的一個随從眼見陳貴似乎沒有要再動手的意思了,這才戰戰兢兢地上前,伸手扶住了梁開,大聲喚道:“郎君,郎君!”
聽了這兩聲喊,梁開終于回神了,他驚魂未定地睜開眼一看,見自己渾身上下并無一處傷口,也沒有哪裏感到疼痛,這才喘了一口氣,放松下來。
擡眼一看,陳貴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望着他,“梁開,你打不過我的,日後不要再挑釁我。”
梁珏将這出戲看在眼裏,心中暗自喝彩:這個陳貴真是有勇有謀。他拿梁開的随從開刀,顯示出自己的高超的武藝,以此對梁開的心理形成一種強烈的震懾,然後,再将梁開與自己的兵器都歸鞘,表示想和平解決這場争端。
——我要是真打,能把你打成豬頭,今日不過是我大方,放你一馬。
這就是陳貴的意思。
若是旁人,經過了一場大驚吓後多半就夾着尾巴溜了,然而梁開性子跋扈,雖出了一身冷汗,站都站不穩,只能倚靠在随從身上,此刻聽得陳貴這麽說,心中的不忿又冒了出來。
他一把甩開身後的随從,昂起頭,大聲說:“沒錯,單打獨鬥我是打不過你,可是軍營中逞匹夫之勇又有何用?陳貴,你敢不敢以長水營與屯騎營之小比結果定輸贏?”
就像被人戳中了軟脅,陳貴緊閉着嘴,沒有回答,臉沉了下去。
高櫃旁的梁珏對梁開說的事不甚明瞭,便小聲問龐掌櫃。
原來漢朝各軍營之間一年有一次比試,稱為“大比”,若是少數幾個軍營之間的比試,則為“小比”。梁開的意思就是單挑打不過,想以群毆來獲勝。
屯騎營駐紮在長安城東側,校尉梁樸是梁開的親哥哥。
若是以前,長水營與屯騎營之間進行比試,獲勝的多半是長水營。然而自從北軍五營的實際兵權歸大将軍梁商所掌,屯騎營與其他與大将軍較親近的三個營都能很快得到下撥的各類物資,唯獨長水營,無論是馬匹、糧草還是營醫都要再三申請,卻仍然得不到及時補充。
用來訓練的馬兒不夠,吃穿用度不夠,兵卒們受了傷也得不到及時的醫治。
因此,近兩年來,長水營的武力值就變成了北軍五營的倒數第一。
也就是說,屯騎營就像一個滿面紅光的壯漢,而長水營卻是一個終日吃不飽的瘦子。壯漢與瘦子相鬥,結果可想而知。
其他人或許不知這些內情,然而龐掌櫃人脈廣,平日裏多與權貴家來往,再結合龐長與陳貴休憩日到藥鋪來說過的三言兩語,便将事實拼湊出來。
此時梁開見陳貴閉口不言,心中越發得意,大聲冷笑道:“陳貴,你為何不說話?難道是怕了麽?哼,我在幼時便聽聞長水營多骁勇之士,難道今日你們長水營竟連小比都不敢參加麽?”
聽到這裏,梁珏深吸了一口氣,腦中快速地翻過浮生一度所講過的有關這個時代的兵卒的日常訓練、所用器具以及膳食營養等等內容。
他很快就下了一個決定:該輪到我大顯身手了,唉,我這人這麽能幹,實在是叫人害怕。
他從高櫃旁走了出來,臉上挂着一個玉樹臨風的微笑,朗聲道:“區區一個小比,長水營怎會不敢參與?在下敢斷言,這場小比長水營一定會獲勝!”
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凝聚在他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班始怒刷存在感!
圓柑子想問問小天使們對于今天這一章的看法,因為基友向我指出——不甜沒人看的,她的意思是這樣的章節可以不寫。可是我希望文中的主角有機會開展自己的事業。如果梁珏只與班始互動,即他在宣曲只能依附于班始一人而生存,那是很悲催的,而且也很憋氣。我想寫梁珏是如何綻放他的光彩的,小夥伴陳貴又是怎樣的一個人……不知道小天使們怎麽看?
不管如何,班始下一章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