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身世
“啊啾!”一片小樹葉适時落下,在梁珏的鼻間擦過,惹得他打了一個小噴嚏。
班始立刻僵住了。
梁珏有幾分心虛——難道是自己的口水噴到他了?
他忙幹笑道:“小的失禮了,請中候恕罪。”
班始靜默了一瞬,俊臉上毫無表情,他緩緩地站起身,雙手悄悄握成拳——自己方才魔怔了麽?怎麽會想要做那樣的事?若真的做了,日後哪有臉面對此人?
他剛才的心思百轉千回,在時間上卻只是幾息之間的事,梁珏完全不明瞭他的所思所想,只知道他伸手想扶自己,卻一齊跌倒了,有那麽一瞬間兩人離得極近,然後,可能是因為自己打了一個噴嚏,老板的神情似乎有幾分不自然。
梁珏心中惴惴,擔心起一件事情——自己應該沒有口臭吧?
當天下午,班始率領的這支隊伍到了賀家村,先到的劉老三已催着他的堂兄趕工打造出了那“鐵鞋”,可以給馬兒穿上了。
賀家莊不大,只有三十幾戶人,給馬兒穿鞋這可是從未聽說過的新奇事,于是幾乎全莊人都跑來看,曬谷場上擠得滿滿當當的全是人。
劉老三将那匹前蹄已開裂的馬兒牽過來,依照梁珏的吩咐,先是在馬脖子上挂上一個裝有豆料的袋子,以吃食來分散馬兒的注意力,然後用繩子将它的身子套在一棵木樁上,防止它走動。
接下來,劉老三在地上單膝跪好,擡起馬兒的其中一只後腳彎過來用力按在自己膝上,使蹄底朝上。他的堂兄賀鐵匠拿起刀,先将蹄底的硬角甲略微削平,然後拿起一個如馬蹄般彎曲、中間開有五個小孔的鐵條,将釘子穿過中間的小孔,一根根地從馬兒的蹄底敲進去,穿透了硬角甲,再從稍上一點位置的蹄側露出來,以此來固定彎鐵條。
那馬兒性子溫順,一開始有些騷動,被劉老三安撫了一下,便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任人擺布。如此這般,依次擡起四只蹄子來釘鐵條,一炷香之後,四只蹄都已釘好了。
梁珏一直在旁邊看着,此刻便指點劉老三他們将外露于硬角甲的釘子尖端拗斷,再将剩餘的部分回彎,貼于蹄側。
完成後,劉老三解開馬兒,任它自由走動。起初馬兒似有些不習慣,但走了幾步後,它變得歡快起來,抖抖身上的鬃毛,仰首嘶鳴了一聲,邁開步子縱情飛奔。夕陽下,奔跑的馬兒變成了一個金色的剪影,身上的鬃毛随着它的奔跑而起伏,那種活潑潑的生命力見了令人心生歡喜。
梁珏望着奔馳的馬兒,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喃喃地說道:“這是馬兒的一大步,卻還只是我梁珏的一小步。”
站在他右後方的班始目光一直停留在梁珏的臉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醒覺,忙硬生生地轉移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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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他們在賀家莊留宿。當班始回到那間特地打掃幹淨供自己就寝的房間時,仍有些心神不定,他在房內來回踱步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問道:“子瞻,梁珏的身世可曾查出?”
陰暗的角落中立即有人回答:“回中候,那梁珏的身世确實有些可疑。”
班始停下腳步,心跳得有些快,沉聲問:“哪裏可疑。”
“梁珏三歲後的事情都能查到,然而三歲之前卻是一片空白。”
班始皺眉問道:“怎會如此?”
子瞻的聲音中也帶着疑惑:“在他三歲那年,梁家搬了一次家,從雒陽城南搬到城北,據城南他家原住址的鄰居說,只記得梁家有一女童。”
梁家的女童自然就是梁珏的長姊,可是其時梁珏已然有三歲,鄰居不可能不知道梁珏的存在。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班始沉默地凝視着房內陰暗的角落。本以為派人去查梁珏的身世就能知道真相,沒想到其中竟籠罩着重重迷霧,令人更添疑惑。
隐在黑暗中的子瞻也沉默不語,他本就不是多話之人。雖然他覺得今夜中候似乎急于擺脫什麽,而梁珏的身世就是其中的關鍵,但那不是他可以過問之事。
不知過了多久,班始終于再度開口了:“子瞻,接着查,務必要查出梁珏的真實身份。”
從目前已知的信息判斷,梁珏很可能不是他父母親生的孩子,而是收養的,可是這并不是什麽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事,為何梁家父母諱莫如深,甚至為了掩人耳目而搬家?
只有一種可能——梁珏真實的身份若外洩,将會給他們帶來非常大的麻煩。
班始眼前似乎看到了秋陽下那個言笑晏晏的美貌少年,他發現自己的心态頗為矛盾,既想要揭開梁珏的真實身份,又因這一份未知而有些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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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後,所有馬兒的蹄上也都加了鐵條,班始便率領着隊伍離開了賀家莊。
馬兒們起初都有些不習慣,但很快,它們就都發現穿上鐵鞋後的好處,隊伍的行軍速度因此加快了不少。每日梁珏都會學着自己騎馬,在晉明的指導下,他掌握了一些基本要領,可以在馬兒小跑的情況下在馬背上勉強坐穩。
因給馬兒穿上“鐵鞋”有功,班始賞了一對皮靴給梁珏,穿着倒也合腳,又令梁珏擔任“書記”一職。
這是一個文職,負責抄寫、記錄中候所發布的命令。漢時的文字梁珏看不大懂,在這個時代他幾乎可以說是一個文盲,更別說寫了,但他明白,班始的本意就不是讓他真的負責抄抄寫寫,只是給他一個小職位,如此才能名正言順帶他在身邊。
書記這個職位不是官,而是吏。班始作為長安京兆尹兼五營中候,理應有自己的一套輔佐班子,其中有些散職是不在編的,無需經朝廷授予,他自己就能任命,書記就是這麽一個小吏。
對此梁珏稍有些不甘,自己這麽聰明,任“贊畫”一職,做參謀的工作應該綽綽有餘,然而老板不知是不是那日被他的口水噴到了而心中不快,這幾日都對他不甚理會,即便對他說話,那神态語氣都是淡淡的。梁珏只好先放下這件事,留待來日再謀劃。
在離開雒陽的第十九天,這支隊伍到達了長安。
不管是後世的西安還是現世的長安,在梁珏的心中都是一座巍峨的古城,厚重、凝實、神秘。漢之長安就已經是東方文明的中心,被後世的史學家将其與同一時期的羅馬相提并論——“西有羅馬,東有長安”。
然而梁珏卻沒能進入長安,一睹這座偉大城市的風采,因為班始率領着隊伍到了長安西北遠郊的宣曲便停了下來。宣曲就是他的目的地,他要在那裏停留一個月。
在路上時,晉明就将北軍五營的情況詳細告知了梁珏。
北軍分由五個校尉統領,被稱為北軍五校,又稱為五營,這是因為領兵的五校尉屯駐在不同的地方,有自己的營壘。
五營分由屯騎、步兵、越騎、長水、射聲,每營均有七百兵士。其中屯騎校尉領漢人騎兵;步兵校尉掌上林苑宿衛兵;越騎校尉領百越族騎兵;長水校尉掌宣曲長水的胡人騎兵;射聲校尉掌神射手,意為就算是天外飛鴻,聞聲即能射中。
簡單來說,即是三騎一射,唯一的步兵營僅負責護衛皇帝的行宮上林苑。
班始身為中候,身負掌監五營的職責,而五營并不在同一處,所以中候除了會在長安城內的京兆尹府處理公務外,不時還需要去五營所在地巡視。班始此行的目的地宣曲,便是長水校尉領着七百騎兵屯駐之所。
其時的“曲”,本意是指彎曲狹窄的街巷,不比城中街市的寬敞直正。與“莊”或“裏”相類似,“曲”是民衆的生活聚集地,所以宣曲此地本就居住着不少民衆,後來因朝廷下令在此屯兵,百姓大多被遷至城南居住,城北便駐紮兵士。
梁珏對班始的職權的理解是:班始可以随時向皇帝打小報告,這是他這個縣級官員監督五名省部級官員最大的底氣,所以,雖然班始是五校尉的同僚,但他們與班始絕不可能是一團和氣的,而是一種相互制衡、相互忌憚的關系。
因班始只有一個人,卻要監管五個營,正常情況下,他的精力一定是放在解決主要問題之上的,也就是說,在某一時間段哪個營麻煩事最多,他留在哪個營的時間也就最多。
按照這種理論來分析,長水營無疑是目前最麻煩的一個營。想也正常,據晉明所說,此營的兵士大半是歸付的烏桓人和先零羌。他們作為游牧民族的後代,雖說在一百年前已內附大漢,但民族習性和生活習慣畢竟與漢人有所區別,性子也要比漢人桀骜,出些問題也就不足為奇。
沒關系,麻煩越大,就越能展現出我的能力——梁珏這麽想着。
老天爺應該是聽到了他的心聲,為了不讓他失望,進入宣曲的那日就讓他遇上了一個大大的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梁珏真實的出身不是一個捕魚郎,嘿嘿,有沒有很驚喜?
下一章!梁珏在宣曲的小夥伴們就會出場。
還有一個小細節:真正打起馬蹄鐵來,一天時間是不夠的,而且至少要給馬兒三天的時間去适應。然而這麽寫就會顯得拖拉了,所以作者菌只是含糊一筆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