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獻計
梁珏卻撇開這個話題,道:“中候,若您為一農家,右側的鄰居每次見面均笑臉迎人,又不時送您幾把蔥、兩條小魚幹等物,而左側的鄰居卻大門緊閉,少與你碰面,就算見到了您也無甚笑容,更別提送禮。農忙時節兩邊的鄰居田地均要灌水,求您相助,而您只有餘力幫一家,請問您幫哪一家?”
班始雖是一介武将,性子卻并不粗疏,他想了一想,緩緩道:“你的意思是,應當送禮以換取說情的機會?”
梁珏搖了搖頭:“有求于人時才送禮是最下乘的,最好的方法是提前送禮,而且是送大禮,這樣當您提出要求時,對方才會不好意思拒絕。”
班始皺眉說道:“如此說來,現下豈非已來不及?”
“未必。”梁珏微笑着道:“小人嘗聞宮中貴人生辰将至,不知中候是否備了禮物?”
宮中貴人?生辰将至?
班始微一擰眉,直直地盯着梁珏。此事這小子如何會知道?難道是聽陰城說的?不對,陰城驕橫已慣,并未将梁家放在眼裏,又怎會因梁家人的生辰而送禮入宮?
幾年前大将軍梁商便送了他的妹妹與女兒入宮,目前大将軍之女位居“美人”,而大将軍之妹已進了“貴人”位。
後世人較熟悉的“貴淑德賢”四妃在漢朝并未設有。從漢光武帝開始,于皇後之下設了“貴人”之位,位視丞相,爵比諸侯王,即便是“美人”位,地位也比班始高。
生辰将至的那位便是位居“美人”位的大将軍的女兒梁妠,班始不是大将軍親信,然而作為下屬武将,作個姿态略表心意是應該的。所以他一早就送了禮入宮。
“看來是備了的,”梁珏見班始沉默,便自顧自地續道:“若中候送的禮物合乎貴人心意,那件事只怕未必不可求。”
“何謂合心意?”
梁珏不答反問道:“敢問中候,送進宮的禮物之中可有螽斯?”
螽斯是一種鳴蟲,樣子長得有些像蝗蟲,在後世也被稱為蝈蝈。
班始被他問得一怔,答道:“無。”
晉明聽了也不解:“為何要有螽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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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珏笑道:“二位想一想,宮中那位貴人正值青春美貌,又有榮寵在身,似乎一切都很美滿,然而有一樣是她還缺少的,正因如此,所以我才建議要送螽斯。”
班始略想了一想,他人本聰敏,又兼知曉詩書,一想便想到了,當下緩緩吟道:“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這句詩出自于《詩經》,大概意思是“螽斯張翅膀,群聚擠滿堂,子孫多又多,和睦好歡暢。”因螽斯産卵極多,一只雌螽斯可産卵三四百粒,所以這詩是用螽斯來頌祝多子多孫。
宮中的那位貴人雖得寵,可是卻還沒有孩兒,她目前最盼望之事應該是盡快生一個孩子來鞏固自己的地位,送一個螽斯繡品或擺件作為生辰禮無疑既讨喜又吉利。
晉明此時也明白過來,卻有些不以為然:“只送一只螽斯,就能令貴人喜不自勝,對我們另眼相看?”
梁珏鄭重地說道:“中候吩咐我出謀劃策,現下我已經說了我的計謀,是否采用那就是中候的事了,我想再說一句,螽斯若能在貴人生辰那日送進宮,則一切好說,若不能,那件事可以說是全無希望。”
班始與晉明對望了一眼,兩人都是将信将疑。班始試探着問梁珏:“此事……你有多少把握?”
梁珏搖了搖頭:“沒有把握,這是我能想出來的唯一辦法,中候不妨一試,反正也不會吃虧。”
班始見他也沒有自信,便有些失望,繼而一想,自己都無法解決此事,又能指望梁珏什麽?
晉明卻道:“中候,不妨一試。”反正他們能用的辦法都已用過了,左右不過是送一只小蟲入宮,再試試也未嘗不可。
班始緩緩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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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啷”,曲足案幾上的銅鏡與粉盒等物被人大力地掃在地上。那柄雙夔紋銅鏡很是精致,鏡背中心還鑄有“常富貴,樂未央”的字樣;白瓷粉盒中裝着的是由揚州進貢的馥香粉,最是細膩清雅。這兩樣都是雒陽城的貴婦争相搶購的物事,價格不菲,如今銅鏡的鏡面卻已破裂,馥香粉也盡數灑于地。
陰城公主跌坐在榻上,氣得身子不住顫抖:“好一個班始!竟敢拘着我的玉人兒不放!”
昨夜她氣勢洶洶地前往寬弘樓索人,不想卻被那裏的護衛攔阻,滋擾了很久都無法進入,只說郎主受了劍傷,卧床不起,不便接待公主,公主只得悻悻然回了掬芳閣。
今早用罷早膳,她便吩咐人前去寬弘樓,原想過了一夜,班始的氣應該消得差不多了,誰料傳回的話卻是“阿六膽大妄為,刺傷家主,罰其在寬弘樓随侍三個月”。
“玉人兒生得細嫩,連我都不忍心讓他服侍,如何能挨得過班始的虐待?三個月過後,只怕已不成人形……”劉賢喃喃地說着,慌亂起來。她左右望望,眼前只有幾名侍婢,卻不見花姆,這才想起花姆因昨夜頭部受傷,今日起床時覺得很是暈眩,仍在靜卧歇息。
沒有人給她拿主意,劉賢心神不定,左想右想,直起身子就要下榻:“不行,我要進宮,我要叫陛下下旨,令班始放人。”
雖說當今皇上是公主的親侄子,可叫他下旨救一個男寵,傳出去哪裏像話?但陰城公主向來驕奢跋扈已慣,當下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正在這時,突聽一名婢子來報:“六郎回來了!”
劉賢喜出望外,急急地往外走。
剛步出屋子,就見兩人一立一跪于大門口,站得筆直的是晉明,而長跪于地的則是身穿雪白長袍的梁珏,他一見陰城便大放悲聲:“公主,阿六向你請罪來了!”
陰城心疼得什麽似的,連聲道:“快起來快起來,你何罪之有?”說着就想走上前扶起他。梁珏卻大擺其手:“求公主不要過來,否則阿六便會沒命了!”
陰城止住了腳步,望望站在梁珏身旁的晉明,只見他一手按在腰間佩劍上,不禁又驚又疑,原以為晉明是送阿六回來的,現在一看似乎并非如此,她喝道:“晉明!阿六是我的人,你家郎主意欲何為?”
晉明一身黑色勁裝,顯得份外精悍,他一拱手,肅然說道:“回公主,郎主仁慈,念阿六年幼,寬恕了他的罪過,但仍需随侍三個月,特命某送他回來,與公主見上一面,而後便回寬弘樓。”
他的話音剛落,梁珏立刻進行無縫連接:“公主,阿六自知罪該萬死,得郎主輕罰,已是感激不盡,然而我不在公主身邊,一定會有人乘機中傷我,只怕三個月過後,公主心中對阿六只有厭惡,若真如此,阿六情願此刻就死在公主面前!”
他微仰起頭,切切地望着陰城,那一張俊臉上寫滿了不舍與哀傷,說到最後,一雙星眸中似有淚光閃現。
因為梁珏的動情演繹,陰城的注意力立刻從“玉人兒要離開我三個月”轉移到“玉人兒竟如此舍不得我”,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她心中不禁有些感動,便笑着安慰道:“不會的,我怎麽會對玉人兒心生厭惡呢?”
梁珏聽聞,險些喜極而泣,嗚咽着道:“那就好……”
那副模樣令陰城恨不得攬在懷中好好安慰,然而她剛舉步,就聽晉明道:“現下阿六已與公主說過話了,某該帶他回去了。”
劉賢這才想起玉人兒被罰一事,她臉色一沉,就想發作,卻聽梁珏笑道:“晉兄何必心急催促?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做錯事便心甘情願接受懲罰,絕不會累公主墜了名聲。”
說到這裏他轉向陰城,柔聲說道:“公主,珏甫入園便因性子畏縮而不喜于他人,而後自己雖有所醒覺改了些,但終究失之大方。如今得一機會在郎主手下歷練,倘若能學到晉兄的幾分利落姿态,再回到公主身邊服侍,到那時公主再看珏,應能增添一兩分風采。”
陰城望望站得有如标槍般直挺的晉明,心想:這人雖長得平常,但姿态确實硬朗,我的玉人兒如此風流美貌,倘若再加上幾分朗拓,必定更加迷人。
梁珏看劉賢的神色便知她已意動,于是笑着再加上一把火:“再說,寬弘樓就在園中,什麽時候公主想見我了,派人來喚便是。”
陰城心想也對,過得十天半個月,若玉人兒熬不住了,自會遞信過來,我便将他搶出,管它什麽三月之罰。
如此想着,她便點了點頭,道:“既然你願意在班始手下做事,那也由你,只需記得,凡事不可太勞累……”
劉賢再三叮咛,切切囑咐,梁珏臉上帶着溫文的微笑,一一應允,最後在晉明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與公主告別。
沿着小徑繞過花樹,身後的掬芳閣已然看不見,梁珏的神色變得漠然,方才面對着劉賢時那含情脈脈的模樣已蕩然無存。同行的晉明暗想:此人果然像郎主說的那般是個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