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阿姨把淩小小拉到房間裏，就拿出自己的新衣服給淩小小看，又絮絮叨叨地說那對夫妻對她如何的好，孩子如何的聽話，懂得心疼她，又說他們相處得如何的融洽。
“親生兒子兒媳大概也就這樣了。”阿姨滿足地嘆息。
淩小小就一直微笑着聽，偶爾才插一句話附合一聲，聽到阿姨感嘆，于是笑道，“阿姨，我真為你高興……對了，我看王哥今天還在家裏，店裏沒事嗎？”
“沒事，你們難得來一趟。”阿姨擺手笑道，“他們本來就是早上和晚上才有生意，再說他們現在還請了個小妹在幫手。”她說這話時，神情是很自豪的。
淩小小其實早就知道了，卻還是裝作驚訝的樣子，“王哥真能幹，這都開始請人了啊。”
阿姨嘴上謙虛着，心裏終究是得意的，于是将手在自己的新衣服上拍了拍，“要不怎麽給我買了這身衣服呢，好像不便宜啊。他們還一直問我想要什麽……我這麽大把年紀了，還能缺什麽，我就說我什麽都不要……難得他們有這份心，這比什麽都強。”
淩小小只是陪着笑。
明明并不用多少錢，就可以換來這麽多人的快樂，所以她當初的決定，的确是對的。
只是對他們來講，如此輕易就可以得到的東西，對她來說，卻已經是這世上最奢侈的了。
她所失去的，這輩子都已經沒辦法再找回來。
***
阿姨将衣服收回衣櫃裏，剛關好衣櫃的門，轉過身，忽然重重地皺了下眉頭。
淩小小一下子緊張起來，“阿姨你怎麽了？”
阿姨已經舒展了眉頭笑了起來，“沒事，我能有什麽事……應該是餓了。對了，小小，你餓了沒有，要不我先盛碗湯給你墊墊底？”
淩小小笑着搖了搖頭。
一時飯好了，大家圍坐在一起吃飯。他們這裏沒有簡家餐桌上那麽多規矩，更不像簡喬南和淩小小兩人吃飯時那麽冷清，幾個人一直有說有笑的，加上有兩個孩子在一邊打鬧，一頓飯吃得特別熱鬧。
飯後休息了一會兒過後，他們就提出告辭。阿姨的眼圈立即紅紅的，抱着簡佑嘉就不肯松手。簡佑嘉也一直叫着我要跟姐姐玩。
阿姨侄媳于是就建議淩小小，“要不簡哥小小你們就在這裏留一晚吧？你們看這兩個孩子，親熱着呢。”
簡喬南不敢拿主意，只能去看淩小小，見到她也正好在看他，于是笑道，“你看我做什麽？這些小事你作主就行了。”
淩小小笑着白了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給王哥你們添麻煩了。”
其實還真的給這對夫妻添了不小的麻煩。他們立即将家裏放起來的被子拿出來曬，又特地買了兩個新枕頭，還有他們一家三口的換洗衣物，毛巾等。買回來這些東西以後，阿姨侄媳就忙着清洗，甩幹，放到外面大太陽底下曬。因為風大，到了傍晚時，那些衣物之類的竟然已經差不多幹了。那位侄媳這時又是忙着給他們鋪床疊被，阿姨就在廚房裏忙着給他們做晚飯。
一通雞飛狗跳之後，衆人總算坐到桌前開始吃晚飯。因為晚上留宿，不用擔心酒駕的問題，簡喬南又被勸着喝了一點酒。
等到吃完飯，那對夫妻就忙着出去做生意了。
兩個孩子白天玩得瘋，都是早早就睡了。
淩小小陪着阿姨又說了會兒話，看阿姨已經開始打呵欠，于是趕緊讓她休息，自己也回了房。
阿姨這裏是三居室，他們現在睡的是準備留給孩子的那個房間。她走進去時，簡佑嘉已經在床上睡着了，簡喬南正站在窗口打電話，可能是聽到開門聲，他轉過身來，一看到她，立即匆匆地結束了通話，然後略微有點緊張地看着她。
“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
“不用。”她的語氣很冷淡，而且連多一個字也懶得再說出口，直接走過去上了床，小心地将孩子往自己這邊挪了一點，給他騰出多一點的地方。
簡喬南在那裏站了一會兒，然後默默地走過來，睡到孩子的另一邊，順手關掉了燈。
***
外面是黑沉沉的夜，裏面是死沉沉地靜，淩小小平躺在那裏，鼻中嗅到的，全部是被子被太陽曬過後那種陽光的味道。
她讨厭，不，是畏懼這種氣味，在家裏，每次被子剛曬過的那一晚，她一定會睡不好。
好像是很久之前，她那麽開心地幫着阿姨曬被子，那麽開心地等着一個人回來，結果等來的，卻是那個人那麽絕決的離開。
她當時并不覺得難過，就好像一個人被打了麻醉，即使傷口再大，也是什麽都感覺不到。
那一晚，她好像聞了一整夜這種陽光般的味道。
然後第二天，麻醉藥終于過了，劇痛襲來，她才知道自己心中被剜了一個多麽大的口子－－一個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痊愈的大傷口。
她的人生，從那時開始，就已經是一片黑暗，再見不到一絲陽光。
夜漸漸深了，那對夫妻收檔回來，外面是一片嘈雜的聲音，偶爾還能聽到兩人說笑聲。
誰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了，真正哀的是一方如飛蛾撲火，至死方休，而另一方不過是視如敝屣，避之不及。
外面終于又安靜下來，只有她放在床頭櫃上的手表在寂靜中發着單調的“嗒嗒”聲。其實本來聲音并不大，可是在這寂靜裏聽來，卻好像被放大了無數倍，震得她頭暈。
孩子忽然開始在床上動來動去，很不安穩的樣子。她忙側過身去拍他的背，立即碰到了另一只手。
他的手剛碰到她的，立即就像觸了電一樣彈開，她也不理他，只是一下一下拍着孩子，可是簡佑嘉的小身體還是拱來拱去的。
“他是不是想拉尿了？”他說，“我抱他過去吧。”
她這時才想到這種可能，于是冷冷地拒絕了他，“不用，他現在睡着了……你不用再裝什麽慈父。”
黑暗中，她聽到他壓抑地呼吸聲。他是覺得生氣呢，還是覺得受到了侮辱？
可是和她有什麽關系？
簡喬南現在要是馬上要死了，想見她最後一面，就算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她也不會過來的。
第二天離開阿姨家時，淩小小背着所有人偷偷地囑咐她那位侄子，讓他帶阿姨去醫院檢查一□體，阿姨可能有哪裏不舒服。
那人連連稱是。
從阿姨家回去之後沒多久，就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後面的天氣越來越冷，離新年也越來越近。
這其間，淩小小打過電話給阿姨的侄子，問他阿姨的檢查結果怎麽樣，對方說阿姨根本不肯去，又固執得厲害，勸多了她就生氣，他們根本拿她沒辦法。不過平時看她也挺好的，沒覺得她哪裏不舒服好像。
淩小小想了想，也覺得阿姨氣色看起來很不錯，大概真是自己太過捕風捉影了，于是也就這樣把這件事放下了。
***
因為到了年底，需要應酬的場合越來越多，簡伯年又有意将公司慢慢轉交到簡喬南手中，所以一些重要的場合，他開始漸漸地交給簡喬南去出席。有時候簡喬南需要攜帶女伴，淩小小就會配合他去那些地方表現一下他們是如何的琴瑟和鳴。
年前市商會有個酒會，簡家自然在力邀之列，淩小小為了盡到“簡太太”的本份，特地去了一趟“繁錦”。
“繁錦”據說是本市最好的女裝店，淩小小雖然不覺得這裏的衣服多麽合心意，卻也還是經常光顧一下，成了這裏的老主顧。
名店的服務自然是好的，漂亮的女店員一看到她臉上立即堆滿了笑，“簡太太，剛想通知您，我們這兒正好來了一些新貨。”
淩小小雖然并不是多喜歡，卻依然笑着應付着，又拿了幾件去試衣間試，覺得差不多，就遞了信用卡過去刷。卡是簡喬南的副卡，雖然實際上她比簡喬南更有錢，但是簡太太以前說的對，簡喬南是男人，她很樂意在外面替他保留幾分顏面。
反正她要的，只是私底下讓他生不如死。
打包好那些衣服，漂亮的店員幫她提着袋子，恭恭敬敬地将她往門邊送。還沒走幾步，隔着一點距離就看到門邊有一對男女走了進來。
立即有另一位漂亮的店員迎了上去，“李小姐，你今天的發型好漂亮……真羨慕李小姐，喬先生這麽疼你，又陪着您一起過來。”
那位李小姐笑得矜持，只是那種喜悅和幸福卻是怎麽也壓抑不住的。偏過頭去看身邊的的人，才發現喬伊正盯着他們不遠處的那人看。
李暮曉這時才留意到淩小小，于是立即笑着緊走幾步上前，“小小姐，這麽巧。”
淩小小點頭微笑，然後和已經走上前的喬伊打招呼，“喬伊哥，好久沒見了。”
喬伊還未及回答，李暮曉已經搶着回道，“他呀，總是忙，我都是等了好久才等到他陪我出來的。”
淩小小笑着應她，“男人專注事業是好事。你看，我還不是一個人過來的，喬伊哥至少還陪着你。”
李暮曉扭過頭斜了喬伊一眼，嘟了下嘴巴，“也就正好被你碰到了。他呀，非要讓我來這裏，明明這裏的衣服這麽老氣……”可能是瞧到了淩小小後面店員幫提的袋子，她忙掩了下嘴，笑道，“這麽成熟，跟我完全不配的。”
雖然叫淩小小姐姐，她其實也只比淩小小小幾個月而已。
淩小小見喬伊笑得有點僵，于是微笑道，“暮曉你青春靈動，的确更适合穿得鮮豔一點。不過喬伊哥的眼光倒是值得信賴的，這從他挑女朋友就可以看出來了……對了，你們什麽時候擺酒，我好改口叫你一聲‘嫂子’啊。”
李暮曉聽她間接誇自己，已經很開心了，又聽到淩小小提婚事，她心中也正因為喬伊遲遲不向她求婚而着急，所以偏過頭滿含期待的看着他。
喬伊卻只是看着淩小小，“喬南最近還是那麽忙？”
“嗯。不過爸爸現在把那麽多事交給他，他忙也是沒辦法的事……平時有空時他也是經常在家陪我和佑嘉。”她說着向他們點了下頭，“喬伊哥，暮曉，佑嘉一個人在家裏，我得先走了，你們慢慢挑。”
她說完就轉過身，從那位店員手中接過袋子，又向他們點了下頭，然後匆匆地往門邊走，沒走幾步，她聽到喬伊叫了一聲“小小”。
她立即放緩了腳步，還未及回頭，卻聽到李暮曉應了聲“幹嘛”。
她的心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好像撞到了什麽不可言說的東西，腦中忽然閃過今年那個夏夜，醉酒的喬伊把她壓在身下的情景。
有那麽一刻，她真的想放棄掙紮，也那樣放縱一次。
簡喬南可以和鐘以晴那樣風流快活，為什麽她不能？
可是她的确不能。
她已經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何苦再拉一個喬伊下來。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大哭着求他，求他不要再糾纏自己，求他快點找個女朋友。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喬伊在她面前失态，看到他流淚。
他在那時，或許已經猜出她并不像自己一直所說的那樣幸福。畢竟他那麽聰明，又對她用情至深。
當時他一直問她，如果他當初早一點表白，在她和簡喬南結婚前就表白，會不會她就不會嫁給簡喬南，他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她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她當時好像很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不會，因為我愛的人一直只有一個。
其實她撒了謊。她以前不會跟他在一起，的确是因為愛簡喬南，而現在，卻是因為她恨簡喬南。
所以她這一輩子，只會跟簡喬南糾纏下去，至死方休－－她死，或是，他死。
然後沒多久，她就從喬伊媽媽那裏聽到他交了女朋友的消息。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好消息，可是她能做的，也只有這麽多了。
她第一次見到李暮曉時，就覺得她未必适合喬伊，可是她的身份那麽尴尬，說任何話都好像是錯的，所以只能暗暗希望，他們相處久了，說不定就處出感情了呢。結果今天她忽然間明白，喬伊選李暮曉，或許只是為了可以在他們最親密的時候，光明正大的叫出那兩個字。
那麽，她現在該怎麽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