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二天簡喬南醒來時，覺得臉上癢癢的。他有過這種經驗，知道是怎麽回事。于是一霎間，他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也刻意壓抑着，就怕會驚到她。
那瓶香水經過一夜的揮發，只剩下一點淡淡的尾調，雛菊一般清淡的香氣。他想到了小時候開遍田野間的那種小野菊，他還曾經采了一大捧給淩小小呢。
她的指尖在他的臉上很輕很輕地流連了一番過後，最後停在他的嘴唇上。
可是她的手指卻停了下來，一點冷冷的聲音傳進他的耳裏，“睜開眼睛吧，我知道你醒了。”
簡喬南大驚，腦中飛快地運轉着，最後還是決定按兵不動。
“簡喬南。”她的聲音輕了一點，也沒有剛才那種冰冷的譏诮。
簡喬南努力讓呼吸變得均勻一點，還是一動不動。
她好像也疑惑起來，收回了手指，“簡喬南？”
随後是片刻的沉寂，然後簡喬南感覺到床震動了一下，應該是她翻了個身或是調了個睡姿。他是趴在她床邊睡的，手臂被壓了一夜，早已經麻了，床的震動讓那種麻勁更增加了幾分，就像有千萬根針在紮一樣，簡直苦不堪言。可是他一動也不敢動，直到額頭上忽然一熱。
這下他是連大腦都麻痹了，隐約好像聽到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現在是真心對我好……只是我放不下……簡哥，我放不下。”
***
本着不能便宜資本家的目的，二秘在簡喬南走後，很坦然地坐下來，非常暴發戶地只選貴的，不選對的豪點了一通，然後一個人美美的吃了一頓，這才捧着吃得滾圓的肚子滾了回去。
第二天一上班她就拿出了辭職信放到簡喬南面前。
昨晚的事她好像有點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但是不管怎麽樣，這份工她的确不适合再做下去。
簡喬南好像很魂不守舍，像是夢游一般在她的辭職信上簽了字，然後又神游太虛。
反正事不關己，二秘才難得再去揣摩上意。只是在她剛要走到門邊時，忽然聽到簡喬南在後面說了句“昨晚的事，對不起”。
二秘愣了一下，然後回過頭聳肩笑道，“昨晚我吃了你不少錢，所以應該是我不好意思才對。”頓了一下，後面那句話她還是覺得不吐不快，“不過簡先生，我要是你太太，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她說完也懶得再看簡喬南的臉色，打開門就走了出去。
一個女人在懷孕這麽辛苦的時候，自己的丈夫不但不心疼，還跟別的女人那麽高調的風流快活，如果是她，她會恨簡喬南一輩子。
不過人各有志，那位簡太太願意為了簡家的錢去做“忍者神龜”，別人肯定是攔也攔不住的。
***
簡喬南坐在那裏，看着二秘走出門去。這樣的話，他以前聽過太多了。當年，有多少人曾經勸過他，罵過他，可是他卻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一樣堅持自己是對的，堅持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現在，他當然知道錯了，可是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
這一整天他腦中總是不斷回響着小小那句話。
那麽無奈，那麽悲涼，那麽悵惘，可是沒有一點點的恨。
淩小小對他的恨意，就像一把尖刀，一刀刺下來即使鮮血四濺，卻痛得幹脆利索，可是她今早讓他無意中偷聽到的那句話，卻像是把鈍刀子，一直讓他的心頭鈍鈍地痛着，卻不見一滴血。
這種痛越深，他就越恨當初的簡喬南，也就越心疼現在的淩小小。
她的一生，差不多都被他給毀了。
他毀掉了他最愛的那個人。
***
晚上吃晚飯時，餐桌上照舊是非常的安靜，只聽到一點筷子碰到碗時的聲音。淩小小照例吃得很少，吃完飯也像以前那樣，連招呼也不跟他打一句，直接丢了筷子就想上樓去。
“小小。”他連忙叫住她，“你的手……好點沒有？”
她的身體已經轉了過去，既沒有轉頭看他，更沒有回答他一個字，只是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往前走。
“小小。”他又叫。
她又停了下來，但仍然沒有回頭。
他已經習慣了她這種冷漠，“這個星期天，我們去看阿姨吧。也差不多快一個月了。”
他知道阿姨在她心中的份量，果然她開了口，“好。”頓了一下，她又輕輕地加了一句“謝謝”。
每一次他提起這件事，她都會向他說一聲謝謝。他猜想這或許是因為，當初他們的協議裏，并沒有要求他也要對阿姨好。
她是在對他這種額外的“饋贈”表示感謝。
***
阿姨現在住在她娘家的一個侄子家裏，離他們只有一個多鐘的路程。
她現在名義上是幫那個侄子看孩子。那個孩子比佑嘉大兩歲，現在在上幼兒園。
雖然很舍不得阿姨，可是從計劃實施那天開始，淩小小就很明白，當她和簡喬南開始進入到現在這種狀态時，阿姨就不适合再留在她身邊了。
一來是阿姨骨子裏是很傳統的人，她對阿姨再好，阿姨心裏還是有着很深的尊卑之分，只要在簡家一天，她都不可能真正把自己放到一個和她平等的位置上。二來她和簡喬南鬧成這樣，阿姨如果還留在家裏，肯定會很傷心；三來，她現在做的事，有一天或許就不能被簡家所容，所以在此之前，她得先把阿姨的退路鋪好。
因此她早早地就調查了阿姨娘家的情況，在綜合考慮了阿姨娘家那六位侄子的年紀，性格，配偶的性格，夫妻關系，還有親屬關系，以及為人處事各方面的條件之後，她選了現在這一個。
這是阿姨最小的一個內侄，夫妻二人都是很老實本份的人，雖然嫌錢能力差了一點，可是這方面，卻是她最不缺的。而且他們的孩子的比佑嘉大不了幾歲，正好為淩小小找到了借口。
那對夫妻原來住在鄉下，靠打零工為生，她給他們在縣城裏買了一套很不錯的房子，承諾只要他們對阿姨好，等阿姨百年之後，這套房子就歸他們。她還出錢給他們開了個小店，又幫孩子入了這個縣城裏最好的幼兒園，就連生活費，她也按月供給他們。
這些對她來說，是很微不足道的東西，可對這對夫妻來說，卻是那麽遙不可及。
他們對她自然是是感恩戴德，不管是看在什麽份上，他們對阿姨也是當成自己媽媽來看。阿姨自過完年搬過來幫他們帶孩子之後，眼見着人越來越開朗，身體也越來越好。
畢竟是自己的親人家，肯定比在別人家做下人要住得舒坦。
孩子奶奶，也就是阿姨的弟媳又因病去世了，她過來幫他們照看孩子，好像也格外順理成章，一點都不像是個多餘出來的人。
被人需要的感覺讓阿姨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她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能經常見到簡佑嘉了，所以淩小小答應過她，每個月都會帶孩子來給她看一下。
她是一直的把阿姨這裏當成娘家來走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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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小小他們三人到阿姨家時，阿姨已經等在小區門口。天氣已經變得很冷，阿姨的一頭白發被風吹得很亂，看到他們的車時，臉上立即露出大的笑容，連連向他們揮手。
簡喬南忙将車在她身邊停下來，等車一停穩，淩小小馬上帶着孩子下了車。
阿姨在這時卻又開始連連擺手，“你們上車，外面風大，別凍壞了小少爺。”
她到現在不改不了口，仍然叫簡喬南“大少爺”，簡佑嘉“小少爺”。
淩小小當然不肯，孩子已經将手伸向了阿姨那邊，阿姨笑眯眯地接過抱住他，示意簡喬南将車開進去，然後和淩小小一起迎着風開心地往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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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雖然冷，家裏倒是暖融融的，還充滿了飯菜的香氣。
是阿姨的侄媳在做午飯，她的手藝得自阿姨的真傳，很受大家的歡迎，所以他們的那個小吃店回頭客越來越多。
簡佑嘉一進屋，立即就被阿姨那個小侄孫女領去玩了。小小也被阿姨拉着去唠家常，只有那個侄子不得不硬着頭皮來陪簡喬南。
他們不是第一次來，但那對夫妻是老實人，又懾于他們的身份，對他們總是畢恭畢敬的。雖然孩子比佑嘉大，但他們是結婚早，兩人其實比簡喬南都要小，所以在淩小小的再三要求下，他們終于不再叫他們“簡先生，簡太太”，而是改叫“簡哥，小小”。
“簡哥，你喝點水。”他手足無措，很是窘迫的樣子，“你們餓了吧，飯很快就好了。”
簡喬南笑着說了聲謝謝，又問他生意一直還好吧。
那人撓了撓頭，很是開心的樣子，“還好，還好的，能維持生活。”說完就嘿嘿地笑着。
他們夫妻是本分人，雖然不會花言巧語，但勝在為人忠實，不太計較，小生意倒的确越做越好，上兩個月他們還曾經主動偷偷告訴淩小小生活費可以不用給那麽多了，因為他們現在賺得比以前多。
淩小小也沒多說什麽，該給多少還是給了他們那麽多，夫妻兩人一合計，就跑去給阿姨新添了一身衣服。
雖然很畏懼簡喬南，但那人還是努力找着話題來跟他聊，以防止冷場。在他們又陷入短暫地沉默時，忽然聽到那位侄媳在裏面叫了一聲“哎呀，醬油沒了。孩子他爸，你快點下去跑一趟。”
那人簡直是如臨大赦，但卻還是故意說了一句“你呀，就是這樣，總是粗心大意的”，然後向簡喬南歉意的一笑，“簡哥你坐一會兒，我去去就來”，說着就匆匆地就跑下了樓。
他很快就又跑了回來，将手中的醬油拿進廚房，然後簡喬南就聽到他老婆說了句“你呀，怎麽這麽笨，又買這個牌子。”
那人說“這個牌子怎麽了，這個牌子就不是醬油了？”
女人笑着罵了他一句，“姑姑說這個牌子炒出來的菜沒那麽好吃。算了，算了，你一輩子就這樣了，我懶得說你了。”
那人就笑了，聲音小了下去，“我一輩子就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誰讓你嫁我的。”
“誰想嫁你了。”女人笑了起來，“還不是你哭着喊着求着我，我才嫁了。”
後面那人的聲音更小了，好像很得意，卻更有幾分說不出的親昵，“現在後悔啊，晚了。”
簡喬南坐在那裏，盯着陽臺邊透進來的陽光。或許是盯得久了，眼裏漸漸熱了起來。
他生在簡家，不管什麽東西，幾乎都是唾手可得，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知道，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可能就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而在以前，其實并不用多久以前，他都覺得一個人的一生應該是轟轟烈烈，波瀾壯闊的，卻從來沒有想過像這樣平平常常的一言一行，卻也可以那麽溫馨動人，讓人心生羨慕。
可是他這輩子，大概永遠都不可能再擁有這種平淡的幸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