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近死亡似輕便。
“行醫生!”監測心率的小姑娘看着儀器上波動下降的數值兵荒馬亂,呼喊着向行煦光求救——行煦光疾步前來看了一眼,就揮開了一旁的小姑娘,三步做兩步沖到了床邊,捏住時酒的肩膀就開始吼。
“時酒!時酒!不可以睡!時酒!聽我說話!”行煦光的氣有些不穩,指尖也微微發顫,“孩子就要出生了,你不可以放棄!哥哥已經在往醫院趕了!你撐住!不要讓哥哥擔心!”
“哥…哥哥……”時酒含糊不清地吐了幾個字,心率也只是稍稍回升了一點,神智依舊恍惚。
得想辦法激發時酒呢鬥志才可以,不然,就是一屍兩命。
正苦苦地想着,不料周懷旭猛然起身迫使時酒揚了天鵝頸,信息素暴動之下,他對着那Omega腺體就是一口——
“啊!——”被激得渾身顫抖,時酒忽然有了力氣向下推擠了幾下,盆骨頓時被撕裂膨脹開,有溫溫熱熱的東西在胯下躺着,還有一些連接在體內——孩子,已經出來了一大半了。
醫生拖着小家夥的脊梁将腰腿盡數接離那污穢血腥之處,接下來哄哭剪臍,如行雲流水。
只是此時此刻,行煦光已無心看顧那孩子,而是推着病床火急火燎地往手術臺上趕。
但願信息素不要失效,一定要堅持到他上手術臺的那一個瞬間吧。
……
周懷旭不知道成為父親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從産房出來,步履匆匆行至手術室,他還來不及欣喜,就陷入了無邊的焦灼等待之中。不過是幾分鐘的距離,百米相隔的左右,偏偏一端慶祝着新生,一端預兆着多舛。
緊趕慢趕到達醫院的時濤從另一邊過來,與他對坐半晌,才幽幽開口道:“孩子沒事,在保溫箱裏,早産兒身體會虛弱一點,但還是很健康的。”
周懷旭聞言,瞥了他一眼,低低應了一聲。
時酒的哥哥,是個聰明人。善交際,懂進退,時家尚處于鼎盛時期的時候,少爺小姐的圈子裏都知道時濤的名字,與時酒相比,時濤是與時母最相像的,不僅是那清雅端麗的樣貌,更在于其為人處事的聰慧與優雅。那時候周懷旭就明白,時濤是為權貴之家量身定制的主母,內外掌度,他學得太明白。
四年裏,也常聽時酒說起哥哥,總是驕傲又崇拜的語氣——我哥哥我哥哥我哥哥的,好像全世界最好最能耐的人就是時濤,在時酒眼裏,誰也比不上他好。可時酒卻學不來那些外交手段,雖也能撐撐場子,主持簡單又基本的局面,他确實比不上時濤長袖善舞。時濤比他沉穩,比他隐忍,比他包容,也比他通透太多。
Advertisement
比如現在,明明酒酒在手術臺上生死不知,他還能說孩子的事——擺明就是讓周懷旭做好最壞的打算,即使時酒邁不過去這個坎,他作為父親也要承擔起責任,切忌沖動,辜負了孩子。
并非轉移注意力的安慰,而是理智又殘忍的警告,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周懷旭不得不說,他确實需要這樣的強心劑,以使自己能夠支撐下去。
有時候,絕境更能給予人向往生的願景,周懷旭身為高位者多年,早已被淩烈的疾風鍛煉得堅韌不屈。他不怪時濤,也不懷疑時家兄弟兩人的情誼,他只是有點空——心裏空,乃至于閉上眼,都能在夜色裏感知到白晝似的亮眼極光,那大概就是所謂的“一片空白”,好像被清空了磁盤的記憶,沒有過往也沒有前方,只是偌大時空芸芸衆生中的一點,且來去無足跡,自己看自己,卻陌生的好像在路邊随意瞧一眼路人。
距離他離開機場,奔赴醫院,守着時酒分娩直到現在,在長廊裏無助地徘徊,沉默凝噎,已經有十幾個小時,他怪自己太大意,貿貿然查了鄭華的貨,誰知亡命之徒惱羞成怒,鬧到醫院裏來。
他只是近幾日發現了鄭家企業的端倪,于是拔樹尋根,意外發現自己的朋友多年做着販毒的勾當,處于恨鐵不成鋼惱怒,他才對鄭華下了刀。在周家的傳統觀念裏,毒品和軍火是禁忌的地帶,他只是不希望朋友走上不歸路,不料鄭華卻因愛生妒,如此構想。
既是如此,那鄭家,也沒什麽存在的必要了。
十四個小時急救轉重症,主刀醫生說,四十八個小時內不醒,還得再上呼吸機,因為心髒功能和神經系統有輕微受損,後續的療養會十分棘手複雜。
現實,從來禍不單行。寶寶降生次日,四月四,清明節,春雨漸生纏綿意,周懷旭在病房門口仰着頭休息的時候,又接到孩子呼吸困難的消息,即使彼時鄭家,已經在市場的更新之中化為齑粉。
錯過的商品可以再購買,結下的梁子可以再解決,人能挽救的東西有很多很多,偏偏那些挽救不及的,才是彌足珍貴的。
他看着玻璃牆內的小小一只保溫箱,看見一個孱弱而幼小的嬰兒,凝神思忖了片刻,在新生兒登記的表格上,寫下“周靖”這個名字,取的,是萬事平安之意。
晚上進ICU陪床,又看見他的omega氣息奄奄地沉睡着,露出一小段藕臂和頸脖在素白的被子之外,那麽纖細的一小段,似乎比昨日又瘦了好些。
兩人不愉快的小半年,一個失望,一個憔悴,到最後,還是他來心疼他。
小家夥,你未免太狡猾了一點。孩子都有了,你難道還想撂攤子不管了嗎?那怎麽可以呢?你還沒認錯,還沒和我和解,你怎麽可以不聞不問呢?他周懷旭,絕對不會允許。
如此思索着,他走到床邊,将時酒的手臂往被子裏挪了一點,時酒卻被驚動了,突然掙紮起來,反手扣住他的小臂,如擱淺的鯨魚般喘息着。
醒了,卻是最糟糕的情況——意識不清,陷入戒斷狀态,呼吸供應不足。
“嗯啊——”時酒哀叫了幾聲,揚手要去扯氧氣罩,周懷旭一手壓制住他的胳膊,一手去按呼叫鈴,他微微俯于時酒上方時,還被omega踢起的腿勾了一下腰,糾糾纏纏直到醫生到來,他才好不容易脫身。
“醒了的話,身體問題就不大,主要是戒斷,海洛因必須戒掉,不然他一輩子都完了。”行煦光看着神智不清卻痛苦不堪的時酒,面色也有幾分凝重。
醫護人員将布條纏在時酒手腕出結緊,束縛到床欄邊,又将他掙動的腿捆起來,擰了個較為舒适的姿勢,再無辦法,便退了出去。
時酒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使用抑制劑,除了硬抗,也沒有別的辦法。周懷旭看着一衆人等魚貫而入,有條不紊地檢查了時酒地身體狀況,象征性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之後,又一個接着一個離開。
窗外春雨淅瀝,忽有銀光乍破,恍惚幾瞬,随來一響驚雷。
人歌人哭清明日,一年春事看成空。去年今日,兩相眷顧,情語如燕呢喃。又逢佳節,世事輾轉,多情卻似總無情。
“酒酒,”周懷旭俯下身,盯着時酒緊閉着雙眼時顫動的羽睫,柔聲道:“我解開你,你抱着我,不要傷害自己,好不好?”說罷,又瞥了一眼床頭緊束着的一雙玉腕,姣姣瑩瑩的纖細骨肉處隐隐窺得見殷紅,全是時酒暗地裏使勁折騰出來的。
“嗯……嗯…難受……”時酒聽見他的話,反應了許久沒回過神來,只咬着牙,不時洩漏幾句呻吟,力竭的時候,喚些昔日的舊語。
又是一聲春雷如石擊悶鼓般沉響,雨聲漸急,叮咚聲一聲催着一聲,玻璃窗罅隙隔不住寒氣,天氣不晴朗的夜晚,光線也微弱得如堙滅的星辰。周懷旭的唇壓着時酒的耳垂,安撫地貼近了些許,又将方才的話語重複了兩遍,目光卻空茫地落在窗外的黑漆裏,顧盼流轉,無處安歇。
“懷旭…懷旭……”如鎂光燈一閃而過,天空破開一段光口,周懷旭下意識看向身下迷蒙無知的時酒,不意料地撞進一雙盈盈如水的眼眸之中,那裏不甚清明,不甚理智,卻融裹着浩瀚的癡戀與依賴,是周懷旭從未見過的順受而乞憐的眼神。
一瞬間,呼吸有些失律。
他不喜歡這樣的眼神,這樣毫無保留的,以旁人為生機的眼神,太不适合時酒了。四年來,他無數次對時酒說:“寶貝,乖一點。”,但卻義無反顧地,愛着時酒的刁蠻與狡黠。大抵是因為有哥哥護着,所以即使在壓抑的環境下也是溫室裏嬌嫩不經風雨的花朵,美麗妖冶得讓人見了就想護在懷裏,給他一輩子無憂無慮的生活。
周懷旭一直知道,賦閑在家安靜柔順的永遠不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