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異地 (1)
異地
蘇墨深看着花海裏的黛藍也下了車, 随意攏了攏身上挺闊的風衣, 流暢利落的版型襯得他身材修長,前額的碎發許是精心打理了番, 三兩交錯帶着微卷,淩亂間更顯得潇灑,深深的雙眼皮上挑。
黛藍高興的在花海裏轉了一圈, 潮濕的泥土氣息夾雜着玫瑰花香,在周圍的空氣中彌漫, 連空氣都像美酒般醇香醉人。
她扭頭, 看着身後不遠處眉眼如畫的蘇墨深, 眼彎成了月牙,像個小孩般沖過去挂在他身上。
蘇墨深一把接住跳到他身上的黛藍,兩臂托着她的臀部,心軟的不像話,“送你的玫瑰莊園喜歡嗎”
“喜歡”黛藍趴在蘇墨深的肩窩耳語:“玫瑰開的太美了”, 說着, 紅唇吧唧一下親到了他的俊臉上。
蘇墨深看着她這傻樣兒, 呵,這就滿足了?
他拉着黛藍沿着玫瑰花中間辟出來的小徑, 朝着花海深處走,直到一個裝修精致的小木屋出現在眼前。
簡簡單單的木制裝潢, 推門而入, 寬大的落地窗,一張小小的雙人床, 複古小書架,木制桌子,木屋雖小五髒俱全。
蘇墨深用兩年的時間建了這個莊園。從保加利亞空運來,找人栽種、培育,看着玫瑰花一天天愈加嬌豔,就像是黛藍從小時候的咿呀學語,到現在的亭亭玉立。
他不能告訴黛藍,是他先動了心。
來之不易的感情,才會倍受珍惜。
陽光微暖的午後,窄小的雙人床上,黛藍窩在蘇墨深懷裏,兩人手裏都拿着本書,外面滿眼嫣紅玫瑰,多少年後,我們再想起,那段感情多難得。
跟蘇墨深在外面瘋了一天,黛藍喜滋滋的回了家,推開門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母親,昏暗的客廳裏,沒有開燈,外面的霓虹燈光斜入小窗,隐約間,她看見母親抹了抹眼。
黛藍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一動不動的站在玄關,開關就在她右手邊,但她不能開,母親那麽要強,一定不想讓她看見她這幅脆弱的樣子。
扯了個勉強的笑容,“媽媽,是不是這個月的電費用完了啊”
黛瑤聽見動靜,立馬側過身子,動了下喉嚨,穩了穩嗓音:“嗯,媽媽忘了交電費了”
盡管母親極力掩飾,她還是聽出來了哽咽的聲音,黛藍急忙說了句:“那我去物業繳下電費”說罷,轉身就走。
不只是這一次。母親經常一個人坐在沒有一絲燈光的房間裏抹眼淚,她甚至懷疑母親有抑郁傾向,床頭放着的安眠藥。黛藍不敢想,每次看見母親這幅樣子,她都全身冰涼,害怕母親想不開。
黛藍走後,黛瑤立馬站起了身子,朝浴室走去,看着鏡子中雙眼紅腫的自己,像一具行屍走肉沒有靈魂的傀儡,城南舊事像個無底洞,把她卷進萬丈深淵。
眼神渙散了兩分鐘,想起自己的女兒又忽地清醒起來,壓下那股壓抑。洗了把臉,拿出眼影補了妝,塗了個顯氣色的唇釉。
看着鏡子裏美豔妖嬈的女人,黛瑤扯了個僵硬的笑容。
在樓下吹了半個小時冷風,黛藍才上了樓,果然,母親還和以前一樣,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喊她吃飯。
一頓飯,黛藍吃的食不知味。洗漱過就躲進了被窩,看着窗外的熠熠星光,她曾有那麽一瞬,希望她的父親出現,讓母親不再那麽憂傷。
哪怕不承認她,只要母親不再偷偷掉眼淚。
又一個除舊迎新、阖家團圓的日子。
黛藍坐在桌前刷着題,小小的臺燈溫暖一片,窗外是噼裏啪啦的火樹銀花,照亮了半邊天,小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那麽開心,是父親在彎着腰點煙花。
看着面前冷冰冰的高考題,黛藍感覺有些挫敗,心中一片無力,槽糕的情緒一瞬間卷席着她,好想蘇墨深啊。
黛藍把筆扔下,把自己摔在床上,臉埋在被子中,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大概三秒後,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黛藍?”
黛藍悶着聲嘟囔:“我想你了”
一邊,正在擦頭的蘇墨深一頓:“把電話挂了,一會給你撥過去”
挂了電話,蘇墨深一手拽下身上的浴巾,磚頭般的腹肌曲線分明,晶瑩的水珠順着小麥色的肌膚順流而下,修長的雙腿讓人怦然心動。
拉開偌大的檀木衣櫃,随便一件衣服,都抵普通人半年工資。他随手拿出一身休閑服,快速套在身上,黑濃的發絲還帶着些潮氣。
停在小區樓下,蘇墨深拿出手機,垂眸按了幾下,黑色的眸子帶着些漫不經心,路燈灑在他身上,“往樓下看”
黛藍聽着蘇墨深的話,從床上挺了起來,刷的一下拉開窗簾,人煙稀少的樓下,蘇墨深孑然一身,用滿天星光的眸子看着她。
蘇墨深對黛藍比了個“下來”的口勢,黛藍拿着手機遲疑了會,母親還在客廳看聯歡晚會,最後看了眼樓下的人,轉身朝外走去。
正在看聯歡晚會的黛瑤,聽見門響的動靜扭頭看了眼。
“媽媽,我想喝樓下的珍珠奶茶,下去買一杯”
黛瑤看着無意識捏着衣角的黛藍道:“去吧,注意安全”
黛藍穿着棉拖三兩步下了樓,看着燈火闌珊處的男生,滿腔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只是不再挫敗。
拉着黛藍走到昏暗的花園邊,不遠處幾個小孩玩着仙女棒煙花,火花燦爛。
蘇墨深看着一身小白兔睡衣的黛藍,腳上還蹬着一雙貓耳朵棉拖,及腰的長發披散在身後,乖乖巧巧的,眼盯着小孩子手裏的仙女棒。
“想放煙火?”
黛藍仰頭看着蘇墨深點了點頭。
在黛藍驚訝的眼神中,蘇墨深走到車邊,拉開後備箱,好幾個大箱子充滿了窄小的空間,他挨個把箱子抱了下來,蹲下一條腿,把煙花排成一堆,讓黛藍站到遠處,拿出打火機。
曲着腿、修長的十指點着引火線,引火線響起的“呲啦”聲,讓黛藍聽得忐忑,他怎麽還不回來?
蘇墨深不緊不慢的站起身,朝黛藍走去,黑色大衣被風吹起了衣角,眼神專注。
身後的煙火一起沖向天空,一個個明亮的火花像是熠熠之星。忽然,半空中,百花齊放,綻放出一個紅色的愛心,絢麗爛漫。
黛藍仰頭看着半空中的煙火,“好美”,要是不消失該有多好。
蘇墨深側頭看着仰着天鵝頸的黛藍,你也好美。
昏暗的街角,黛藍埋在蘇墨深懷裏,這個男生總能帶給她驚喜,讓她滿腔歡喜。
蘇墨深看時間不早了,該放黛藍走了,就擡起她的下巴,讨要福利。
兩片唇瓣輕輕的碰了下,接着就開始攻城掠地。昏暗的小角落裏,男生摟着女生激烈的擁吻,路過的大人立即捂着孩子的眼睛。
許久後,蘇墨深松開懷裏的黛藍,親吻了下她的額頭,目送着她上樓。黛藍紅着臉瞬間就溜跑了,蘇墨深看着她的背影,呵,真像只兔子。
黛藍紅着臉坐在床上,饅頭上似乎還傳來羞人的感覺,他竟然去摸她的饅頭,手鑽進睡衣裏揉捏着......
第二天,醒來的黛藍臉更紅了,她夢見蘇墨深壓在她身上不停的動着。
春節過去沒多久,黛藍就開學了,她只要一想到又要和蘇墨深異地戀,心裏就不舒服。蘇墨深去送她那天,她坐在副駕駛上悶悶不樂。
下了車,蘇墨深幫黛藍拉着行李箱。
學校門口的美甲店裏,唐芳百無聊賴的往外看了眼,眼神瞬間頓住了,拉了拉郁然的胳膊,“看看,那個男生好帥啊”
郁然順着唐芳的指向往外看,“那不是蘇墨深嗎,你以前在學校沒見過他?”
唐芳搖了搖頭。
郁然接着道:“你個lou逼,他是明德上屆校草啊”
看到黛藍緊跟着下了車,郁然的手突然抖了下,一道黑色的指甲油劃過了大半個手指,留下了髒髒的印記。
“你眼瞎啊,會做指甲嗎,黑不溜秋的塗得我滿手都是,不會做就滾吧”郁然氣得站起來,指着做美甲的人罵道。
唐芳看着突然發脾氣的郁然道:“別生氣了然然,快讓她給你擦幹淨,幹了就不好擦了”
“我怎麽能不生氣,黛藍這個小賤人,一回來就占盡風頭。要是沒有她,現在坐在蘇墨深車裏的就是我表姐郁寧;要是沒有她,程子倫也不會拒絕我的告白,讓我在全班同學面前丢臉,陰魂不散的”郁然陰沉着臉道。
“......”
蘇墨深把她送到了寝室,走前,她依依不舍的在他懷裏多呆了會兒,才轉身進了寝室。
黛藍開學沒幾天,蘇墨深也回了學校。
非洲
眨眼間, 又是一年花開花落。
自從上次蘇墨深送她回學校, 就再沒和蘇墨深見過面。蘇墨深的導師被國家指派到亞洲做支援醫生,同時蘇墨深以較硬的專業能力, 被導師拉進了援坦桑尼亞醫療隊。
起初,蘇墨深想着國內的黛藍拒絕了導師,但導師以同意他提前畢業作為交換條件, 讓蘇墨深應了下來。
就這樣,兩人的距離從一萬一千一百六十公裏, 拉到了一萬三千多公裏, 手機成了兩人唯一的溝通工具。
有一次黛藍給蘇墨深撥了視頻電話,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在那邊的生活條件,何止是艱苦,生活條件甚至不如中國西部農村。房屋年久失修,設施陳舊,停水停電頻繁, 甚至連油鹽醬醋都得自己想辦法解。
一個病床上擠着兩三個病人, 一個個都是半大的孩子們, 身上插滿了管子。當時黛藍匆匆掃了一眼,就挂斷了視頻, 那些躺在病床上、連呼吸都是困難的孩子們,看得她揪心。
高三的生活兵荒馬亂, 沒有一絲放松。相比于其他人, 黛藍的高三更累,她一邊抓着專業課, 一邊抽時間練舞。
身邊的同學都像打了雞血般,一個比一個拼,早上天不亮就進了班,哈欠連天,都說哈欠是會傳染的,實則一點都不假。
桌上的咖啡瞬間見了底,濃濃的咖啡味飄蕩在教室裏,陣陣苦澀飄進每個人的鼻間,勾起了每個人心中的疲憊,跑着吃飯、跑着接水,桌上的小臺燈淩晨還不滅...
高三這場持久戰,拼的就是毅力。
一個忙着學習,一個忙着救人,兩人一周一次的聯系已經變得毫無規律,有時半個月一次,甚至一個月才聯系一次。
有時候黛藍就感覺他們間有那麽些許疏遠,好像有些追不上他的步伐。
平靜的高三生活也有着漣漪,打破這平靜。
黛藍的前桌,平日裏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徐高仁,自習課上正埋頭寫着模拟卷,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忽地把筆一摔,把書一扔,猛趴在桌子上,把頭埋在一摞摞又高又厚的書下,喊道:“天天刷題!天天刷題!閉眼諾曼底登陸薩拉熱窩斯大林格勒戰役,睜眼七大洲四大洋亞熱帶地中海,還有那堪比登泰山的函數大題,真他媽夠夠的!快把老子逼瘋了!個屁重點大學,誰他媽願意上誰上,老子去工地搬個磚也沒這累,灰狼啖肉,白狼吮血...他媽把老子的血吸幹吧....”
說着說着就大哭了起來,那一瞬,班上的氣氛無比沉重,壓抑到了極點,一半是天堂一半是不見底的深淵。
沒人上前阻止他,亦沒人上前安慰他,因為,其他人的情緒也都在緊繃着,像一根根緊繃着的琴弦,不知還能承受多大的力,也許,再施加一點力就“嘣”的斷開了。
這呼喊道出了大多數人的心聲,一個個心裏都不好受,努力了,付出了,可為何就看不到成果?那分數為什麽就停止不前,不增反減?
班上的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鴉雀無聲。
蔣維聽見了動靜,立刻從辦公室趕來,讓幾個高大的男生把徐高仁扶到辦公室去,留下句“大家繼續上自習”又匆匆離開了。
殊不知,人一走,班裏就炸開了鍋。
明德的實驗班在整個江城拔尖,從這個班裏出來的學生,不是被國外學校全額獎學金錄走,就是全國高校任你選。
但同時,這個班的競争力也是最最激烈的,壓力也是最大的。備受外界矚目,實驗班的學霸們從來不敢松懈,也不能松懈,學校把最好的師資力量都給了他們,單獨給他們辟出了一棟教學樓,給他們安排了最優秀的教師,如果考不好,對得起誰?
黛藍和秦一茹大眼瞪小眼,心裏唏噓着,徐高仁平常在班裏穩排前五,誰都沒想到平常嘻嘻哈哈的他會失常。
每個人心中都壓了塊大石頭,但不累不苦怎能叫高三。
一周後,徐高仁回來了,如往常般繼續上課、埋頭學習,周圍的人很有默契的避而不談那事。
徐高仁回來的第二天,蔣維就組織開了教育班會。
“同學們是不是很累?”
底下的同學都異口同聲“累”
“到底累不累,一個個有氣無力的,大聲喊出來”
“累!”像是發洩抱怨般,發出了震耳的聲音。
“累就對了,不累你們就不在這個教室裏坐着了,為什麽某些同學會崩潰失常?是因為你們正處于一個最重要的階段--瓶頸期,這段時間心理壓力大,學不進去很正常,但想要逾越它就必須找到根源,正視它解決它,熬過去這段時間就好了”
“你熬得過,出衆;熬不過,出局”
“就這麽簡單,也這麽殘酷,你以為往屆紅榜上的學長學姐們,都是玩玩兒就考上HF的?哪個不是流着淚咬着牙硬撐了下來”
“所以啊,親愛的孩子們,發洩一下就夠了,可千萬別把發洩當成你放縱的借口,時間真的不多”
下面一個個都低着頭,鴉雀無聲,蔣維說的多,但都是事實,一針見血,插進每個人的心窩窩。
十年寒窗,只待今朝。
黛瑤咬咬牙,拿出了一年的工資,把黛藍送進了江城藝考升學率最好的舞蹈集訓班,也被稱為魔鬼集訓營,裏面分不同方向,有芭蕾舞表演方向、古典舞表演方向、民間舞表演方向、中國舞編導方向、國标舞編導方向、電視舞蹈方向.....
黛瑤一向遵循民主型家庭教育,尊重女兒的喜好,從不強加幹預,對于黛藍選擇芭蕾表演方向這一決定,給出了大力支持,從緊張的巡演中擠出時間,給黛藍收集芭蕾表演方向的相關資料。
一周三次的集訓讓黛藍的高三變得更加繁忙,別人只需搞好文化課就好了,她的文化課和舞蹈要同時抓。
除了刷題就是排練舞蹈,很多時候,蘇墨深給她打國際電話時她在集訓,她打回去的時候他又在給病人做手術,就這樣一次次陰差陽錯的錯開。
離高考越來越近,蔣維讓大家把自己的目标院校寫在後黑板上,起初還有幾個人不好意思,自己心中的目标院校太牛逼了,寫上去怕別的同學嘲笑自己自不量力。經過蔣維的一番敲打後,一個個都放開了膽,将自己遠大的夢想一筆一劃用力的寫了上去。
蔣維說,被嘲笑過的夢想,總有一天讓你閃閃發光。
黛藍站在後黑板前,手指使勁捏着手裏的白色粉筆,眼睛似乎透過了黑板望向了遠方,末了,揚起嘴角,擡起手,刷刷的寫上長長的幾個字。
“黛藍: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學校”
坐标坦桑尼亞,充滿消毒水的醫院裏,一片兵荒馬亂。
小戴維手持匕首放在脖頸上,10歲的小男孩眼中充滿對這個世界的防備,是深深的絕望。
小戴維的母親是一個濫情的女人,和男人鬼混染上了艾滋。她對那個讓她染上艾滋的男人有多恨,就對小戴維有多狠。為了報複那個男人,她故意生下小戴維,日夜虐待。
小戴維體無完膚,被送進醫院的時候一臉防備,蘇墨深曾多次給他包紮,可他發現,小戴維身上的鞭痕、腳印越來越多,有些定痂的又重新裂開,皮開肉綻。
有次,他跟在小戴維身後,到了一個破落不堪的廢墟,屋裏,一個披頭散發的瘋女人,沖出來抓着小戴維的身子扔進了裝滿鹽水的桶裏。他看見小戴維掙紮着,眼神死死的盯着對面女人,他生平第一次見到那麽狠毒的眼神。
他沒想到,一個跑了十幾裏地幫他打水的小男生,總是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的小男生,過着地獄般的生活。
蘇墨深看着幾米外的小男孩,深色複雜。周圍圍着一圈人,都不敢上前,因為他們怕戴維有艾滋。
眼看那鋒利的匕首越來越深,一個稚嫩的生命漸漸消失。蘇墨深不再猶豫,這世界對戴維有愧,讓他身處深淵,可他還是個孩子。
眼看着蘇墨深的沖動,海缇薇心急手快的拽住他的胳膊,用蹩腳的中文說:“蘇,你不能上去,這很危險”
蘇墨深聞言,蹙着眉頭,一把甩掉她的手,三兩步上前:“戴維,聽話,把匕首放下來,這個世界還很美好,我會幫你擺脫你母親的”
戴維看着眼前的蘇墨深,逐漸往後退,同時,脖間的血越來越多。
蘇墨深不再廢話,認命般的閉了閉眼,在周圍的阻擾聲中,沖到戴維面前去奪那把匕首。戴維使勁掙紮,死亡對他來說已是一種救贖,他再也不想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
蘇墨深手上一凉,一絲異樣感,他趁着戴維發愣的瞬間奪過了匕首。
戴維死死的看着蘇墨深手上的那一滴血,他慢慢伸出顫抖的雙手,充滿淚花的眼睛看着自己剛拿着匕首的這雙手。
分手
所有人都盯着蘇墨深帶着血的手, 像看着瘟疫一樣。匆匆跑進來的查德爾教授, 看着眼前混亂的情況,面部僵硬, 眼睛瞪的死大,一度昏厥,那...那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啊, 跟着他在實驗室、病房呆了兩年的學生啊!
一個在手術臺上叱咤風雲的老教授,瞬間像患了重病般哆嗦着唇、眼神渙散, 他是不是做錯了?他不該為了自己的私欲, 明知道這個孩子想早些畢業, 卻以此來作為交換條件,讓他應下。
突然反應過來的查德爾教授,立即拖着蒼老的身子沖了上去,用盡力氣大聲喊道:“立即準備抗病毒治療,全部醫療人員, 哪個敢懦弱退縮, 我讓你一輩子留在坦桑尼亞!”
一兩個準備往後溜的醫生, 瞬間止住了腳步。
蘇墨深看着顫抖着的手,一個丁點大的小口子, 帶着血。盡管那血珠還沒有一滴水大,卻叫所有人心驚膽戰。
他也害怕, 可讓他再來一次, 他還是會這樣做。
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蘇墨深被關進了隔離室。查德爾教授雙眼含淚, 看着面前的學生:“蘇,這裏的條件有限,小戴維的HIV檢查結果要等到一周後,我們的希望還很大,你要相信,老師不會讓你出事的”
蘇墨深半躺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空洞無光,任查德爾教授說什麽都無動于衷。
他不怪罪查德爾教授,自從跟着查德爾來到坦桑尼亞,他才感覺,他白白活了19年,他忽然明白曹博文為何放着他爹的司令員不做,一個人隐姓埋名跑去天南地北當兵。
一腔熱血應灑四方。
在蘇家的庇護下,他含着金湯匙奢侈了19年,甚至他19年來的花費,都夠這裏一個城市的吃穿用度。
但到了坦桑尼亞,他什麽也不是,只是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他用這雙手救活了一個個病人,只有站到手術臺上,他才感覺自己不是個廢人,對着世界還有點用。
生而為人,他從不後悔自己做下的每個決定。
他對得起醫生這個職業,也對得起他手下的病人,唯一對不起的,是他的姑娘。
坦桑尼亞,那片藍得要碎掉的天。
我們各懷心事。
寝室裏,黛藍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沒有一絲睡意,好久沒有跟蘇墨深開視頻了,好想他啊。
外面有老師查寝,黛藍偷偷的把頭埋在被窩裏,屏幕亮度調到最暗,接着聲音調到最小,撥了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屏幕裏的嘟嘟聲傳來,黛藍的心也提着,有怕被老師逮着的害怕,也有要聽見他聲音的開心。
黛藍看着屏幕上的:對方已拒絕了您的視頻邀請。不死心,又撥了一個,結果蘇墨深又拒絕了。黛藍扔下了手機,翻身躺回床板上。
幾分鐘後,震動的聲音傳來,她翻了個身,迅速拿起手機,放在耳邊,沙啞疲憊的聲音清晰的傳到耳中:“黛藍?”
“怎麽拒絕我視頻通話啊”
“旁邊有人,不方便”昏暗的屋子裏,蘇墨深垂着頭,雙眼被埋在碎發中,帶着病态的性感。
“蘇墨深,你是不是感冒了啊,聲音都啞了”
“嗯,晚上沒蓋好被子”
“那你快去吃點藥吧”轉而,黛藍又想到蘇墨深那邊現在是淩晨四點,接着道:“我下次再找你聊,還有一兩個小時,你再睡會兒”
“黛藍,別挂電話好嗎,我想聽聽你的呼吸聲”
黛藍羞着臉應下了蘇墨深,把手機放在枕頭旁邊,盯着屏幕的桃花眼漸漸阖上,聽着那邊傳來的聲音,黛藍一片安心。
逐漸平緩的呼吸聲隔着手機傳到蘇墨深耳中,被藥物折騰的疲憊不堪的身軀逐漸放松。
唐芳看着自黛藍打電話起,就關了游戲的黎景,眼神充滿不甘,上牙死咬着下嘴唇,她見過黎景拿着棍子把人往死裏打的狠樣;見過黎景在廁所裏光明正大的任煙霧缭繞;見過她怼人時不屑一顧、懶散的勾起一邊嘴角。
她知道,黎景的身子裏住着個男人般的靈魂,潇灑、不羁,比她見過的所有男生都酷。
她不知道同性戀是什麽,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接近她,病态般的占有她。第一次,她把一個學妹送給黎景的玫瑰花扔進了垃圾桶,進了寝室的黎景只是掃了一眼,毫不在意。漸漸的,一盒德芙,一條上千的鎖骨鏈,甚至是一塊上萬的腕表。
她知道,這些黎景都不在乎。直到黛藍出現,黎景開始反常。她無意中瞥見黎景的手機屏保,那是一個踮起腳尖、跳着芭蕾的小女孩,才十一二歲。
末了,唐芳收回視線,拿出手機,編輯了條信息。
也許沖動是魔鬼。
是嫉妒引燃了火。
~·
省統考後,接着就是校考,黛藍報了兩所學校:杭城舞蹈大學和京師大舞蹈專業。畢竟,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每年招生太少,競争力太大,為了保險起見,得給自己留個退路
時光匆匆不待人,黛藍看着自己的三模數學成績,抱着一絲微弱希望又看了一遍,心中一悸,付出就一定有收獲嗎?
差到刷新了的三年來的最低分--99,一瞬間無能為力的感覺湧上心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種習得性無助感席卷着她。
學校為了讓學生在考前有個自信的心态,因此,三模題定不會有太大難度,是她自己發揮失常?還是有知識點遺漏?黛藍看着秦一茹成績--139,差距真大啊。
無助的打了個國際電話,聽着話筒裏的嘟嘟聲,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心裏壓着一塊巨石、毫無疏解,黛藍壓抑的走出校門,那無能為力化成沉默的淚水,順着面頰流淌,暮色蒼茫,陰暗暗的一片,黛藍穿着明媚的校服,與這黑暗的街角格格不入。
腦子裏回憶着她熬過的夜,刷完的卷子....
沒人注意到,一個社會青年默默跟了她一路,直到人少的地方。
“妹子,受什麽委屈了跟哥說說”
沉浸在悲傷裏的黛藍,身體猛地一僵,臉都白了,心提到嗓子眼,渾身緊張得就像拉滿的弓一樣。
她蹲着,那人緊挨着她的膝蓋,彎着腰,手放在她的背上,低着頭,濃濃的煙味和發腐的難聞味道。
黛藍手心冒着冷冷的汗,濕濕的,顫抖着雙腿,虛脫的扶着牆,站了起來。四周昏暗,人少的可憐,她怎麽走到這來了?
黛藍轉身就朝明亮的地方跑,身後的人一把牢牢的抓住她的臂膀,自從昨天看到黛藍的照片,他心癢的一晚上沒睡着覺,看看這臉蛋,梨花帶雨、杏臉桃腮,飽滿圓潤的胸....默默咽了口口水,眼發着紅,說什麽也不能讓到嘴的天鵝跑了!兩只粗壯的手臂使勁抓了黛藍,往沒人的地方拽。
黛藍死命的掙紮着,拳打腳踢,喊着人。
李強被弄急了,“妹子,你越掙紮越能激起哥的性/趣,乖乖跟哥走,讓哥用*好好疼疼你....”說着,那嘴就湊了上去,兩只手就要朝黛藍的胸上摸。
剛從網吧出來的黎景,一擡眸就看見了角落裏的肮髒,轉身就走。忽然,她頓住了腳步,那披散在兩邊的長發怎麽那麽熟悉。
反應過來的黎景瞬間沖了上去,一腳踹開趴在黛藍身上的男人,雙手在黑漆漆的地上瘋狂的摸着,拿着摸到的石頭,使出全部力氣猛地朝對方頭上砸。
黑摸摸的一片,李強還沒看清黎景的動作,頭上就被砸了個洞,疼的他雙手捂住頭部,想堵住那不斷噴出來的鮮血。
瘋了般,黎景紅着眼、拿着石頭一下比一下狠的掄着李強的頭。
看着地上淌出來的一大攤子血,黛藍害怕的拽了拽黎景的袖子,顫抖着哭音“他快不行了,快把他打死了”
那一瞬間,黎景拉住黛藍就跑,拼命的朝有光的地方跑去。
黛藍的心撲通撲通的快要跳出來,害怕那人在後面追着她,唯恐那有力的手臂再次把她拽入黑暗的街角,恐懼到了極點。
身後撲通一聲,接着一聲喊叫。
跑到了明亮的熱鬧街道,直到沖進離她們最近的商店,黛藍再也繃不住心中的恐懼,渾身顫抖。
把黛藍送到小區門口,黎景一臉正色、盯着黛藍的眼道:“別人問起,你咬死今天的事跟你沒關系,今天什麽都沒發生”
渾渾噩噩的進了門,黛藍渾身失力倒在床上,黑暗肮髒的街角、腐臭無比的味道、污穢不堪的話語....
沖進浴室,扶着馬桶嘔吐着,似乎要把膽汁都吐出來,把那吸入的腐臭氣味吐出來。
亂亂畫面的在腦中交雜着,想起就讓人心悸。
手機鈴聲打斷了黛藍的思緒,她看着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腦中一片空白。
直到第三遍鈴聲響起,黛藍木木的拿起手機放在耳邊,“怎麽現在才接電話”
無聲無息,蘇墨深沒得到回答“怎麽不說話”
黛藍聽着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美好回憶和黑暗畫面像電影似的一幅幅在腦中掠過。她好累啊,累到連一句“我想你”都說不出口。
他在幹嘛呢?穿着高冷的白大褂拿着手術刀運籌帷幄的站在手術臺上?踩着限量版的球鞋甩着淩亂不羁的發絲帥氣的進球?
她在幹嘛呢?拿着澡巾用滾燙的熱水沖着惡心的肮髒。
她三個小時前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在幹嘛呢?忙到連一個電話都沒空接?
話筒裏一片寂靜,靜的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打破平靜,這來之不易的平靜,一念之差。
“蘇墨深,我好累啊,你累嗎?”
“異地戀太累了,要高考了,我堅持不下去了”
“分手吧”
坦桑尼亞,廢墟前的蘇墨深像一尊雕像,高高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一手拿着手機動也不動,僵住了般,半晌,沙啞疲憊的聲音破喉而出“為什麽”
黛藍仰着頭忍着即将掉落的淚水,坐在地板上,嘶聲力竭“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啊,不喜歡你了還要為什麽?”
說罷,把手機扔進了清澈透明的浴缸,眼淚再也不受阻擋。
為什麽,因為她太糟糕了啊。
是那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三年
接着, 夢醒了, 溫熱的水珠順着眼角消失在密集的發絲,潮濕溫熱的粘在頭皮上, 黛藍平躺在床上,側頭閉了閉眼,擠出眼中的殘留。
匆匆那年像夢一場。
坐起身子, 柔軟的蟬絲被順着身體下滑,露出蜜桃般飽滿的胸部。赤着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走到鏡子前。
順滑黑亮的頭發被染成了金黃色、燙成了大波浪;清純的面孔長開了, 但沒有一絲清純的感覺, 黑粉說她整了容、動了整張臉,要不然怎會長的這麽妖豔,桃花眼愈加勾人,上挑的眼尾确實像妲己;赤/裸的白嫩身子越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
是20歲的桃李年華,她還年輕呢。沒日沒夜跳了三年舞, 如願以償的拿到了所有的榮耀, 出了名, 可她還不滿足,她想要的都不是這些。
站在花灑下, 蒸騰的熱水“飽經波折”流在地板上、流進下水道。
催命的鈴聲響起,只迷瞪了兩三個小時的黛藍實在不想起, 煩躁的把自己埋進被子裏, 蒙着頭捂着耳朵,響了三遍的手機鈴聲終于停息了, 黛藍呼了口氣。
還沒等她喘過氣來,門鈴又開始響了,一遍一遍,吵的人頭疼。
黛藍猛的坐了起來,不耐煩的揉了揉亂成一團的頭發,眯着眼下去開門。
接着,一連炮的話珠子撲面而來,“這都幾點了,請問你屁股被太陽曬黑沒?你睜開眼看看現在是巴黎時間幾點,你現在就相當于脫離學校單飛了,本來學校就對你天天逃課不滿意,你還讓他抓你小辮子?離你們學校的彙演只有兩個小時了,半個小時後,我要看見你穿戴整齊的樣子”
王琦看着黛藍懶懶的倚着牆,一臉迷瞪樣兒,一臉嫌棄。
“琦姐,我昨天只睡了兩個小時。而且,學校彙演又不是片酬百萬的芭蕾舞劇,你給我接下來幹嘛啊”
“你還有25分鐘”
下了樓,黛藍戴上了墨鏡和口罩,兩人低着頭快速上了保姆車。
待車發動,王琦拿出小鏡子開始補妝,棗紅色唇膏加上精致的歐式雙眼皮,28年的閱歷賦予她濃厚的睿智氣息,帶着強大的氣場。有時候,黛藍就超佩服,琦姐要是進軍娛樂圈,絕逼是影後啊。
王琦掃了眼一直盯着她的黛藍:“咋?被姐的美貌震驚了?”
這個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黛藍把視線移向窗外。
“不是疑問為什麽給你接下學校的彙演?”王琦眯着右眼,熟練的畫着眼線。
“這次彙演,說白了就是個暗自較量,你們學校的芭蕾舞團邀請了和它齊驅并駕的好幾所名校,說是交流經驗,呵,要只是個簡單的經驗交流,他幹嘛費老大勁兒、厚着臉皮,把退休好幾年的芭蕾天後請出山?”
“學校看你名氣大,想讓你去撐撐場子,我要是不給他面子,給他拒絕了,他明年就壓着你畢業證信不信”
說着,王琦放下手中的眼線筆,看了眼旁邊的黛藍。
“嗯”黛藍把自己放在座椅裏,閉着眼,連着幾天沒睡好,頭疼。
打過招呼後,黑色的保姆車一路暢通無阻。
芭蕾舞團的專屬化妝間,一個個漂亮的年輕女孩穿着統一的潔白芭蕾裙,排着隊等着化妝師給他們化妝。
癱在折疊椅上的小張,看見自家祖宗終于來了,刷的站起了身,把搭配好的舞臺裝一股腦的塞進黛藍懷裏:“人家都換好衣服,連妝都畫好了,你才剛從被窩裏爬出來,快快快去”邊說邊把黛藍往更衣室推。
“琦姐,得虧你親自跑她家裏去了,要不然,等那小妮子倆眼一睜,彙演都結束了一年了”
“呵,有本事,你當着藍藍面說”荷蘭看着繪聲繪色的小張,嘲諷道。
話音未落,黛藍就推開了更衣室的門:“當着我面說什麽?”
“說你漂亮”
“張大餅,剛你可不是這麽說的啊”
“荷蘭,你能不能不喊我大名”
“都閉嘴吧,荷蘭趕緊給她化妝”琦姐一放話,倆叽叽喳喳小麻雀瞬間閉了嘴。
黛藍半躺在椅子中、閉着眼。
荷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