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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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卧底,你又開始了是吧。”章儒柏下意識地否認,同時也開始慌張;但想到之前多爾和她講過他并不能分清誰是監視人,經常胡亂猜測,于是定了神,“能不能放過我這個無辜的打工人。是,我是好奇你的工作,這不是順口提到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讨厭我。”多爾緊跟着說了一句。
章儒柏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多爾晃動着魚竿,遠眺塘中的漣漪。
“我不讨厭你啊,”說掏心窩子的話,多爾是挺煩人的,但遠夠不到章儒柏“讨厭”的标準,“你怎麽會這麽認為呢?我覺得你特別可愛。”
多爾有點懵,轉過頭看她。
章儒柏承認她有寬慰多爾的成分在,但也是真心實意:“你聰明,漂亮,有小脾氣,但也有善良的地方,你可愛,堅強,你有太多地方值得我喜歡了。”
多爾的聲音沉下去了,面色也有些凝重:“你騙我。”
“我騙你做什麽。”章儒柏笑了,“你這麽沒自信啊。”
“那你發誓。”多爾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你發誓你沒有騙過我,發誓你不是程臻的人。”
章儒柏的誇贊是誠心,但對于多爾欺騙,大概也不比那些監視人少。她心虛沒敢接第一句話,但指天為誓,說道:“我發誓我不是程臻的人。”
多爾的神情和語氣終于軟下來,他喃喃道:“你可不能騙我。”
他的手微微顫抖,釣竿的尾端随着他抖動的頻率起伏着:“那麽多人騙過我,但你不能騙我。”
章儒柏扶住他的手,驚覺他手指那麽涼。章儒柏把他冰冷的指尖握在手心裏,細聲細語地說:“好,我不騙你。我你是說過有一天你會跳出現在讓你不滿意的生活嗎?我不會騙你,我努力,你也努力,我們一起努力掙脫出去。”
多爾盯着章儒柏握住他的雙手:“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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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碼這是我最誠摯的期望。”
多爾的臉上終于有笑意了。
多爾真的比小孩子還難哄,但章儒柏更沒想到自己哄得心甘情願。手心包裹住的指尖溫度依舊很低,章儒柏擔心道:“你是不是冷,我讓小楊給你找件衣服來。”
多爾剛浮出的笑意又垮下來:“我才不要他的衣服。”
“怎麽,你有潔癖嗎?”章儒柏除此之外再想不到什麽拒絕的理由。
多爾冷哼一聲:“我不喜歡狗味兒。”
“怎麽說話呢你。”章儒柏在他的腦袋上亂揉了一把。她發現在自己要對多爾施以懲戒的時候,不是揉他的頭發就是拍他的肩膀。也不好下手更重了。
多爾望着天,他的興趣根本不在魚塘裏,而是在天空中。歐洲那邊的鳥類都親人,到了中國之後才發現這裏的鳥類都猶如驚弓之鳥,靠近一些就全都振翅飛走了。他對章儒柏講:“為什麽中國的鳥都怕人?”
章儒柏怎麽會知道鳥是怎麽想的:“可能是dna裏刻下的怕被人烤着吃吧。”
“我小時候去英國玩,那裏的鳥就不怕人,和我搶薯條吃。”
章儒柏沒怎麽出過國,也不知道多爾對鳥有什麽執念:“你要是喜歡也可以養一只,不過我不負責打掃。”
多爾搖頭說:“我還是更喜歡看鳥飛起來的樣子。”
他們正聊着,小楊在大廳喊,說涼菜已經做好了,問他們要不要上菜。
“你餓嗎?”章儒柏問。
多爾沒吃早餐,這會兒是有些餓了。他們放下魚竿,去了大廳。這兩天天氣好,又是周六,來的人比較多,小楊也忙,賠着笑給章儒柏說:“姐姐你看,今天人多,照顧不周了。”
章儒柏通情達理:“你快去忙吧。”
因為只有兩個人,章儒柏不敢點太多,只點了一個皮蛋和涼拌荠菜,都是多爾沒吃過的。皮蛋和荠菜也不是什麽稀罕食材,多爾在中國呆了十多年,竟然還不曾試過,這讓章儒柏覺得詫異:“那你以前吃的都是什麽,西餐嗎?”
“我很多年沒有正常吃飯了。”多爾覺得自己這話聽起來挺慘的,他不喜歡賣慘,可這是實話,“以前胃口也不好。最挑食的時候看到什麽肉啊菜啊都不願意吃,只吃白米飯。”
章儒柏不由得感嘆:“你能活到今天也挺奇跡的。”
“那你呢?你愛吃什麽。”
這是多爾第一次對章儒柏表現出好奇,章儒柏一直不曾對多爾輸出過自己的經歷,只是吸納包容,這讓多爾莫名覺得不安和不适,而他無法分辨這種情緒為什麽會出現。他與人接觸甚少,幾乎沒有過正常的社交,他不知道只有雙向的輸出,一段關系才是平衡的,輸出更多的人會更依賴這段關系,而輸出更少的更容易脫身。
“啊……我喜歡吃的很多啊,比如皮蛋和荠菜我就很喜歡,可樂雞翅,番茄牛腩,煎餅果子,豚骨拉面……”章儒柏自小胃口不錯,如果不是愛鍛煉,遲早也會落一個心寬體胖的下場。
多爾想不通人際關系,他只知道問:“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章儒柏發覺自己不論過多久,始終跟不上多爾的腦回路:“你沒問我啊。”
她越想越奇怪,又回道:“告訴你做什麽,你可以做給我吃嗎?”
多爾的脾氣又上來了:“你為什麽什麽都不和我說!”
“我要和你說什麽?”章儒柏在想這次多爾生氣的理由是什麽,“好好溝通行不行?你問我,我知無不言。”
多爾陰沉着臉,随便想了一個問題:“你養過寵物嗎?”
“我沒有,但是我奶奶家有,奶奶以前住在農村,養了只看家護院的狗,叫虎子。”
“你最喜歡做什麽?”
“做自己喜歡吃的飯,然後一邊吃一邊看喜歡的電影。”
“喜歡什麽季節?”
“就是現在這樣的初秋,尤其是雨後。”
“你談過戀愛嗎?”
“怎麽會沒談過,我二十八了诶。”按照她這個年紀來算,章儒柏絕不算情史豐富的,“談過三段。”
多爾啞火了,他好像一時找不到其他問題了。
多爾問問題的樣子像豌豆射手。這是一個無端聯想,但是把章儒柏自己逗笑了:“你現在看起來像一把沒有子彈的槍。”
多爾毫無力度地瞪了她一眼。
“還有什麽想問的,放馬過來。”章儒柏覺得自己像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
多爾思考的時候把筷子放在嘴裏咬了幾下,然後問:“你父母是做什麽的。”
章儒柏的父親是警察,臨近退休,也只在基層副處的位置上;母親是一位私企員工。她的家境普通卻和睦,當年報考警校也是受了父親的影響。但這不是可以告訴多爾的,警察對多爾來說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職業,而且像她這樣的家庭,一般很少會有不考大學的人。就算多爾不通世事,也不能這樣糊弄他。于是章儒柏回他:“我父母都是普通農民。”
她之前那些問題的回答都很豐富,父母這種最熟悉的話題卻回答地很簡短,多爾自然會覺得奇怪:“你不喜歡談你的父母嗎?”
章儒柏應付自如:“你不也不和我談你的父母嗎?”
好在多爾是個講理的,他覺得章儒柏說的沒錯,人與人之間有來有去,他不願意提及的,也不應強迫章儒柏談論。除了這些,暫時也想不到什麽要問的,他看眼前的兩盤菜,皮蛋晶瑩剔透很是漂亮,就夾了一筷子放嘴裏。剛嚼了兩下,就做出反胃的樣子。好在最終沒有吐出來,章儒柏給他倒了杯茶水,她不理解多爾挑剔的口味:“這麽難以忍受嗎?”
多爾灌了幾口茶水,終于把那股怪味兒壓下去,他給章儒柏形容道:“這麽說吧,我第一次見程臻,也是這樣的反應。”
“你這算不算是對皮蛋的侮辱。”章儒柏捧腹大笑,其實多爾有時候說話還是很幽默的,“你第一次見程臻是什麽時候的事?”
“從十四歲生日那天。”多爾這不到二十年的人生裏忘不掉的場景太多,程臻的出現算一個,“那天他穿成套的西裝——誰會穿成套的西裝啊?打開我房間的門,打開了房間裏所有的燈。他說,他叫程臻,從今天開始就是我的監護人。監護人的意思,就是代替我的父母。他說算個什麽東西,可以代替我的父母?”
章儒柏隐約猜到,多爾的父母可能就是在這個時間節點從他的生命中離去的。
“我當時就吐了,幹嘔,因為我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多爾說這次的時候眼神和表情都看不出落寞,他像是走出來了,但章儒柏知道沒有。那他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回憶這一切?這麽多年來,他為什麽活下來,又是用什麽樣的方式保持心态的平衡?
曾經章儒柏以為多爾在茍且偷生,如今忽然覺得,他或許才是在忍辱負重地謀劃些什麽。可究竟是什麽呢?
在收網之前,多爾不可能給她回答。
這一整天玩得還算盡興,雖然一條魚也沒釣上來,但烤魚還是吃到了。章儒柏發現多爾也喜歡吃一些燒烤類的食物,按照多爾的說法,他從來沒吃過這種做法。不過章儒柏到覺得他沒吃過的多了,挑食也只是因為嘗試的種類太少,以後多給他變着花樣地做一些,說不定飯量也會大一些。
他們回程依舊是坐公交,這次多爾沒犯困,而是專注于沿途的風景。
“你真的很愛看風景。”章儒柏又發現了多爾的一個特質。
這個特質也是多爾今天才擁有的:“你不覺得嗎?看風景的時候心會打開。”
回到小區都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天色已晚。他們在樓下的時候看到自己的那一戶的燈還亮着。
“我們忘記關燈了嗎?”章儒柏是有随手關燈的習慣的,“還是有人來了?”
多爾的神情明顯不再放松,他們上了樓之後,由多爾打開了門。
室內的光亮傾瀉在幽暗的樓道裏,多爾先一步踏入,正對上坐在餐廳的程臻向他們投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