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誰約會在農家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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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儒柏答應了帶多爾去農家樂,就不能食言。她提前打電話預定了位置,老板是她的熟人,以往都是接待她們一整個科室團建的,這次習慣性地問還是留以往的包間嗎?章儒柏說這次不是團建,是她帶一個弟弟出來玩,留一個桌子就好了。
多爾一向少眠,起得很早,只是起地再早也不愛吃早餐,用他的話說,是“人醒了,但胃沒醒”,恰巧章儒柏今天做的是小米粥,不能帶着吃。她哄多爾說:“不吃東西容易暈車的。”
多爾反駁她:“我從來不暈車。”
“你五個月出一次門,你坐過幾趟車。”事實上,他們這次要坐的是公交車,确實不會暈車,章儒柏想着一會兒要吃正餐,也就沒再強迫多爾。多爾完全沒有要收拾的行李,章儒柏則放心不下,到了零食餅幹,面巾紙和濕巾紙,水杯錢包充電寶,甚至還有酒精噴霧。她總是習慣在出發前将所有東西帶全,以防萬一,雖然這個萬一從來沒有發生過。
去城郊的公交車非常老舊,他們足足等了二十分鐘才等到,章儒柏這才發覺多爾似乎是一個安靜的人,平時牙尖嘴利的,可在等待的時間裏從來沒有問一句“車什麽時候才能到”,他甚至沒怎麽說話,是用一種很享受的狀态看着眼前寬闊的馬路和來往的行人。多爾喜歡看,喜歡用他的眼睛觀察,他像是那種從小就會目睹毛毛蟲破繭成蝶的孩子,永遠耐得住寂寞。他的眼睛在晴朗的天氣來顯得明媚且有風采,和在家裏注視實驗器材和小垃圾的眼神又不一樣。章儒柏第一次知道好的光景是會把一個蒼白羸弱的人襯出陽光向上的精神氣兒來,如果她再年輕十歲,一定會為這樣的少年心動。
這道航線坐的人一直很少,他們上車就挑了兩個并排的位置,多爾選擇坐在右面,他想靠窗多見見太陽。公交車內因為大片吸熱的玻璃,溫度比室外暖和一些,章儒柏習慣在路上聽歌,多爾本來想問她農家樂是什麽樣的,可看到她戴着耳機,也就沒有多話了。他自己喜歡安靜,不會去打擾一個正在享受安靜的人。
他鮮少外出,因此從來不知道,當人身處一個開闊的環境時,心思和大腦也會豁達起來。從前他只縮在實驗室,滿眼的數據和材料,大腦一刻不停地轉動。他有這個腦力,承擔得起這份辛苦,可心中是一種怎樣的促狹,見到寬闊的風景時才能對比出來。不止是工作,離開了實驗室,他的大腦也從未休息過,四四方方的房子和天花板只能讓他想到程臻和過往監視他的人在這裏留下的痕跡,那些屈辱和仇恨在腦海裏發酵,于夢中侵蝕他的意志,這也是他少眠的原因,睡眠于他并不是恢複和修整,而是噩夢般的現實換了一個方式重演。
多爾這些年來首次沒有去思考他所看見的東西,樹木就是樹木,藍天就是藍天,是沒有被賦予負面意義的純粹的美麗,公交車載着他穿梭在建築于行道樹的光影之間,他耷拉着眼皮,像搖籃裏的嬰兒在來回切換的色斑中昏昏欲睡。原來不用等到身心俱疲也可以感到困倦。他的身子随着車擺動的幅度搖搖晃晃,偶然碰到了章儒柏。
他想,玻璃很硬,如果能靠一下身邊的這個人就好了。
可他不敢直接靠上去,更不敢開口問。像他這樣的根本沒有人喜歡,章儒柏也不會喜歡他。他不回她的話,還經常發脾氣,章儒柏肯定不願意把肩膀給他靠一靠。可是他好困呀,屁股都滑到了椅子邊,腦袋一點一點地往左邊倒。
忽然,他感覺自己的腦袋撞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是他枕在了章儒柏的肩頭。
這和他可沒關系,剛才的距離根本不足以貼近章儒柏,是章儒柏自己把肩膀送過來的。陽光真的好暖,他不想辜負這番舒适的環境,他什麽都不知道,他是困迷糊了想睡覺,才不知道自己已經枕在了章儒柏的身上。
多爾幹脆地閉上眼睛,夢他的周公去了。
他睡得并不踏實,中間迷迷糊糊醒來好幾次,但一想到自己的處境是在出游的大巴上,身邊是章儒柏,就又放心睡過去了。大概是過了很久吧,他被章儒柏拍了兩下肩,說下一站就到了。
多爾坐起身,現在比早晨的精神要好多了,窗外的風景告示着他們已經來到了城郊,沒有高大的建築,遠處還能看見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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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儒柏預定的那家農家樂老板姓楊,他兒子比章儒柏小幾歲,大專畢業之後就在家裏幫襯着。小楊性格開朗,嘴又甜,因為章儒柏經常光顧和她混得很熟,見章儒柏來了,一口一個“姐姐”地叫着。章儒柏跟他推搡着鬧了一會兒,說今天是專門帶弟弟來放松的,讓給安排了釣魚的工具。
小楊再怎麽沒見過世面,也看得出多爾是混血兒,他從來沒聽說過章儒柏還有個外國親戚:“這弟弟沒有血緣關系吧?”
章儒柏笑着推了他一把:“管那麽多呢。”
小楊嬉皮笑臉地說:“但是長得好看,這點随姐姐。”
章儒柏和小楊聊了兩句近況,小楊恭維她:“姐姐成績好,工作又好,怎麽還不見有個姐夫啊?”
“噓——”章儒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今天千萬別提這個,我這個弟弟成績不好高考失利,正難過呢,我騙他說我當時考的也不好,大學都沒考上!今天千萬別提我過去的事情。”
小楊疑惑地看了一眼多爾,這孩子明眸皓齒一臉的聰明相,怎麽也不像考不上大學的人。“不會吧,長得這麽好看。”
“這和好看有什麽關系啊。”章儒柏一臉遺憾地敲了下腦子,“不是學習的料,小傻子一個。”
小楊向多爾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多爾一邊擺弄着漁具,一邊時不時瞟向章儒柏所在的方向,正好對上小楊的視線,心裏一陣惡心。他本來就看小楊不順眼,熱情地像只狗,他又不喜歡狗;又用多爾最讨厭的憐憫的眼神看他,現在的多爾只想快點把章儒柏叫回來,沒有章儒柏在的公共環境,他多少會覺得不自在。
章儒柏向小楊點了菜,就回到了魚塘邊,多爾見她過來,收了視線,裝作自己一直在研究漁具。
“你釣過魚嗎?”章儒柏搬了兩個小馬紮,遞了一個給多爾,“其實不複雜,畢竟咱也不搞那些專業的。”
多爾沒聽說過釣魚也分專業和不專業:“有什麽區別啊?”
章儒柏是了解一些專業釣魚的知識,但她自己從不涉及,也只能講一些表面的差距:“魚竿魚鈎還有方位都有講究的啊,就比如我們現在在西南角,可現在是初秋,天氣溫暖,本來不利于垂釣的;但前兩天剛下完雨,今天風大,于是氧氣充足,這裏就是絕佳釣位了。”
多爾聽得雲裏霧裏,接着問:“還有呢?”
“這種魚塘裏都沒有多少大魚啦,有一兩斤的魚就算不錯了,所以魚鈎選袖鈎伊豆鈎之類的就可以了,小楊給的是伊豆鈎。”
多爾聽不懂這些鈎,也不知道一兩斤是多大,要是能換算成千克他就知道了。他問了一個所有釣魚新手都好奇的問題:“真的能釣上來魚嗎?”
“不一定。”章儒柏爽朗地說,“那些釣魚高手可以,不過我沒怎麽釣到過。”
多爾不明白,章儒柏釣不上來怎麽還那麽開心,怎麽還要繼續釣魚:“既然釣不到,為什麽要釣魚?”
章儒柏坐在馬紮上串魚餌:“釣魚可不是為了把魚釣上來。”
釣魚不把魚釣上來,就好像科學研究不需要實驗成果,多爾這樣将心比心,跟覺得不能忍受:“那是為了什麽?”
“我如果要魚,那直接去買就好了;如果要自己的魚,撒網不是更快一點?我還可以去養殖。總之,要得到魚有很多種方法,釣魚是效率最慢的一種。釣魚的目的,只是為了享受釣魚時的清靜和眼前的湖光山色罷了。”
多爾覺得章儒柏的說法沒錯,同時也發現釣魚似乎無法和做實驗相對應:“有些事情可以享受,有些不能,比如做實驗就不能。”
“做實驗不能嗎?”章儒柏不是個理科生,但她有朋友是,學的也恰好是生物和化學,“我記得實驗裏有很多有意思的現象啊,什麽調配出好看的顏色,還有各個元素之間的反應。”末了補充道:“我有朋友也學這個,他告訴我他很享受做實驗的過程,覺得很有趣。”
“那是最基礎的實驗了。”多爾嗤之以鼻,“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玩膩了。高級的實驗複雜且充滿危險,毫無樂趣可言。”
“那是有人逼着你去做吧。”章儒柏一針見血,“我看你只把做這些實驗當工作。誰逼你,程臻?”
多爾避之不談:“倒也不是他。”
“那就是确實有人在逼着你做事咯?”
多爾無形中感覺自己被逼近了,是章儒柏的話對他步步緊逼。他略微焦躁道:“你怎麽總對我的工作那麽感興趣,你也是到我這裏卧底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