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拔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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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的全名叫麥倫多爾是嗎?”章儒柏發不出英文的音,只能念中文音譯,“英文名也有含義嗎?”
“當然有。”名字是他父母留給他為數不多的東西之一,多爾一直很珍惜,“Myron,意思是天賜的禮物。”
“那你的父母真的很疼愛你。”章儒柏能想象回國之前的多爾過的是怎樣無憂無慮的日子,恩愛的父母,極高的天賦,是每個孩子都會豔羨的那種天才少年,“如果你去高考的話,肯定能考上清華北大。”
多爾反問她:“你參加過高考嗎?”
章儒柏參加過,只不過考的是警校。在這種女生錄取率不超過百分之十的學校裏,她能順利進入靠的也是較高的文化課成績。X市沒有本科的警校,所以她的大學是在其他城市上的,到了研究生才考回X市。但張茹百是個只上了高專的護理員,她說:“沒有,我只上了高專,學的護理專業,畢業之後就出來打工了。”
“那你豈不是比我還小的時候就可以自己掙錢了,這麽厲害。”
章儒柏以為多爾會嘲諷幾句她智商不高或者人笨之類的,畢竟習慣了他毒舌刻薄的樣子,加上天才都會恃才傲物的刻板印象,章儒柏斷斷沒想到得到的竟是一句發自內心的贊嘆。也許對多爾來說智商的高低已經沒有意義了,他所關注的反倒是其他方面的東西。
章儒柏又把話題移到他身上:“這沒什麽厲害的,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事情一學就會,你做的才是值得被看重的,不可替換的事。”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多爾,他竟也說出一句頗有深意的話:“是要做到不可替換,再強的能力再高的成就,只要能被取代就毫無資本和價值。”
“對你們這些天才來說,這是可以實現的。”章儒柏深知普通人與天才的差別,“不過我和世界上大多數人一樣,都是随時可以被替換掉,所以才會有人窮極一生尋找生命的意義。”
“我挺羨慕你們的,真的。”多爾側頭望向他,章儒柏很難形容那是什麽樣的眼神,有點像放棄掙紮的獵物。
章儒柏将洗好的碗碟歸位,擦幹淨手走到多爾的身邊:“沒有一個智慧的人會想要成為愚昧的人,沒有一個天資卓越的有才幹的人,想要變得平庸,如果有,只能說明他暫時不快樂。你不會因為不快樂而抛卻你的才能,不是嗎?”
這個說法多爾倒是認可,他無話可以反駁,自嘲地笑了一聲說:“可能是我貪心,想要兩全。”
“你沒在中國體制內讀過書吧,也沒有接受過九年制義務教育。”随着年齡的增長,章儒柏愈發能夠感受到曾經學過的大道理都在一一應驗,“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這句話算是文言文,多爾的中文水平只夠理解白話文,但他能勉強猜出這句繞口令一般的諺語的含義:“總之就是說,好事和壞事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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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是這麽解釋的,講述這樣一個道理。”章儒柏拉了凳子貼着多爾坐下,離得近了才看到多爾的臉頰蹭上了點醬油,便用手指給他擦掉了,“諺語總是死板的,好像世界上的事和該如此,但我覺得真正的運用還要加入一些自主性。你的聰明會招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帶來的好處一定是更多的,看你怎麽去用。”
多爾伸手捂住了剛才被章儒柏擦過的半邊臉。
章儒柏看後,以為是多爾不喜歡身體接觸,調侃他:“怎麽,這麽金貴呀,我喂出來的肉我還不能碰了?”
多爾半晌沒說話。他是有點被驚到了,一開始沒想到章儒柏會摸他,反應過來之後就心有餘悸地捂臉。很多年沒有人這樣摸過他了,上次一有人碰他的臉,是給了哭鬧的他一巴掌。
“沒有。”多爾摩挲着臉頰,沒再說話了。
章儒柏不知道多爾的心思,只當他就是這樣的怪脾氣。最初她也不喜歡多爾的種種反應,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反倒完全習慣了,包容心多了不是一點半點。
“你也不運動,”章儒柏拉過多爾的手腕捏了一把,兩根指頭就能完全圍住,“一天到晚呆在不見天日的房子裏,純粹是餓瘦的吧。”
多爾竟然沒有甩手也沒有反抗,任由她捏着,說:“我不喜歡運動。”
“從小就不喜歡嗎?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足球啊。”
“那是小時候的事了,後來身體不好,做什麽都覺得費勁。”
“怎麽會身體不好呢。”章儒柏只聽說過生來體弱的人越來越強壯,還不存在無緣無故年虛弱的例子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回國以後的事。”細算起來,也就是從九歲那會兒開始,“看過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心情不好也會導致一些軀體化反應,可能就是情緒原因吧。”
好巧不巧,章儒柏對于郁結在心導致的軀體障礙還真有一些了解,得益于她常年看中醫的母親。最常見的是肝髒受損或者梅核氣這樣的慢性病,于是她問:“是肝髒不舒服,還是有咽炎?”
多爾對中醫不了解,但他足夠了解自己的身體:“都不是,就是普通的體弱。比如出去跑一圈,就覺得耳鳴頭暈,和同齡人一起做一節體育課的運動量,結束之後就已經無法站立了。”
“這不像是抑郁軀體化的症狀啊,抑郁情緒軀體化一般都是某個固定的器官出問題。”這種情況具體像什麽,章儒柏心中有主意,可她不敢細想。非要說的話,倒像是陸丞給她描述過的,被做了人體實驗的試驗品,他們的身體狀況。
多爾畢竟不是學醫的,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然而他所講的激發了章儒柏一些其他的心思:“不行,既然是這樣,怎麽吃藥都沒有用了。你應該多吃主食,不能每天吃面包和方便面蒙混過關了。還有,一定要運動,哪怕不是劇烈運動,只是出去散步也好。總之不能只呆在房子裏。”
多爾能感受到章儒柏這一份莫名的熱情,俨然是把自己當成她的所有物,也許她像是自己飼養小垃圾一樣在體會飼養寵物的樂趣,他當然不能樂意:“我才不要。”
“要不要不是你說了算,畢竟飯是我做的。”如果是作為家庭主婦,章儒柏的霸道恰如其分;然而作為生活助理,就顯得僭越了。然而他們二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是,被雇傭的生活助理掌管着雇主的生活節奏,
本應享受服務的多爾反倒只能服從。“我就是押着你也要讓你吃夠量,就是拽也要讓你下樓遛彎。”
多爾幹脆将腳也踩在凳子上,抱住膝蓋把自己團成一個團:“那我殊死抵抗。”
章儒柏把頭探到他的眼前:“這就是你的殊死抵抗?”
多爾一想覺得有道理,環抱膝蓋的手扒住了凳子腿。
章儒柏哭笑不得:“你确定?”
多爾眼神倔強地看着她。
“我要是讓你抵抗失敗了,等雨停了就和我出門買菜好不好?”
多爾說:“你要是讓我抵抗失敗了,我自然也就沒有辦法抵抗不出門了。”
“你很清醒嘛。”語畢,章儒柏竟把桌子向多爾相反的方向拉出一條縫隙,自己站在縫隙中見。她雙手穿過多爾的腋下,把他緊緊抱住。多爾被着突如其來的擁抱壓得失去了平衡,章儒柏把蘿蔔一樣起身将他直接從凳子上抱起來。多爾的身體一瞬間騰空,他吓得也緊緊抱住章儒柏。多爾再瘦弱,也有着和章儒柏一樣的身高,他把章儒柏當救命稻草,章儒柏被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在了桌子上,磕到了腰。
“好家夥,你怎麽還爬上來了呀。”章儒柏很想去揉被磕到的地方,但擔心忽然放手摔到多爾,催促他:“快點下去。”
“也不是我想爬上來的呀。”多爾嘟囔着往下跳。
章儒柏回想剛才抱他的手感,多爾真的很輕,似乎比她還要輕:“你多重啊。”
“年初體檢,一百斤。”
“一百斤!”章儒柏驚呼道,“你真的比我還輕!”章儒柏的體重在一百一十斤往上,她常年鍛煉,身上都是肌肉,看起來是很勻稱的身材。“你這麽高才一百斤,再不增重真的要瘦沒了啊。”
其實多爾反感增重也算事出有因,他說:“程臻總讓我增重。”
“程臻可能不為你好,但增重絕對是為你好。”章儒柏又瞅了一眼窗外,雨勢已經在減小了,“行了,一會兒和我出去轉轉。”
多爾應了聲“好吧”,又鑽進了實驗室。
天空放晴是下午兩三點的事情了,因為多爾的工作,他們的午飯時間又推遲了。章儒柏發覺自己為了多爾多次打破自己既定的生活方式,這讓她惱火又無奈。她覺得自己其實也可以像之前一樣按時吃飯,留着多爾吃泡面,可他們現在的關系又讓她狠不下心。
章儒柏在多爾從實驗室出來之後,問他:“還有多久可以出發?”
多爾疑惑道:“随時都可以出發啊?”
“你不用換衣服嗎,就穿成這樣出門?”多爾穿着一件短袖,外面套着一件針織毛衣開衫,他連續幾天都是這樣的裝扮。
“我的衣櫃衣服都是差不多的。”程臻不會關注多爾的穿着,多爾自己更不會打扮,他有的幾件衣服都是一樣的款式,保暖就好。
章儒柏發現她不僅要給多爾增重,竟然還萌發出為多爾裝扮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