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王子與女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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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自帶的手電光顏色是慘白的,章儒柏怕晃到多爾的眼睛,将發光的部分貼在自己身上。多爾蜷縮在被子裏,側身面對着牆,章儒柏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又停止了抽泣,只餘下身體在細微地抖動。
“怎麽了?”章儒柏從桌子上抽了張紙巾遞給他,想起多爾找手電筒的事,又想到今早看到他睡覺時房間也開着燈,章儒柏有了一個猜測,“你是不是怕黑啊?”
多爾接過紙巾卻不說話,裝死。他有自尊心,不願意有人直接說出他的短處。
章儒柏起了壞心,存心逗他:“你要是說你怕,我就把手機給你留到這兒。你要是不怕,我就把手電拿走了。”
多爾終于出聲了:“我就是做噩夢了。”聲音還是囔的,帶着點哭腔。
章儒柏知道他是編的,以他的作息絕對沒有睡着,更別提做夢了。但章儒柏還是順着他的話問:“做什麽噩夢了啊?”
“夢到有人把我關起來,關在一個沒有燈的房間裏面。”
章儒柏沒想到多爾真的能描述一個場景,她坐在多爾的床邊,把手電朝上擺在桌子上,給多爾掖了被角:“他們把你關進去做什麽?”
“他們想讓我求饒。”
他的聲音鼻音依舊很重,章儒柏把整包抽紙都塞給他,讓他坐起來擤鼻涕。多爾撐着床坐起來,抽了好幾張紙擤鼻涕,完後把紙攥在手裏,不知道要扔到哪。
章儒柏只得說:“你先扔地上吧。”
“他們要你求饒,那你求饒了嗎?”
“我不答應,他們就不給我飯吃。”多爾躬身蜷着腿坐,整個腦袋埋進了被褥裏,“我不要求饒……過了很久,我就暈了過去。”
章儒柏能感覺到多爾是在闡述他小時候的經歷。多爾蝦米一樣的姿勢顯得他可憐兮兮地,薄睡衣落在他因為瘦弱而突出的蝴蝶谷上,看起來整個人更單薄了。章儒柏把自己的那件衣服給多爾披上,順便攬肩抱着他,像對待孩子那樣溫柔:“那你好勇敢啊,也好堅強,你一直沒有求饒。”
“我還是求饒了。”多爾剛剛穩定下來的語氣又開始激動,斷斷續續的哭腔從嗓子裏冒出來,“他們說如果我不按照要求的做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我不想再也見不到媽媽,我就說,我說我按你們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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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不知是累了,還是因為情緒原因沒有注意,多爾的身體向章儒柏的方向倒了一下:“九歲……可能十歲。我記不清了。”
章儒柏問了一個自知無用的問題來詐多爾:“可以報警嗎?”
多爾的肌肉明顯僵了一下,他堅持說:“這是個夢,夢沒有邏輯,并不規律。”
“是。”章儒柏嘆了口氣道,“這一切都不合邏輯,它就不應該發生。”
她的手掌撫摸着多爾的肩,勸慰說:“要不要我把手電留在這裏,你好好睡一覺?”
多爾把頭從被褥裏擡起來看向她,眼裏的淚光格外分明:“接着睡覺,惡夢也會繼續。”
“說不定不會,黑夜很長,但總不會一直這樣。”
多爾從章儒柏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種篤定,他不知道章儒柏憑什麽這樣篤定,為什麽這樣篤定。憑借着雞湯文學只言片語,還是一帆風順的人生?平常對此他報以譏諷和怨怼,可是在脆弱的當晚,他不願否認這種渺茫的可能。
多爾問:“可不可以不把手電拿走。”
“可以是可以,但是手機打手電很耗電,不到半小時就滅了。”章儒柏答道。
多爾沉默不語,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那你要是趁手機還有電的時候睡着,不就沒事了。”
多爾悶聲道:“可我睡不着。”
憑借多爾的作息,他很有可能要熬個通宵。章儒柏思來想去,只得說:“要吃點安眠的東西嗎?”
“褪黑素?”
“不是褪黑素,是一種中成藥。”藥是章儒柏的一位中醫朋友推薦的,她工作壓力大的時候就會失眠,褪黑素無法緩解情緒緊張造成的失眠,章儒柏想按照多爾現在的精神狀态吃褪黑素也不會有什麽效果。“你需要的話我給你拿來。”那藥還不便宜,四十塊錢一盒卻只有十二顆,章儒柏自己都舍不得吃。
多爾點頭答應了。
章儒柏拿來藥和熱水讓多爾服下,多爾吃了藥之後乖乖躺下了,被子嚴嚴實實蓋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可能因為今天的多爾比往常更溫順,章儒柏想要和他多說幾句話:“是不是如果今天不停電,你就打算通宵啊。”
多爾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通宵也沒什麽,我困的時候就會睡,不困的時候不睡覺就不算熬夜。”
“哪來的歪理。”章儒柏點了下他的腦袋,“你現在年輕有精力,過不了幾年,二十啷當歲,可就沒這身體素質了。睡不睡覺差別很大的。”
“說不定我也活不了那麽久。”多爾從未暢想過自己的人生,任他怎麽想,生命都會盡早終結,“只是死法太多,我都不知道我會怎麽死。”
“瞎說什麽呢,你明年就二十了。”多爾的生日章儒柏記地清清楚楚,就在四月份,“死法很多嗎?人不是病死就是老死,頂多算個車禍。”
“我可能會被槍斃。”這是走司法程序的死亡。
“也可能被毒死。”如果喝掉自己研制的那些藥劑的話。
“車禍之類的意外也有很大幾率。”被組織滅口。
“我理解你的悲觀,但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神兵天降。”章儒柏這裏特指自己,“把你從目前既定的軌跡中帶出去。”
多爾頗為懷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扭頭面向牆壁了。
“你聽我說啊。”章儒柏推了他一把,“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會高興嗎?”
“靠誰呀,靠你嗎?”
章儒柏被噎了一下,說:“假如,假如。”
“那我會高興地腦袋宕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也不是神仙,你對我許願我做不到,但我可以幫你轉告給神仙。”章儒柏言之鑿鑿,光憑語氣,還真以為她是什麽大仙,“我會通靈,真的,我回去就告訴菩薩這有一位小王子等待騎士從天而降,菩薩會聽到的。”
多爾聽着她的胡言亂語,竟真的漸漸放松不來:“那菩薩打算什麽時候行動啊。”
這事章儒柏還真沒個準信,她這邊要如何行動,全看鐘挽青的大局部署。她說:“菩薩自有天意。”
多爾輕笑了一聲,他因為秋日的降溫依舊保持着蜷縮的姿勢,卻沒那麽恐慌了:“雖然你說話和跳大神的瘋子一樣,但還是謝謝你呀。”
章儒柏無力反駁他所評價的“跳大神的瘋子”,只能揉了把他的頭發,或許他摸倉鼠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手感?
章儒柏對蜷成倉鼠的多爾說:“睡吧。”
無人說話的房間終于靜下來了,這時候章儒柏才聽到窗外好像有雨聲,聲音很輕,并不确定。她拿過手機查看天氣預報,果然是要下雨的。
雨勢随着多爾愈來愈平和的呼吸漸漸大起來,章儒柏也把自己披給多爾的衣服從他的被窩裏抽出去。多爾被打攪到了,哼唧了兩聲,但沒有說話也沒有別的動作,章儒柏權當他睡着了。蹑手蹑腳走出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清早,章儒柏是被燈光晃醒的。昨晚停電的時候她沒有關閉電路,所以來電時吊燈直接亮起。屋內是明亮的,窗外卻因為下雨霧蒙蒙的。平常在雨天章儒柏是最喜歡睡回籠覺的,但自從到了多爾這裏,隔三差五睡不了好覺,作息都要被打亂了。做保姆辛苦,做這位小王子的生活助理更辛苦。
她走出房間,多爾已經不在卧室了。章儒柏敲了實驗室的門,裏面傳來多爾一聲:“進來。”
章儒柏推門走進去,裏面的冷空氣迎面而來。
實際上,她踏進一步就沒辦法往裏走了。與淩亂的客廳不同,或許是因為有太多重要的瓶瓶罐罐和儀器,多爾的實驗室顯得有序卻也密密麻麻堆積如山,她不敢貿然向前,怕打碎什麽東西。
多爾坐在電腦桌前讀顯示在屏幕上的材料,章儒柏掃了一眼,竟都是英文,她也看不懂些什麽。
多爾看文件的速度很快,幾乎幾秒鐘就會翻頁,還能抽出心思問她:“什麽事?”
其實章儒柏只是想來看看多爾,并沒有什麽要緊事,也根本沒想過多爾會讓她進來,她臨時編造了一個理由:“我要倒垃圾,看你這裏有沒有不要的。”
“我實驗室裏的東西都不要動。”多爾轉過身,非常嚴肅地告訴她,“這裏面的材料都需要經過特殊處理之後才能丢掉,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引起火災都算是小事了。”
“這麽嚴重啊。”章儒柏出于禮貌表達了驚訝,“還有小垃圾要吃早飯了,你要來看嗎?”
“我為什麽要看一只倉鼠吃早飯?”
“養寵物不就是為了看它吃飯睡覺嗎。你确定不看?它嗑瓜子很有一手哦。”
多爾當機立斷離開了電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