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白鳥Ⅶ
今天是12月31日,程易山不知道這是第幾回夢見趙海生了。夜裏閉上眼睛,就能看見她,握住她的手,趙海生說他應該醒醒了,太陽曬屁股了。他就醒了,他清楚夢見并非現實,但實在沒辦法不去想她。
床邊櫃臺擺放着幾樣聖誕禮物,戰友送的,沒包裝,兩包香煙幾瓶啤酒占着大數,阿沙和麥哲倫來了根煙,程易山下床外出透氣,到了天臺後才自顧自點了根。
煙味确實能驅散短暫的壓力,這句話還是趙海生告訴他的,當時她頭疼麻煩事太多,本想要根煙緩解緩解,程易山阻止了一回。趙海生攤手:“就想緩解緩解壓力,要不然我頭發都掉光了。你瞅瞅這滿桌公文,你幫我翻譯?又或者,陪我睡一晚也不是不行。”随即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昨晚深雪覆蓋城鎮荒野後将其鍍成了銀白城,仿佛遠處的炮擊聲都變得虛無,窗面冰凍将外面街道折成了朦胧景色,在休養一月有餘的時間裏,守衛軍未能抓獲費諾将軍。奧凡徳告訴他,當時貝撒府就在眼前,地下埋着的幾噸火藥卻眨眼将其吞進火海,導致爆炸範圍裏的士兵傷亡慘重,據說費諾将軍提前坐機離開了犁西。
程易山沒說多少話,畢竟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态,只能躺在床上飽受阿沙和麥哲倫的言語摧殘,想安靜的時候會去天臺。今天的戰火仿佛消停起來,他望見附近的街道陸陸續續出現人流,偵查的守衛兵受到當地居民尊敬,熱情歡呼着他們的到來。
程易山很難想象如果她不阻止那輛裝載生化武器的貨車,現今的犁西城鎮又會變成怎樣一幅慘劇,他知道趙海生的選擇是對的,一直都是,他無法原諒的是自己。
程易山緊緊咬着牙關,被吹得半明半暗的煙蒂被一把握進手掌,人站在寒風裏不知道扛了多久。
林毓把文件夾在腋下後撓撓頭,她已經很久沒洗頭了,癢。對于程易山這種私自出院頻繁上天臺的病人,她十分頭疼:“站在這兒你真好不了,聽說前天你又擅自出院,怎麽回事?”
程易山說:“拿幾件衣服。”
林毓笑道:“誰家拿衣服偷跑那麽多趟?沒隔幾天就出院拿衣服這借口別人信,我可不信。”她逐漸沒笑了,因為她對趙海生所做的事感到震驚且敬佩,她靠着旁邊斷牆從兜裏掏出一包煙,甩出一根來咬在嘴裏,“打火機給我。”
程易山抛給她。
林毓點火,慢慢吸了口,卻愁容滿面:“你覺得她還活着,所以這半個月一直跑出去找她。但是這件事就不能等你的傷全好了嗎?”她眼睛有些紅,就連捏着香煙的手都有些發軟,靜默很久,“我至少不想再失去你。”
對于林毓的說教,麥哲倫表示十分感謝,因為接下來的幾天,程易山變得老實。直到十天後的慶祝會,他們暫時被允許出院溜街。
1999年1月10日夜晚六點,零下十二度,街道旁的雪未融化,南北的一條街,滿是鬧騰愉悅的喧鬧聲,廣場中央搭着篝火,人們滿臉笑容,手牽手地圍圈,男女雙搭,載歌載舞,麥哲倫他們幾個正坐在酒館外的露天場地,阿沙瞟着對面美女,好久之後才舍得轉回眼:“他人呢?”
麥哲倫轉回眼:“……那個混蛋,我要把他腦袋掏出來看看究竟犯了什麽病整天瞎跑。”
阿沙額聲:“你還是別這麽大聲喊比較好。”
程易山端着大杯啤酒坐在他們旁邊,瞥眼麥哲倫。
麥哲倫就地認錯:“我嘴賤。”
程易山喝了口啤酒,眼神淡淡望向不遠處擁擠歡騰的人群,旁邊的麥哲倫繼續道歉:“我真錯了,親愛的中尉。”導致他被扯回了往昔初相識,當年趙海生咬牙切齒稱呼他親愛的。孩子們手持煙花,絢爛金光一陣兒地閃過他平靜的眼,恍惚裏好像是她,再那麽眨眼,看見的卻是其他人。
程易山喝光啤酒,其他桌的幾個美女圍過來坐着,他們聊了幾句,阿沙笑得眼眯眯,麥哲倫倒是紳士不少,說自己已經有了妻子,于是美女将目标對準他,關切詢問身體怎麽樣。
程易山本想回答,林毓從背後靠住他肩膀,眼神瞧着那位美人:“多謝,但我朋友的身體不用你關心。”
美女翻着白眼走了。
林毓坐到旁邊,接過服務生遞來的啤酒後喝了兩口:“你好歹說句話拒絕一下。”稍微打量着他,“穿這麽少,你還真不怕冷。”
程易山問她:“今天不是有約嗎?”
“和你們喝酒比較實在。”林毓笑着和他們兩個碰杯。
麥哲倫說:“費諾至今沒有消息,誰知道他以後會做什麽黑勾當。艾倫貝爾理事這回肯定不會坐視不管了,聽說這次犁西軍還被調走幾批,換了新兵北上。”
1992年11月29日,斯諾說城南有家口碑極好的理發店,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當時她正窩在沙發裏看報紙,瞧眼窗外白雪皚皚的蕭蕭景,渾身發抖:“挑這麽冷的天出去,你是變态吧?”
斯諾當時表情差點炸了,嘴裏嚷嚷着你喊我什麽喊我變态你這個神經病,要不是身後的哈拉克好說歹說攔着他不讓他前進,斯諾早就蹦的比天還高了。
算算時間,他們已經在此地待了半月。當年4507軍團被暫時任命保衛犁西邊境,這是她和斯諾以及哈拉克的初相識。
當時哈拉克他們并不懂當地方言,好在他們上司請了一位翻譯官,于是向翻譯官請教那位公民說的什麽意思,沒想到那位翻譯官也不清楚,兩手無奈一攤回答:“我根本沒學過犁西方言。”
哈拉克他們正在苦惱,在旁邊攤子吃燒烤的趙海生将錢遞給老板,轉身朝他們說了句:“那位姑娘說她在城北外圍的尕覽的河看見安魯軍在駐紮營地。”說完就走了,哈拉克瞧瞧那姑娘,渾身裹着黑色大棉服,雙頰都凍了通紅,只有那雙眼平靜從容,大概對自己的翻譯很有信心。
查理說:“哇好不容易遇上個懂方言的,要不然請她來吧。”
哈拉克說:“也得看人家膽子大不大,軍營可不是好地方。”
有人說:“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人品有多壞似的。”
麗娜說:“其實她是我朋友。”
衆人的目光齊齊望向麗娜。
于是趙海生陰差陽錯去了軍營,查理問她為什麽想來軍區。
趙海生回答:“當然是來找男人。”
查理笑着繼續逗她:“行吧,你想找什麽男人?哥哥我行不行?”
趙海生坦然說道:“……你就算了。”
周圍幾個兵破口大笑,止都止不住。
哈拉克帶了位記者過來,互相介紹後,那位記者就坐到她對面,再次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斯諾·奧康納,暫時被派到犁西工作,很高興認識你。”遞過去右手。
趙海生伸手拍了他手掌:“你好。”
站在辦公桌旁邊的查理開玩笑道:“你也算了吧斯諾,你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再次引起滿房子哄笑,哈拉克也笑了兩聲,最後手捂住嘴巴,清咳兩聲:“很感謝兩位的幫忙,下午麗娜會安排宿舍。”
趙海生說:“我和麗娜住在一起。”
查理不高興了:“說什麽傻話,那可是我女朋友。”
趙海生聳肩:“自稱她男朋友的人五分鐘前還在撩我。”
戰友忍着笑拍了拍他肩膀:“查理,你可是被怼得明明白白。”
查理無言以對:“我希望你們閉嘴。”
哈拉克笑着和她說:“抱歉,但這次不能答應你了,海生。”
趙海生微微愣住,所見的那副場面還是如電影般開始迅速快進,過眼飄散,她猛然間意識到那些戰友朋友們,事實上都去世了,除了她,是的,除了她自己。
趙海生從12月開始就在哈曼醫院做康複治療,這段時間确實漫長難熬,打針吃藥輸液身體檢查,總之,能做的每項檢查她都經歷了一遍,是蒂娜将她轉進哈曼醫院,這裏不會出現熟人,對她的靜療會很順利。
要問當時海生是怎樣躲過一劫的,她跑得飛快,在查夫斯基被迫轉移視線的那瞬間朝着反方向逃走,帶着槍傷,即使最後被那股強烈熱風轟得直線倒地,當時帕達林的車剛好抵達廠外,蒂娜讓其他人帶她前往醫院進行緊急救治。
1月份能下床走動,聽說阿爾海廣場那裏正在慶祝,蒂娜聳肩回答:“你想去就去吧,醫生說沒事。”見她下床穿鞋,雙腿微微哆嗦着往門口走去,“你确定不要輪椅嗎?”
她嘴犟着說:“我屁股都快坐硬了。”接着弱弱無力地扶牆,蒂娜吓出心髒病,和她說差點又喊上骨科醫生神經科醫生內科醫生婦科醫生。
趙海生沉默兩句:“蒂娜,婦科醫生,你是認真的嗎?”
蒂娜說:“……我覺得我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