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離途
9月18日,熱風刮過蔚藍的海平線抵達岸邊,将頭頂的草帽吹得簌簌作響,車子半路抛錨,聯系救援人員後等了一小時,天色愈深,這種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情況着實令她費解,更費解的是親媽的态度,十分鐘前聯系親媽麻煩來接一下人,結果對方嚯嚯笑着說這種事當然得讓程先生親自接你,你怎麽回事,我們是長輩,尊老愛幼這個詞兒懂不懂。
趙海生來不及解釋,通訊被對方挂斷,一輛車從面前呼嘯而過,風沙吹過她迷茫的臉,她就開始覺得,這不是難以費解的程度,這是世态薄涼,親媽竟然不擔心女兒在野外遇到危險。
盡管深夜熱風也将她吹得直直打噴嚏,看來順風車是等不到了,她只能躲回車裏,将一些必需品塞進背包裏,看着只剩百分之五電量的手機,她靠在座位上,一只眼竟打起瞌睡,左手掀開今日報紙仔細看着,周佳佳說前天在語言文化大學的就近路段發現了無名女屍,當時震驚全市仍舊沒有抓捕歸案的連環兇手,往日作案手法與這回一致,可以肯定是同一人。
趙海生準備徒步上路,她不想被可疑人物盯上,直到警車停在後面,閃着紅□□光,餘瓊下車朝她招招手,趙海生走過去:“這裏調查還沒結束?”
餘瓊皺着眉說:“太糟了。”他說的是那具女屍,即使說得隐晦,趙海生仍舊聽得出來,她笑着說:“餘警官在這裏讓我安心多了,你怎麽正巧在這路段?巡邏?”
他點點頭:“差不多,我當時正好路過,接到程哥電話說你的車在宗柏路抛錨了,我送你回市中心吧。”
趙海生搖頭:“去語大吧。”
餘瓊指指車門:“命案一出,漢語考試就取消了。”
她上了車:“我朋友是記者,我們打算在那兒聚聚。”
餘瓊打火開車:“現在語大那條街一個人影都沒有,你們膽子也是大,那位記者是周佳佳吧。”
趙海生無奈回答:“是的,今天喊着我去陪她。”
餘瓊也有點無奈,提醒她:“程哥也在那裏。”
趙海生看着前方夜路,大概遲鈍五秒:“他轉職警察了?”
餘瓊哈哈笑起來。
語大地處J市外的城鎮,時程一小時,人口不過千,鬧命案後深夜的街口沒剩多少人,她在大學門口下車,前面攔着黃條警戒線,警方人員将調查報告遞給餘瓊,雙雙打招呼,各自離了。
她停在垃圾桶旁邊吸了口薄荷煙,嘴邊白霧緩緩吐出,指腹慢慢蹭着程易山送她的那只打火機,久久沒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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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趙海生跟前,頭頂橘黃長明燈溫柔籠罩着他的臉,三天沒見的緣故,覺得他頭發略些長了,穿着件寬松短袖和直筒黑褲,嘴邊長了胡,即使這樣也沒能掩蓋住他的美貌,程易山伸出左手,拿離她嘴邊的煙後竟給自己抽了。
趙海生從沒見過他抽煙,倒是新奇挑眉:“這案子很頭疼嗎?”
他搖頭,吐出一圈煙,沙啞回答:“就想嘗嘗什麽味道。”
趙海生微微彎着頭,倒顯得有點古靈精怪:“你怎麽在這裏?”
他掐滅煙頭,丢進垃圾桶裏,轉身慢慢握住她的手,笑着說:“咱先去吃飯,周記者在等你了。空了再和你解釋。”
旅館後廳是專門吃飯的地方,十分鐘前聯系到周佳佳,原本周佳佳本人點了菜滿臉高興地等着,直到她瞧見趙海生旁邊陪着一個男人,笑臉立馬消失:“你真的要這樣對我嗎趙海生?”
剛坐下的趙海生直接滿臉疑惑。
周佳佳喝着鹹粥,面色有些蒼白,事實上她剛剛去廁所吐了,趙海生問還好嗎,周佳佳說:“還行,前天偶然看見被害者屍體到現在還吃不下飯,更別說吃肉,看見肉就想吐,我還有照片呢。”
程易山說:“你怎麽會有照片?”
周佳佳停頓兩秒,吐舌頭:“偷拍的。”
他似乎正握着手機打字:“明天交給警方,你知道這種東西不能随便透露。”
周佳佳說:“反正你已經不是警察了還管得了我嗎?”
程易山坦然點頭:“我是管不了。”将手機屏幕反遞給她看,“餘警官管得了。”屏幕赫然是“周記者拍了照片”這條信息發送成功的提示。
周佳佳差點原地爆炸,趙海生幹笑着哈哈地将晚餐遞到她面前:“快吃吧,我累了想睡覺。”
周佳佳氣餒地戳着鹹粥問:“誰看了那種照片都會憤怒吧,那個兇手已經不是人了,把那好好的一姑娘弄成那種碎碎的,模樣,簡直是心理變态。這要是天天鬧殺人搶劫的,那還得了呀。”
“周佳佳。”這是趙海生喊的。
佳佳擡眼望去,見趙海生目光平靜地望着她,久久清醒,恍然大悟,對面的兩人都在甘納經歷過生死離別,這種東西,這種模樣,他們肯定見的比她多了多,佳佳忽然有些難受,不知道什麽原因的胸悶,這裏鬧着事亂,甘納轟着戰亂。周佳佳說:“對不起,我會交給餘警官的。”
輪到程易山疑惑了:“其實不用道歉。”結果旁邊趙海生笑嘻嘻地碰了他酒杯:“幹杯!”
“……”
他臨時有事趕往語大,和餘瓊返回旅館休息時是隔日清晨七點,霧雨和稀白的藍空,耳邊蟲鳴,淅淅瀝瀝的水繞在臉面上,旁邊的餘瓊心事重重,嘆了不知多少氣:“折騰了兩個月一點進展都沒有,我幹什麽吃的。”
程易山擡手擋了擋眼睛,見前方十字路口圍着堆人熙熙攘攘,救護車已經走了,餘瓊問什麽情況啊。
原來是一位大媽擅闖紅燈出了車禍,周遭議論紛紛,說那個大媽是人販子,剛才就想抱走翟嬸家的孩子,被翟嬸發現,喊人幫忙,大媽跑得急,差點連着孩子撞上車,還好有好心人幫忙。
周佳佳沒想到會有這種意外采訪,還是中國百姓最為痛恨的兒童拐賣案,心裏又喜滋滋地想這月業績指标肯定不用愁了,拿着話筒轉頭對準了趙海生那張臉:“姑娘,作為這次成功阻止人販子拐賣孩童的熱心市民,你能詳細說出過程嗎?”
趙海生沉默兩秒:“我就,中途溜個狗。”發現佳佳身後是那位端着攝像機的記者助理,問佳佳,“這種事也會上新聞?”
周佳佳點點頭,輕聲細語道:“說清楚點。”
程易山瞧見她腳旁邊的那只大黃狗汪了聲,晃着尾巴貼在她周圍,他記得那條狗是旅館老板娘家裏的,昨晚就開始在她身邊轉悠,餘瓊卻笑着說你女朋友的反應真有趣,怎麽可能會有人在采訪面前說那麽不正經的話,中途遛個狗?哈哈哈哈哈哈!
被對方瞥了眼後才乖乖低頭翻看記錄小本子,嘴裏琢磨着說:“哎怎麽這兩人說的時間點不一致呢。對了,其實明天有一位心理學教授過來看看,這幾天可能沒辦法去機場和你告別了。”
結束完采訪的趙海生随口問:“什麽教授?”
餘瓊摁摁腦袋回想“心理學教授,前段時間上電視采訪很火的那位,在其他城區破了幾件惡性連環殺人案呢,我記得姓李來着。”
趙海生再問:“這裏都結束了?”
程易山接住她手裏的狗繩:“我算是結束了。”
餘瓊還很痛心疾首:“要是當初你繼續在警局我哪會這麽頭疼。”
沒想到準備一年的漢語考試,到最後還是撲了空,這難免異常痛苦,程易山問她明明是在中國長大的,為什麽還是有些難以分辨漢字。正開着車的程易山嘴裏噙着淡淡笑意:“畢竟你能翻譯德語,還有俄語,你得知道,我以前每次和他們打交道都頭疼。”
趙海生笑着回答:“那我應該早點認識你,然後幫你練練發音。”
他說:“現在不晚。”
她頓了半秒,笑道:“是的,還不晚。”
原以為接下去是溫存感情的好時機,結果鄰座男人來一句:“其實你甘bai下風寫錯了,不是失敗的敗,是拜訪的拜。”仿佛是最後下定決心說出來的那種視死如歸的表情。
“今晚你還是睡地板吧。”趙海生手撐着腦袋欣賞過路風景,假裝沒聽到。
“……”
他明天深夜啓程。趙海生給家裏打了電話,轉身瞧見程易山在廚房做沙拉,她走到男人身後,一個蹦跳跳到背脊,雙腿夾住他腰板後朗聲笑起來,程易山及時穩住她下落的身板,松了口氣:“晚飯還沒做好。”雙臂卻捧着她臀部左右搖晃。
趙海生說:“很早就想這麽做了,一直沒敢。”
他垂目笑着問:“為什麽不敢?”
她的腦袋貼着他:“就你那耿直性子,上回親你還被你瞪了好幾天生氣沒和我說話,我還敢騎你?”
他揚着眉開玩笑:“大好男人不會那麽随便。”
趙海生呸他,嘴巴喃喃吐出一句話:“有什麽了不起,約會第一天還不是直接互吃了。”
他卻回得氣定神閑:“戀人往往就是在這種事情上沒個定力。”
她的臉竟微微一紅:“你還好意思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