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擁住
程易山瞧着床邊那根被拔掉的針管,擡手摁摁額角,似乎有些頭疼,随後找到新針管替換:“重新紮針。”掌心握住她手腕後綁了乳膠管,趙海生見他動作熟絡,平常肯定沒少做這種活,她躺得舒坦:“怎麽又回來了。”
程易山說:“別抽針。”
趙海生回答:“我不想待在這裏。”
男人伸手找到膠布,切斷固定:“為什麽?”
“味道難聞。”
程易山沒多問:“那去我房間休息。”
趙海生驚訝半秒,因為這男的每次不按套路出牌,她慢騰騰地掩掩被角:“你還真不擔心那些八卦。”明明都傳到家門口了還這副冷酷無情的模樣,實在是讓她心生敬畏。
他問:“你都不擔心,我擔心什麽?”
趙海生噎了兩秒,沒想到他比想象中更厚臉皮,最後裝出哲學狀态與他總結如下:“男孩子在外,戰功确實重要,但清譽這種東西,也不可或缺。我們雙方不如以退為進,既往不咎,和平友愛的相處,程先生覺得怎麽樣?”
他說:“我覺得很好。”前後說話的語氣表情幾乎沒變,趙海生大概又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被程易山半路截話,“眼下奈爾小姐需要靜養,周圍又比較吵雜,我作為和平友愛的朋友,理應幫你渡過難關。”這段文學話可把她說得半呆半愣的,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說的話還能被他人反利用。
是以趙海生就這樣被騙去了宿舍。
程易山顧及她行動不便,主動讓出下層床鋪由人躺着,再一骨碌爬到上鋪,脫衣蓋被躺下閉眼,動作一氣呵成不帶絲毫停頓,又靜默十秒,程易山說:“把腳縮回去。”
正擡腳準備踢上床板的趙海生嘴角微抽,左腿僵在半空後慢慢縮回去,嘀咕道:“等你睡了看我怎麽整你。”
程易山回答:“試試。”
靜得差不多,程易山心想她總算不再鬧騰總算可以睡覺的時候,忽聞趙海生嘆氣:“其實還有幾百頁的草稿等着我處理,我包還被蒂娜扣了,再這麽下去趕不上最後工期了,你明天能不能幫我把包拿回來,我謝謝你。”
他糾結地睜睜眼:“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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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被鬧醒還是會有情緒的,趙海生實話實說:“算了,明天我就走了。”
他問:“去哪?”
她說:“回塞爾勒。”
他平靜道:“你這樣不方便遠途。”
她嘴硬回答:“方便。”
他繼續戳:“不方便。”
趙海生翻身,手臂枕着腦袋:“我說方便就方便。”
他無趣重複:“不方便。”
她說:“只有我媽能管我,你想當我養母?”
沉默良久,程易山從容道:“喊媽都行。”
趙海生說:“……我真謝謝你。”因被對方言語壓迫,她逐漸上了脾氣,直接擡腿狠踢床板,程易山沒鬧動靜,遵循息事寧人和平友愛的原則,繼續睡了,随她怎麽鬧騰。
淺眠兩小時,本能睜眼起身,穿衣疊被下床,過程行雲流水利索至極,半點兒動靜也沒吵醒下鋪的人,他系完鞋帶,站直身板,轉身瞧了眼床上的人,見人正安睡 ,睡姿不大穩妥,整個人往上挪,導致肩膀下面擱着枕頭,兩臂各搭着腦袋以及床沿,一只腳還露在外面。
程易山湊近後伸手穩住她脖頸,枕頭上挪放回原位,将手臂和腳塞回被窩,又将被褥掩結實了才離開宿舍。
三秒後,被窩裏的人翻動身體,扯着沙啞嗓音喃喃自語:“真難辦。”
趙海生睡到自然醒。
窗外有山,有風。
昨夜戰役結束,負責指揮此地的司令官再度發表了激動人心長達三小時的無稿演說後,已有部分軍隊調動北上,她希望程易山也在其中,雖然是異想天開。
轉悠半圈也沒見到蒂娜,卻碰見昨晚的那位實習護士,那姑娘見到人立馬上前架住胳膊:“病人怎麽可以亂跑,別忘了你還有兩瓶。”趙海生到現在也沒什麽氣力,只能被她拖着走,路上實習姑娘絮絮叨叨說道,“中尉離開前特意叮囑我要照顧好你。好了,現在躺好,我去拿點吃的,你肯定沒吃午飯。”
她問:“他走了?”
實習護士點頭:“早上就走了,你不知道?”
趙海生暗自歡喜表面神傷:“我不知道,真希望他旅途平安,地雷可不是個好東西,上帝保佑。”
實習護士一臉笑容:“上帝會保佑他的,如果順利,你們今晚又能見到面了。”
“沒北上?”
“北上?當然沒有,中尉近段時間只負責城區排雷。”
趙海生慢條斯理地喝口水:“排雷是個好東西,中途發生意外也在所難免。”現心理階段可用瘋魔兩字形容,因不知為何總被他牽着鼻子走,對此她表示羞愧難容且無可奈何。
下午三點,醫療棚沿路上的瓦礫碎石和彈坑清理完畢,卡車運輸傷員更加順利,他們五點被送至後方安全區域,姓名登記完畢後住于某家旅館,那裏還住了不少軍官。深夜九點,老板娘給每桌的人端酒送餐,本着張豔麗面孔和妙曼身姿吸引了在場不少軍官的眼睛:“長官,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今日餐食酒水全免。”
斯諾和其他人談起這場戰役,關于鱷魚亂七八糟的傳聞也接踵而至,說他們正在研究更為可怕的毒,又說鱷魚早在部隊安插間諜。人人都在胡說八道,卻希望戰争立馬結束。斯諾喝得多,他坐在趙海生旁邊喋喋不休甚至是呼呼吐氣:“還好蒂娜沒事,奈爾,我們這趟來對了,唔你能不能不喝酒,林醫生可說了你不能沾酒。”再最後腦袋側歪,靠在她肩頭熟睡過去。
趙海生淺嘗一口,掌心卻緊攥着串帶有鱷魚頭的銀項鏈。
麥哲倫瞧清楚了:“你怎麽有那東西?”
她一把回神,搖搖頭:“別人給的。”
麥哲倫舉手撓撓裹滿紗布的腦袋,說真想洗澡,他站起身,卻意外撞到另一個士兵,嘴裏嘟囔兩句道歉的話,視線往門口一瞟,整個人立馬精神抖擻地站直身板敬了禮:“中尉,今天辛苦你了,我們留了半瓶酒,上帝,你脖頸那裏是怎麽回事?”
程易山摸了摸頸間傷痕,用沙啞嗓音回答:“地雷碎片紮的。”随後擡腳走到斯諾身後,伸手抓住他腦袋拿離了趙海生肩膀,對麥哲倫說,“你們早些休息,記得明天三街慶功宴,麻煩把他也擡上樓。”
“好。”麥哲倫接住斯諾走了幾步,回頭對趙海生笑着囑咐,“奈爾,中尉的傷記得上藥。”單眨了眼,在她陰沉的注視裏走上二樓。
趙海生慢悠悠吐出一波煙圈:“說的什麽鬼話。”
對臺的老板娘卻冷不丁朝他眨眼暗示:“中尉,需要我幫你消毒嗎,我房間就在一樓,很近。”
趙海生手撐腦袋,頗為樂趣地瞧他打算怎麽應對,就沒想到會把自己扯進話題,還是以一種萬分幽默的方式。
“不用麻煩。”程易山指住她的臉,“她會和平友愛地幫忙。”
趙海生冷靜道:“你又說的什麽鬼話。”
深夜低寒霜凍,趙海生幫忙上藥,最後貼了藥貼才算結束,随手遞他一杯酒:“喝點。”男人接住,她見到對方手背處密密麻麻的傷,微微蹙眉,本能抓住他手腕,“這怎麽了?”
程易山愣怔地說:“也是碎片紮的。”
趙海生腦袋清醒過來,将藥塞到他手裏:“自己塗。”搶走他手裏的酒杯一飲而盡,離開吧臺,轉身卻被低腳板凳絆了失去平衡,程易山上前迅速圈住她細腰将人抱回來,距離近到氣息相融的程度,趙海生雙手貼着他胸膛雙眼微瞪,沉默兩秒,她冷靜道:“可以松了。”腰間那股結實臂力緩慢離開。
程易山抄着手問:“身體好點了嗎。”原來他錯以為剛才摔跤原因是身體尚未恢複,趙海生當然不會坦然解釋一句:“我只是因為緊張了才會被低腳板凳絆到。”
她說:“好多了。”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眼底略有笑意:“那位護士姑娘說我們倆鬧了矛盾。”
趙海生問:“為什麽那麽說?”
程易山慢慢靠住身後牆壁:“她還說你希望我被地雷炸個半身不遂。”思忖兩秒,“今天還真差點碰上。”
趙海生尴尬掩嘴:“那糊塗話你還信?”
“信。”
她愣了愣。
“你說的我會信。”
趙海生平靜三秒,右手五指緊緊揪着吧臺沿角,室內燈光灰暗,雙方注視着,直到被動聽見她自己說:“你靠過來點。”程易山朝她走兩步,趙海生伸手蹭住了他臉頰,抹掉幹泥後,左手挪到脖頸處,人也同時湊近距離,将他輕輕抱住了。
這是程易山沒有想到的。他擡臂悄然攬住對方身板,腦袋微垂,直至嘴唇能輕輕貼住了趙海生頭發,就這麽相互抱着等了一會兒,趙海生說:“我剛才兩腿都麻了,可能毒性還沒消。”她松開人站遠了些,拍拍他肩膀,“謝了,要不是你早摔了。”
程易山看着她歡快上樓的背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