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謠傳
醫院走廊也躺着病人,士兵不斷被塞進來,醫護人員走走跑跑,沒有絲毫停頓的時間,有人在抱怨病床空缺,病人無處安放只能躺在涼地上,細微的哀苦聲呢喃聲穿過梁柱竄進耳朵裏,她站在日頭底下摸了半天背脊,陽光斜過樹葉縫隙照進來,落在眉眼軟發間,一道黑影頓在身側并肩站着,趙海生吐出最後一口煙霧後說:“我現在沒住的地方。”
程易山說:“斯諾說他今天被通知出院,是不是也沒地方去?”
她輕啊聲:“他朋友那裏只能住兩個人。”
他想了想:“駐地有空房,你不妨—— ”
“裏蘭中尉。”是位女醫生。
“林毓醫生。”
林毓笑着說:“早點回去歇息,開的藥按時服用,別又像上回那樣忘記。這位姑娘是你朋友?”
程易山說:“嗯,她叫奈爾。奈爾,她叫林毓。”
趙海生與她握手問好,這就算是認識了。林毓再次向他說明服藥時間,見趙海生一臉平靜又似乎有話要說的模樣,林毓說:“裏蘭經常忘記吃藥,這已經算是人盡皆知的事兒了。”
程易山見她若有所思地點頭,煙灰随着泯滅火光飄落後沾在了趙海生襯衣肩頭,平靜兩秒,伸手抽出她嘴裏那小半截煙蒂後掐滅握在了掌心裏,整得對方完全沒反應,程易山已悄然握住了她手腕。
他向林毓告別:“林醫生,我們還有事,再會。”
趙海生十二歲的時候,曾是同學眼裏的大力神,誰也不敢和她玩,她氣不過,強行拖着一無辜孩子繞着操場跑了兩圈,無辜孩子委屈得哇哇啼哭,她卻因為拖油瓶累得淚流滿面。
将這段社死往事告知程易山的時候,他仍舊沒有松手,兩人并肩走在高聳油綠樹下的人行道上,那邊是遠行的夕陽,這側是被烈火炮彈吞噬過的廢車街道。他說:“駐地有空房,你不妨暫時住到我那裏,你行李在哪裏?”
趙海生這才想起之間的話題,懵了好久:“我都不記得之前說的什麽,你怎麽。”
“可能我記憶力比較好。”
說的我好像就記不住似的。趙海生聳拉着眼皮:“被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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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易山并沒有流露出“行李被燒那你換洗衣物怎麽辦”的驚訝表情,當然,這幅表情長期存在于趙海生的想象裏,“行。”程易山将煙蒂丢進唯一沒倒塌的垃圾桶裏,随後提醒,“學校禁止,醫院禁止,軍區禁止。”
趙海生往後挪挪,似乎誠懇認錯地點了下頭:“你比我媽還啰嗦。”
程易山看了她半天:“看來你很想繼續住醫院。”
“不想。”瞥了瞥別處,雙手抵在脊後交握,往前緩慢走着,程易山跟在身後,她說,“餓了,你們食堂飯菜怎麽樣?應該不錯吧,有沒有雞腿,有些嘴饞。”
“豆角炒肉,西紅柿雞蛋,沙丁魚,蔬菜湯。”
趙海生輕嘆一聲:“難得想吃一次,居然沒有。”
臨時基地的原型是座廢棄的醫院宿舍,除去水道,部分電力設施已經失效,程易山所住區域處于無電狀态,部隊物資緊缺,蠟燭沒有準備充足,物資部分發了一根蠟燭一間房。房間布置只有一張床一副桌椅,一小簇亮光籠罩黑暗,隔壁是狹小洗手間,沒有花灑,洗澡還得去二樓的女生公共浴室。她暈了暈,将包丢在床上,接着人準備栽床呼呼睡覺的時候,被回房的程易山阻止:“洗完澡再睡。”
趙海生又想裝暈,但凡自個身上有個芝麻大點的傷就可以什麽也不管直接歇息,對方是別人還好說,偏偏是公私分明的程易山……心癢着還是想試試,她擡手摁住額角:“頭疼,可能是被炸彈震暈了,想睡覺。”
程易山将疊整齊的換洗衣服放到桌上,平靜反問:“剛才吃飯不是很起勁?”平靜良久,她抓起換洗衣服直奔門口,程易山從身後一把握住她手腕,含笑着說,“牙刷還沒給你。”
直到她的懷裏被塞過來牙刷牙膏,趙海生轉身瞥他眼:“我沒明白。”
“什麽沒明白?”
“就算我是你恩人也不該這樣照顧周到吧?”
程易山抄着手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想了想:“感覺怎麽樣?”
“受寵若驚。”
“那就受着。”
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趙海生的怪癖是別人對她好她心裏美滋滋表面卻死不承認嘴犟到底的那種,清咳一聲:“這種強迫性受着讓我喘不過氣,你不妨放寬松一些?”
程易山點頭:“今晚你睡地板。”
這段對話的後果是當晚趙海生還真睡了地板,臨睡前她在考慮嘴犟這種壞毛病是不是該改改了,省得以後又被程易山鑽空子占便宜。
克裏斯蒂娜大清早來了電話,激動地說她居然來了拉姆加特也不提前說一聲,又問現在在哪裏,克裏斯蒂娜恨不得現在沖過來接她的架勢,讓躺在地板上蓬頭垢面的趙海生微微遲疑,說:“我在泡男人。”
克裏斯蒂娜沉默半天,用尊敬且沉重的語氣表達出她對泡男人這件事的贊美,她說:“思想固化了二十幾年終于打算泡男人了,對方是誰?叫什麽名字?現在和你在一起?……你們昨晚睡在一塊了?!”不得不說克裏斯蒂娜的前後思維邏輯愈發精湛,是以趙海生佩服地挂斷電話。
宿舍街對面的大廈是這座城裏最高的樓,十年歷經戰火沒有傾塌分毫,如今被專業記者亦或者攝影師借此登頂觀察戰況。由于外界多重因素,電梯早已損壞多年,就在她走上頂樓露臺,只見周圍多多少少站着四五位專業攝影人士,戰區在五百米處以北方向,戰火紛争仍在繼續,安魯軍沒有投降的意思,僵持階段,就怕對方搞背後投毒。
趙海生握着望遠鏡觀察良久,此區域雖受政府軍全權管轄,可他們總會忽視芝麻點大的漏洞,她沒想理解那位将軍為何犟着脾氣也不接受那支守衛軍,可能是上層意思,驕傲的艾倫貝爾總統做這種事一向很勤勞。
電話彙報工作完畢,趕着黑夜回了宿舍樓,上樓前她特意借着“裏蘭親友”的這重身份在食堂蹭了一頓,即使仍舊沒有炸雞,拿着罐啤酒回到房間喝了精光,吹滅燭火倒頭就睡。
半夜裏被動靜吵醒,她睜眼的同時猛地坐起來,意識到地上有黑影伏動,精神狀态緊繃的趙海生直接翻身而下跨坐到對方身上,利索勒住對方手腕及咽喉部位:“再動做了你!”
程易山說:“好吧,我不動。”
趙海生的頭腦總算清醒,逐漸松開力道:“你吓死我了。”
程易山沉默良久,仍舊保持平躺不動的狀态:“這句話應該我說。”頓兩秒,見她沒有離開的意思,“你想坐到天亮?”
她識趣上床,絮絮叨叨解釋:“剛做了噩夢,你得理解那種感受,沒人想在做噩夢的時候還被外界因素吓醒。”
程易山慢條斯理地說:“我當然理解,所以今晚你睡地板,踏實。”
這段對話再度提現了程易山是個耿直到頭的沒情調男人,躺回床上的趙海生單挑了挑眉,整個人裹進被褥:“我都捂暖了,你不能這樣。”
可惜程易山并沒有因為她的莫名撒嬌而停止,就這樣,他将趙海生連人帶被拽下了床,由于男人過于失禮的舉動導致她氣得後半夜還沒睡着,隔日牙龈紅腫,頂着半邊疼痛跑去醫院開藥,在等候區遇上斯諾,斯諾聞到趣事,先笑話會兒,結果扯到腿筋,他哎喲聲,臉還被迫抽了抽:“昨天蒂娜來找我,說你住男人屋裏?裏蘭吧,現在也就他了。”朝她擠眉弄眼好不欠揍。
趙海生正想反駁,見斯諾旁邊還站着兩位素日愛傳八卦的護士,左手貼住臉面害羞地揉了揉:“你說得沒錯,是裏蘭中尉,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提,就是昨晚,他讓我在下面,動作還很粗魯。”
那兩位護士果真眼瞪大了且滿臉笑容,單手掩嘴後嚯嚯笑兩聲,默默帶着她們強大的嘴巴去了隔壁閑聊區盛傳八卦。
斯諾倒是一臉無語:“他讓你睡下鋪就睡下鋪呗,你這嬌羞模樣簡直讓我渾身發麻。”
趙海生恢複平常,往前走,卻意外踩了斯諾一腳。
斯諾疼得跳了起來。
淩晨五點,程易山結束前線防守,返回院區探望戰友,半途遇見醫護人員朝他露出別有一番意味的笑,着實怪異,其中一位女士問他:“聽說中尉的女朋友來了,那女孩為了你到這麽危險的地方,真讓我們感動,你得多照顧照顧她,聽說她這幾天都下不來床。”話音剛落,那幾位護士偷偷地笑起來。
雲裏霧裏的程易山禮貌颔首道別,上到二樓,卻又碰見林毓,林毓合上診斷書後若有所思地瞧他好久,說:“你搞一夜情我不說什麽,但這裏是醫院,至少別傳得沸沸揚揚,行不行?”
程易山說:“……”逐漸淩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