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聖誕
婚宴期間,趙海生準備提前離場時,手拄拐杖的軍官走到面前,熟悉面目一度産生恍惚,對方沉默良久:“奈爾。”
趙海生平靜望着,只見對方穿着深灰大衣和黑皮靴,棕色眼眸沒什麽光澤,左臉皮肉粗糙如同燒融的鐵漿擁擠彎曲,事實上,查理以前在軍隊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英俊男人,她說:“晚上好,查理。”
查理盯着她看了半天也不過草草地吐出四個字來:“我以為你。”
趙海生佯裝沒聽見:“你真該試試這裏的葡萄酒。”
他說:“你怎麽在這裏?”
她說:“朋友的朋友結婚,我被順帶過來,聽說你和新郎認識?”
查理左手顫抖着緊握住右臂,嘴唇哆嗦卻在努力保持鎮靜:“是,很熟。”
趙海生預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和他重逢。兩人并不是很熟,可如今這麽碰面,總有昔日場景的錯覺。她盡可能表現出了自然,反觀查理,似乎還沒從紅色聖誕節裏真正走出來,他笑得非常苦澀:“看到你,我很難不會想起他們,你還記得麗娜嗎,你們曾經那麽要好。”
趙海生伸手撐住桌面:“什麽話我們改天再說。”
查理似乎頭疼:“是啊,沒錯。”
她已經走遠了距離,後方卻傳來酒杯落地的清脆聲響,起因是孩子們的追逐打鬧碰翻一桌酒塔,雖然沒什麽,可這場變故刺激到了查理常久緊繃的神經,更別提他的PTSD已在嚴重程度,周圍人根本來不及反應,查理已舉槍肆意開了三槍:“該死的戰争!這該死的戰争!他們都該死!”
客人呼喊逃散,新娘被拽住肩膀後痛哭着狼狽跪地:“查理,是我,你還認得我嗎,我是傑西卡,你這個混蛋!你不能破壞我的婚禮!”情況亂七八糟,趙海生自覺這件事不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況且現場還有其他人能處理,心底頓時冷靜。
新郎麥哲倫已在耐性勸說階段,即使他夫人淚流滿面的模樣頗為楚楚可憐,言語勸導反而更加刺激了查理,這可把麥哲倫快逼瘋了:“該死!我們說好的,查理,這裏不是布若!這裏是塞爾勒!”
“不。”查理目視前方,神色迷茫恍惚,“都是血,都是毒氣,他們都死了!我的麗娜!我可憐的麗娜……”他眼眶裏充斥了淚,手臂愈加勒緊了傑西卡的脖頸。
麥哲倫咬牙:“查理!放開她!”
周圍已經有人舉槍嘗試擊斃查理,她慢慢皺了眉,正要上前阻止,手腕被後者握住,側目望去,見是程易山,剛想說話,他率先開口:“我記得說過。”開話題也不分分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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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海生瞥他眼。
他說:“我來處理,如果沒處理好。”
她繼問:“沒處理好?”
他淺笑着回答:“只能你來了。”
趙海生腕間的溫熱逐漸消退,男人走向查理,她也往前走了兩步,見程易山手勢示意周遭軍官不要持槍緊逼,又對查理說了兩句話,她沒聽見他說的什麽,只有情緒激動的查理朝他開了最後一槍,那顆子彈擦過他臉頰,釘在牆壁上,程易山面不改色。
查理盯着他那張臉,右手顫抖起來,失神良久,□□落地,整個人跪在地上低聲喝哭,嘴裏不斷嘟哝着歉意,程易山踢開□□,讓人送他回去。
半小時後人都散了,同行的兩位軍官怼他一眼:“胡說什麽一起走,我們怎麽能留奈爾小姐獨自留在禮堂,這世道太危險了,交給你。”鄭重地拍拍他肩膀,幾個人利索跳上BU越野,一串兒的灰塵溜之大吉,只剩他風中淩亂。
程易山摁了摁眼角,暫時忍住了搶別人摩托車追過去揍他們的想法,不遠處傳來趙海生的一聲輕笑:“要不你順路送我回去?”
程易山靜靜望過去,她舉手拍了拍車頂:“有車。”
程易山準備坐主駕駛位,沒想到她已經占了。
還沒坐熱,趙海生問他句:“分部哪條街?”
“米歇。”沉默片刻,他遲疑地問,“不是我送你?”
趙海生笑着嗐聲:“一樣一樣。”
程易山的視線逐漸游離窗外,面目有些無奈。
前往駐地路途略微遙遠的原因,車內氛圍曾三度降至零下,誰也記不清話題究竟是誰先挑起的,趙海生閑話沒聊直奔主題:“你和查理都認識?”
他看着前方路段:“認識很久了。”左手指關節慢慢蜷縮起來,“你們似乎也很熟。”
她說:“不熟,碰過幾回面。”
他說:“你和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抖。”
她說:“我沒……你怎麽又偷聽?”
他動了動僵硬胳膊的同時骨頭咯咯響了兩聲:“我只是剛好停在那裏。”
趙海生陰陽怪氣地說:“一次碰巧,兩次意外,第三次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可惜程易山似乎不想搭理她地開始變相轉移話題,他仔細聽了聽:“這車是不是有毛病?”
她問:“怎麽?”
他說:“發動機不太對勁。”
三秒後車頭冒起濃煙并且在街道中央呼啦呼啦斷斷續續地掙紮後總算結束了它的征途,兩人沉默地目視前方,趙海生說:“以後別說話。”
他說:“不是我嘴巴的問題,這是事實。”
趙海生奇怪問道:“你嘴巴問題還是我嘴巴問題?”置氣很正常,畢竟今晨正好做完車身檢查,一天還沒下來就出故障,實在是令她無可奈何。
程易山解開安全帶後下車檢查:“我有問題。”
趙海生聞言笑了兩聲,下車後左手擱在額頭處遙望遠處:“這裏離米歇不少路吧,你明天有事?”
程易山打開車蓋後一股濃煙直往他臉上翻騰:“上午休息。”
她拎着東西鎖住車門:“住我家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愣住了:“你家?”
趙海生昂昂下巴:“商業街後面不就我住的地方。”
程易山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進了老城區,迅速反應并且采取應對措施:“我記得這附近有。”
趙海生插話:“最近宵禁,過十一點旅館都歇業了,這你不知道?”
程易山有些不可置信:“我都懷疑你是故意的。”
“別提,我都覺得自己是故意的,偏偏湊巧,車在家門口熄火。”趙海生笑着把車鑰匙塞進褲兜,“咱們也好歹是同居過的戰友,別太害羞。”拍拍他肩膀。
“我沒害羞。”程易山主動幫忙拿着單肩包,“我沒害羞。”
能說兩遍也是新奇,趙海生頓時樂得挑眉:“了解了解。”
他頓了頓:“你沒了解。”
“還有完沒完。”趙海生嘴裏嘟囔,攥着鑰匙立馬往家趕,寒冷空氣整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她哆哆嗦嗦地停在家門口拿鑰匙,後面卻久久沒有動靜,“難道跑回去了。”
“時間趕不及。”
趙海生被吓得轉身瞪眼背脊貼門:“你走路就不能發出點聲音?”
結果顯示程易山對她的反應頗為滿意。自打進門也沒休息,人拎着工具箱站在浴室裏幫忙更換燈泡,趙海生抱來被褥放在客廳,見浴室亮着明燈,唏噓片刻:“車壞得真是時候。”
程易山涼涼道:“我聽見了。”
她笑着擺手:“我回房睡了,你有什麽想問的。”
他說:“哦,我就是想問一下,明年的漢語考試你有把握嗎?”
她頓時覺得不可思議:“這和咱們睡覺有什麽關系?”
“有關系。”程易山輕描淡寫地說,“至少你不會安心睡覺。”
趙海生沉默兩秒,當時因為困意襲腦,雙手抱拳朝他粗略地拜了拜:“程先生晚安。”
“奈爾。”他忽然喊了她名字。
她回頭:“什麽?”
程易山站在原地,挺直的身影被暗光籠罩着,眼眸深沉地望她良久:“你叫什麽名字?”
趙海生愣道:“奈爾。”
起先意識到的是那句脫口而出的“程先生”是第一次這樣稱呼他,随後又想起對方問她叫什麽名字,為此輾轉難眠一小時,也算應了那句至少不會安心睡覺的話,導致後半夜莫名其妙睜眼醒了,卻頭痛欲裂,肯定是那句話的緣故,她臉面陰沉,紮了頭發下床出房。
趙海生去浴室前特意在客廳繞了個圈,腳直接踩着男人肚皮走了過去。被窩裏的人沉沉悶哼聲,被迫睜眼清醒地捂着肚子半坐起來,見她摸黑慢騰騰走進了洗手間,沒說什麽。
程易山四點清醒,穿整衣物,最後做了早餐留在鍋裏才換鞋離開,他徒步小跑至米歇時,日頭初升,小片白雲自他頭頂游過,起伏情緒逐漸變得些許平穩,直到看見昨晚樂呵抛下他開車回營地的兩位好戰友正巧結束站崗,情緒跌了谷底。
程易山從身後用雙手搭住了他倆肩膀,笑着說:“去趟訓練場。”
二位戰友見是他紛紛背脊冒汗:“嗨,中尉……你怎麽這麽可怕。”
兩小時後結束武打訓練,渾身熱汗涔涔的三人累垮坐在地上,戰友喘着熱氣:“我們昨天就是想幫幫你。”
程易山攥了毛巾擦汗:“這種事不用幫。”
另一位戰友揉揉被打腫的左臉:“下手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