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發繩
程易山手裏那張通知單竟被迅速搶走撕成碎片又揉成一團後塞進嘴裏咬咬準備吞。
男人平靜目睹全程:“或者我帶你進去。”
趙海生呸聲,紙團可憐地落地滾了滾:“真硬。”
“……請配合我們查證。”
“不配合。”
“尼克先生會一直待在監牢。”
趙海生開始坐着嗑瓜子。
“奈爾小姐?”程易山往前挪了半步,鞋子碰到落地的開頁筆記本,撿起時瞥了眼,沉吟片刻,“你在準備漢語考試?”
趙海生舉手捋捋亂發,沒急着搶:“還說我不能偷看。”
程易山将筆記本放回茶幾,善意提點:“川流不息不是穿過的穿,妨礙不是耳朵旁,是女字旁,即使不是既使,既是既然,還有。”
“……等等。”趙海生舉手打停,邊說邊爬起來穿拖鞋,“我換衣服,你等等。”
程易山瞧瞧筆記本,又瞧瞧趙海生那張不耐煩的臉:“麻煩了。”
趙海生走進卧室時還嘀咕:“知道還麻煩我。”
趙海生裏三層外三層穿搭嚴謹後離開卧室,浴室傳來細微動靜,原來是他趁着空閑時間繼續維修水管問題,她靠牆站立:“說真的,我想整個隔音牆。”
“我覺得挺隔音。”程易山這話剛撂完,隔壁傳來愈演愈烈的床震聲,安靜半秒,收拾工具果斷站起,推着趙海生離開浴室,後手關門,“隔音棉是個好東西,東大街有家裝修店鋪。”
趙海生剛想說什麽,隔壁傳來某種不言而喻的聲音,坦然解釋:“我隔三差五能聽見,還好晚上沒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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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易山沉默改口:“也可以考慮加厚牆磚。”
暫時沒興致見尼克的緣故,在配合軍方詢證後離開審訊房,她待在外面廊道,剛把沾滿鼻水的紙團丢在雪地,某團訓練兵低喝口號,浩浩蕩蕩裸着上身跑步經過,她暫且忘了被逼來這裏的糟粕心情,感慨一下:“偶爾來這裏逛逛也不錯。”
“為什麽?”程易山站在她旁邊。
她說:“養眼。你瞧瞧那些壯年男人,要這副模樣放大街不得将全城姑娘引過來。”
“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趙海生撇頭看他眼:“萬一我說的真了呢。”
程易山瞧着別處:“沒有萬一。”
程易山這種耿直性子趙海生已經習慣,正當猶豫要不要繼續逗他的時候,副官帶着金發女人過來:“中尉,我們找到了那日僥幸逃離莊園的女人。”
曼妙女人站在原地撩撩卷發:“我什麽也不知道,中尉。”手臂攀爬住程易山脖頸後眼神開始有情挑弄,“放了我吧,有時間來小館找我,保證讓你一夜難忘。”
程易山舉手拽住女人手腕毫不猶豫掰離,對方驚呼聲,嬌說真疼,随後竟搖晃斜倒進程易山懷裏:“你真是個壞男人,不過我喜歡。”
這種肉麻話差點讓趙海生當場翻眼,反觀程易山耐性異常,看來他很中意這種類型的女人,笑着接話:“裏蘭中尉可不就是個壞男人。”
程易山瞥眼正熱鬧看戲的副官,副官拉開女人:“我這就帶她進去。”
“進什麽進,是尼克帶我去的,你們應該找他!”
趙海生才是正經看熱鬧的那位,走到廊道角落摸索摸索衣兜,掏出小瓶烈酒就往自個嘴裏灌,可惜喝兩口就沒了,搓搓手,轉身準備原路返回,進審訊房裏待着,衣領被誰扯住并且往後提了提:“進去做什麽?”
“外面冷。”
程易山沒有松手:“還有?”
趙海生坦誠回答:“忽然想見見尼克。”
“抱歉,已經過了探監時間。”
“別這麽謹慎,就五分鐘。”
“規定就是規定。”
趙海生親眼目睹對方跨進審訊大門,她站在原地雙臂相環一臉無語:“這哪是謹慎,頑固不化的老頭。”
說來慚愧,這确實有感而發,導致趙海生未曾注意到他還沒走遠的事實,直到對方那張平淡臉通過門口方形玻璃詭異地映在眼前,她就像喝了過期牛奶那種倒黴心情,不知道為什麽會想到過期牛奶,可能程易山那張臉長得像過期牛奶,于是趙海生隔着鐵門,舉手對他尴尬揮揮:“這大雪天的真凍耳朵,容易出現幻聽,我走了,你忙。”
當時正好走過七八個軍官,見他們臉面笑嘻嘻相顧悄悄話的模樣,她用左掌抹了抹自個的臉,還好這種說人壞話還被旁人聽到的情況不是每天都有,正想灰灰溜走,程易山反倒開門:“進來吧。”
“還是不打擾你工作了。”
程易山仍舊看着她:“進來,我不想被誤解成。”頓半秒,慢條斯理地說,“頑固不化的老頭。”
“……”趙海生掏出手機打電話:“嗨克裏斯蒂娜,我現在就去找你,大概十分鐘,沒錯,老地方。”冒雪走了。
站在旁邊瞧熱鬧的那群軍官裏隐隐傳來笑聲,有人調侃他:“算了吧,你不就是頑固不化的老頭,那姑娘說得一點沒錯。”又是陣哄笑聲,有人拿拳頭推他肩膀:“你和那姑娘怎麽認識的,能不能介紹給哥幾個?”
程易山平靜眨了眼:“她手機拿反了。”
“沒注意。”
這次安靜很久,那位問他的士兵聽到程易山低聲回答:“抱歉,我不能介紹給你們。”
這兩周的雪稀稀落落,趙海生結束将近三十小時的不眠不休後精力枯竭,渾渾噩噩搭上公交回家,倒床就睡,當時天明,陽光透過玻璃窗折射進來,惹得眼皮裏一陣刺目光亮,糾結地滾動身體,最終陷入沉睡。
事實上她重複做着一場夢,每月有那麽四五回,硝煙烈火裏樓房傾塌,戰機飛嘯閃過,爆裂紅光,眼前黑影互相推搡叫罵哭泣萎靡,她轉身後全場沉陷黑暗,只剩一雙巨大的眼瞪視她,她心髒咯噔咯噔,腦袋空白,腳下地面嗡地一聲被霎然震醒,意識迷糊地坐起,旁櫃手機振動,是斯諾。
今日天空出奇明朗,光芒澄澈,艾瑞斯神廟旁落着棵黑皮老樹,枯枝粗壯,蕩着兩秋千。趙海生坐在石柱旁邊,手拿着小本寫什麽,斯諾開車停她旁邊:“嗨最近有什麽消息嗎。”
“沒有。”
“他們準備進攻拉姆加特,那地兒現在可全是恐怖分子的眼,就怕還沒捅進老窟就被團滅了,平民更遭罪。”斯諾扒下太陽鏡,瞧她在寫什麽,多嘴扯一句,“當初尼克那麽喜歡你,如今出了這種臭事,你也別太難受,這種年代,患難見真情的好男人,多的是。”
趙海生停筆後合了日記,擡眸瞧了斯諾兩眼,直到對方實在開始不習慣她的視線,趙海生感動回答:“沒想到你這麽關心我,真是受寵若驚。”她站起後佯裝擡臂去擁抱對方,斯諾被整得背脊發涼,連忙說:“我不說了!我真不說了!”
昆塔摸了摸幹燥臉皮後擠出絲笑來問:“你真的打算和他分手嗎?”
趙海生瞧見她發絲間的隐約銀白:“你最近憔悴很多,昆塔。”
“也許你是對的,奈爾,我确實難受。”昆塔在意地摸了摸臉皮,嘴皮子無聲蠕動牽扯出了皺紋細微皺紋,自從親友去世,她的狀态一直不好,“這段時間都是尼克在安慰我,奈爾,他很好,他真的很好。”
趙海生沉默兩秒,遠處忽起狂風,急劇襲來,吹散尾辮,發帶随風飄走,她轉身迅速跨了幾步,卻被昆塔固執地扯住手腕:“他真的很好,奈爾,請你原諒他。”趙海生前進不能,目光緊張,正盯着半空左右搖晃的紅色發繩時,橫空出現的手悄然握住了發繩。發繩纏繞着男人五指,他收攏好遞到趙海生面前,趙海生接住,握緊:“謝謝。”
昆塔牢牢握住了她左手:“奈爾,你們真的得談談,尼克他在家裏,他一直在等你消息。”
趙海生有些頭疼,揉着額角回答:“昆塔,我和尼克之間不是談談就能解決的,有些事你不清楚,就算是斯諾,他也不清楚。”
昆塔紅了眼:“我一直以為你們會結婚。”
趙海生坦然地掃了她眼:“凡事都有變故。不用難受,昆塔,至少我們幾個還能在一起喝酒是不是?”
敢情面臨分手的是昆塔而不是趙海生,程易山當時有些不可思議,見她舉手拍拍昆塔肩膀,嘴角彎着絮絮叨叨繼續回答:“但你說的沒錯,我确實得和尼克好好談談,就現在。”他眼前那頭微微小卷的黑發就要向前離開,當時頭腦一片空白的男人,竟伸手扯住了趙海生小搓頭發。
趙海生因後力停在原地,側身瞥他眼:“你想打架?”
斯諾震驚過後默默扯着昆塔離開現場,斯諾并非是眼見力的性子,他只是不想昆塔看見打架場面後受到什麽精神刺激再跑去醫院搗亂,那樣真的很糟糕,不過趙海生發火更糟糕。
“我不想被說我是糟老頭子的人威脅。”
這句話惹得趙海生氣笑一聲:“敢情你還挺記仇,多久的事。”
“沒多久。”男人竟真在她面前瞧瞧手表,“十三天,具體點,二百九十三小時。”
這男人算數還挺厲害,趙海生差點啞口無言,開始說軟話留後路:“咱們不如放開心态說話。”
程易山卻沒什麽表情:“我一直放開心态。”
“……”趙海生哼聲,轉身離開時眼珠子朝上猛翻白眼,“放開個屁。”這麽句嘟囔粗話被男人聽進去,他舉手半掩住彎起的唇角,似乎,還挺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