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愛
趙海生背靠廂壁,目光落在他手臂處的傷:“那些人很瘋狂是不是,綁着炸彈沖去人群同歸于盡,到死都想拉上墊背的,最辛苦的卻是你們。”
程易山坦然反問:“剛才沖過去是因為不怕死?”趙海生頓了頓,靜靜笑起來:“你猜。”對視良久,斯諾半途攪局打斷了這場沉默,他将暈車藥塞進她手裏時嘴巴還不停歇:“喏,最後兩顆藥啦,讓你早點吃,現在這不是活遭罪嗎。”轉身見到程易山,面露驚喜,“裏蘭先生!好久不見!”
程易山伸手回握:“晚上好,斯諾先生,上回多謝幫忙。”
“嗳客氣什麽,都是朋友了。”
趙海生說:“你們聊,我歇了。”
趙海生回到車廂,視線匆匆掃過床椅,最終落在那杯涼水上,她捏了捏掌心裏那片暈車藥後塞到嘴裏咀嚼兩口,一飲而盡,腦袋還是有那麽點暈,揉揉額角後重新躺回被窩裏蜷着,直到車外不遠處發起陣陣地槍彈爆炸,又是交戰,車窗抖動,激得她睜眼後,窗外黑夜遠處卻是一片火光,再無睡意。
深夜八點,半小時後抵達犁西,那裏至今水深火熱。她盯着光芒微弱的臺燈,走神半晌,廂門被輕叩兩聲,轉頭望去:“沒鎖,進來吧。”
程易山推開廂門,趙海生瞧着他寬闊挺直的身板,進房時彎腰曲背,确實吸引眼球,這種身材她有幸見過,至今記憶猶新,趙海生笑了笑:“找我有事?”見他手裏捏着消毒碘酒和創可貼。
程易山遞給她。
趙海生舉手摸住被子彈擦傷的左臉,察覺到痛感後總算有了些真實,五指慢慢扣住藍瓶:“多謝,差點忘了。”
程易山颔首,嗓音仍舊平靜:“我在前面值班,有事喊我。”
趙海生思慮片刻:“好。”
程易山見她似乎還有話,沒動,幹站在原地等後話。趙海生嘴唇動了動,最後被動聽見自己的嗓音:“最近好嗎?”
程易山嘴角笑意若隐若無,很淡:“這應該是重逢第一句話。”
趙海生笑着回答:“我不喜歡被人說教。”
程易山似乎有些無奈:“我過得挺好。”側身推門準備離開,漆黑的眼平靜望她,“到了塞爾勒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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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門關合,獨留趙海生那張矛盾糾結的臉:“……他也去塞爾勒?”抓抓腦袋,卻發現蓬頭亂發,眉眼抽了抽,那厮剛才就這麽一直盯着也不提醒提醒。
時機湊巧,斯諾耍玩盡興後回房休息,進去後開開心心一句“我親愛的”剛說完,迎面被砸了結實枕頭,他扒開枕頭滿臉通紅:“上帝,你真該知道這有多疼!”
趙海生瞥他眼:“能不能學學人家進房前敲門,沒禮貌。”
消毒後她撕開創可貼貼住臉面那截血口,汽笛聲長鳴,火車抵達犁西,眼望窗外車煙滾滾處人流擁擠、喧鬧,不同種、不同國家的人相互擁抱、依偎、淚眼婆娑,前不久政府下達即将收複犁西的進攻策略,這段時間在這裏生活的人必然難以入睡,進來的人少了,出城的人與日俱增,她無奈嘆了嘆氣:“這火車還塞得下人嗎。”
睡上鋪的斯諾說塞不下。
趙海生走着神,瞥見列車外士兵們跨步經過,程易山擇了站點揮動雙臂,維持秩序時面色嚴肅,與吃癟時的模樣截然相反。她單手支頤,感慨道:“果然工作的男人最帥。”
上鋪的斯諾應聲而起:“是在說我嗎。”
“沒你的事。”
“……”
僵持半小時後,火車總算繼續啓程。趙海生立在走道處,眼前窗外的城鎮景象如暴風一晃而過,腦海裏閃過什麽東西,她咬緊煙頭,仍舊有些失神,以至于沒察覺到有人經過她,甚至與她并肩而立:“你在看什麽?”
趙海生側眼望去,見是那位英國記者:“沒看什麽。”
“睡不着嗎?”
趙海生沒回答,吐了吐煙。
羅恩繼續厚臉皮唠嗑:“我以前來過犁西城,就是那場布若戰役,因為恐怖分子投毒,死了不少無辜人,我當時在中立醫院躲過一劫,他們可不敢往修道醫院投毒。”
趙海生又咬了咬煙:“害怕就別往這裏鑽,新聞滿世界都是。”
羅恩笑着回答:“我要是真害怕哪兒敢來這裏?”
趙海生擡眸看他眼:“那你為什麽躲。”
羅恩被盯得心底發毛,卻說:“咱們在犁西見過。”
趙海生搖頭否決:“抱歉,我還有事。”
羅恩拽住她手臂:“我沒記錯,當時布若戰役,就是你。死的那個人是你朋友嗎?”
趙海生逐漸愣住,四肢發軟如同墜進深淵,她淡淡看向羅恩:“放手。”
見确實惹了這位姑娘不快,讪笑兩聲,手愣是沒松。
趙海生側後方快步走來一個人,來者以身抵擋趙海生全部視野後,舉手拽住羅恩手腕,嗓音平靜:“羅恩先生,你這樣很失禮。”
羅恩經常出入軍區,來來往往采訪,雙方也算是能喊得上名字程度的關系。羅恩松手後委婉表達歉意:“很抱歉。”見裏蘭沒有讓開的意思,哈哈笑兩笑,“二位再會。”轉身走了。
程易山側身,見她舉手揉着後頸面目疲倦,嘴裏叼着煙蒂:“這裏有禁煙标志。”
趙海生擡眸靜靜望他半晌,嘴裏慢慢吐出的一圈兒白煙将他眉眼纏繞着朦胧着,程易山動都不動,她啞啞笑兩聲:“反正吸完了。”說話時唇間煙蒂意外掉落,他伸手接住後掐滅星火,攥在掌裏,沒急着丢,趙海生問他不燙嗎。
程易山搖頭:“羅恩的話別太在意。”
趙海生問:“你從哪開始偷聽的?”
程易山誠懇回答:“你們在犁西見過面。”
趙海生了然颔首,只覺得暈車症狀還沒緩解,恰好一個平民走着撞過來,身子沒個平穩,就要失衡跪下去,男人及時伸臂圈住了她臂膀,趙海生只覺得被一圈兒高溫太陽裹住裏似的,很暖和,于是話不過腦:“你身子挺熱的。”
程易山怔了半秒:“一直這樣。”
趙海生又坦然颔首:“真羨慕。”
程易山遲疑回答:“多謝。”
不知怎的,她又笑起來,卻見他那臉平靜,乖乖閉嘴,說話時仍舊含着笑意:“抱歉。”左手捋捋上彎唇角,繼續問他,“沒人告訴你一臉正經回答問題很可愛嗎?”
程易山更加遲疑了:“沒人會用可愛形容我。”
她正經聳肩:“我會用。”
程易山無奈說:“回去歇吧,還是你打算陪我們一塊值班,我很樂意。”
趙海生退半步擺擺手:“請你繼續加油。”
他說:“安心休息。”
正午十二點,被斯諾搖醒後意識迷糊,對方怪怪地問她句:“昨晚做賊去了是不是,喊你三次愣沒反應。”趙海生沒理,因為自個也有些匪夷所思。
所幸後半途安穩,沒有意外,列車一路南行抵達都城塞爾勒,是上午九點,與斯諾告別後各回各家。趙海生所住的地方在老城區。房就在一樓,準備拿鑰開鎖,腳邊卻有一堆信件報紙,沒理,進房後丢包開始清掃,灰塵滿天飛,還好沒蟑螂老鼠,否則滅起來很費時間,洗了床單被套,放着後院曬曬,通風後整個空氣新鮮許多,遺憾的是她放在陽臺口的那盆綠植枯沒了,叫什麽名她不記得……花店老板還說很好養活來着。
拾掇好一切,躺着睡到隔天上午,趙海生拎着垃圾離開,順便去趟格拉德北街區,買了摩爾烤魚、奶酪、棍子面包、炸雉雞、通心粉、蔬菜,亂七八糟的調料,家裏壞了電器,準備去維修店借工具,剛走到店鋪門口,斯諾打來電話一通追根問底:“尼克怎麽回事?昨天到現在沒和你聯系?”
趙海生随口一問:“誰?”
斯諾詭異沉默三秒:“上帝。”
趙海生耿直回答:“我不認識上帝。”
“……”斯諾再也忍不住了,對着電話低喝咆哮,“你男朋友!你男朋友尼克!”
趙海生總算想起了那厮,遲疑喔聲:“多謝提醒。”反應似乎讓斯諾有些有氣無力,她慢慢笑兩聲,“我還想問問你會不會修暖扇。”
“這種事找尼克。”
“你不是會嗎。”
“會個屁,尼克在羅姆酒吧跳得不亦樂乎你居然還忙着修暖風扇?”
趙海生挂斷通話,從修理店老板置辦新零件,準備回去自個琢磨琢磨,她擇了旁邊小道準備離開,沒想到一輛汽車緊急剎車,胖臉黑脖子的成年小夥冒頭怒罵:“你媽的看不看車道?死了我可不負責!快滾!”
趙海生看着散落一地的水果,又瞧瞧前方綠燈,側目瞥他眼:“我記得最近甘納改革交通法,你擅闖紅燈可不是什麽好事。”
小夥繼續罵:“關你屁事!老子爹就是警察署局長!你有本事去他那裏告我!”
趙海生明顯被逗笑的趨勢:“我認得局長他兒子,還你這鬼德行?”白他眼,小夥臉紅脖子粗,就要準備下車幹架,沒想到車門被一陌生男人反手堵死,他吹着口哨問:“嘿小子,現在給你機會下車把水果撿了然後向我女朋友道歉,要不然我讓混子兄弟收拾你信不信?”小夥見來人身強體壯,滿嘴抱歉,連忙收拾水果再彎腰道歉,最後灰溜溜地上車踩油門,在十字路口倒車開溜,以至于引起左右後方陣陣不滿的喇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