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命讀書。這不是承認謝道蘊有幾分墨水嗎?分明是在暗刺秦京生。
秦京生和王藍田有什麽恩怨,跟馬文才無關!
聽到王藍田說得這話,馬文才的唇角揚起一個愉悅的弧度,修長的食指隔空點了點王藍田,很是無奈的樣子。可那雙閃爍着點點笑意的鳳眸,卻是怎麽也掩不住。
看來他很滿意王藍田的話。
正當幾人正惡意揣摩謝道蘊時,後頭一陣說話聲引起了馬文才的注意。
“英連兄!山長真是發了瘋!怎能請一個女子來任教!”說起這件事,趙德正就一肚子的火氣,無處發洩。
“是啊!英連兄!我聽說那謝道蘊都二十七八了!還沒嫁!估計見不得人!”劉亦東和自己死對頭王藍田的關注點一樣,“再說,一介女流!怎可居于我們男子之上!英連兄,你定要想個好主意趕走她!”
聽着這後頭的談話,馬文才唇角的弧度越發大了,看來,祝英連這邊也打着和他們一樣的主意。
卻聽見祝英憐的聲音淡淡傳來,“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我平生看人不分男女,唯才德是舉!若是她無才無德!自然要趕她!這人都沒來,議論什麽?等她來了!再看看!”
“是,英連兄!”兩聲不甘心的應聲響起。
而馬文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怎麽會聽不出,祝英連對謝道蘊并無針對之意。
而此時前頭的人叫了起來,“來了!”“來了!”
一頂輕紗小橋子緩緩而來,落在山門口。侍女輕掀起紗布,裏面的人兒,也起身彎腰出來。
一抹淺色裙裾顯露,那女子也從橋子中出來。
纖腰如柳,雲發豐豔。修眉卧蠶,眉目含情,朱唇輕咬,風姿動人。一身清姿傲骨,一襲風雅韻段。只叫人道一句‘腹有詩書氣自華’。
那女子唇邊帶笑,文雅柔弱,因年齡大些,自有不同于幼女的風姿,叫那群稚嫩學子看得癡呆,不敢言語。
“謝先生遠道而來,辛苦了!”王世玉笑着協夫人上前迎接。
“山長!師母!”謝道蘊淡淡一笑,很是有禮。
“請吧!”夏矜姿也做了個請的動作。
知道此地不宜久談,謝道蘊含笑點頭應下,随山長等人掠過一衆學子身邊離開。
而學子驚于謝道蘊的美麗而讓出道路來。
“王藍田,她絕不像你說得那般啊!”秦京生看得都傻了,竟直呼王藍田名字。
王藍田也是被驚到了,一時沒注意到,只顧點頭了!
只有馬文才反而微低首,黑沉的眼眸閃過一絲沉思之色,想起那個一年前花燈會上的女子……若是女子,都同她與謝道蘊一般,不在閨中,也無妨吧……
忽的,他回過神來,真是的!他在想什麽?
而另一邊的趙德正早傻了,“冬瓜!你不是說她長得很醜麽?”
“我哪知道會這麽好看!”劉亦東也傻眼了。
“好了!我們走!”祝英憐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馬文才,寒玉扇一開掩住唇角的弧度。
呆會,看來有好戲看了……
☆、唯才是舉
“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文雅弱質的女子手持書卷,但并不去看,反而那雙滿是笑意溫潤的柳葉眼一直在打量着衆學子的坐姿神态,随口便開口誦了一句。
“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學子随之搖頭晃地念上一句,一個個的神态飄忽,坐姿随意,顯然沒有半點上心。
可女子心底清楚,卻仍端着一張笑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
她自幼便聰穎過人,對于衆學子的态度一想便明白了。只是她初來乍到,不宜主動挑事。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她持卷打量了一番,将眸光定在了兩個學子上,才帶笑說出下一句,“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
那兩個學子都是坐中央最好的位置,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在後的那個學子生得極為高大俊美,三分書生儒雅,三分公子貴氣,四分英武兇煞。當真是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四周同樣子身穿藍色學子服的學子幾乎全都被他壓得死死的。在容色出挑者中,他仍是出挑。
他的坐姿是一絲不茍的端正,與邊上學子大大咧咧的坐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他那雙好看的丹鳳眼中卻盡是戲谑耍弄之意,以及不經意間露出的輕蔑。卻是明白地說明了,他對她沒有半點的對師長的尊重之意。
在前的那個學子也生了一副好皮相。世間容顏皎好者,只占少數,而士族占有最好的資源,自是常出美人。這一個學堂上容色過人者,是有十幾個。
可這學子無疑是美人中的美人,和在後的學子不相上下,或許還要勝上幾分。
一雙灼灼的桃花眼自帶三分笑意,水波流轉間,好似落了三千繁華在其中。美得叫人難辯雌雄!而修眉間的一股英氣很好的壓住了這陰柔。
這學子一分清冷,一分英氣,三分靈慧,五分風雅,着實叫人難看懂。坐姿同樣講究,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桃花眼的眼波流轉,不看書,卻望着窗外出神。
為什麽注重這兩個學子,自然不是因為他們姿容出衆,而是另有他因。
他們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坐姿禮數遠超旁人,但對她更加漫不經心,而其他學子都頻頻看向他們兩個,像在等他們命令!顯然他們兩個是這個學堂上的頭。
而坐在後面的那個學子,明顯對她不滿。前面那個倒是沒什麽表現。
謝道韞在想什麽祝英連一點都不知道,
她只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并非有意冒犯。
那年陽春三月,春光明媚,她斜倚木蘭花窗,聽那侍女的教學。
“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她笑容清淺若水,聲聲入耳。
水清淺細致地念上一遍,她便跟上一遍。
“小昭真厲害!這麽快就記住了呢!”她的聲音從遙遠的時間那一頭傳來,變得恍恍惚惚,悠悠揚揚。
她記得,她最喜歡這首木蘭辭,每天都倚着窗念上幾遍。
而她跟着她輕誦,“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東市……”
一句又一句,一遍又一遍,花木蘭般的女子卻終究只是個夢……
清淺姐姐啊……
“這是北魏流行的一首民謠,講的是花木蘭替父從軍的故事,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對這首民謠有什麽看法?”謝道蘊柔和有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叫 她漸漸回過了神,打量這位千古留名的才女。
第一堂課就講了木蘭辭,謝先生,你是在立威麽?又是警示吧!
看着臺上文質彬彬,秀雅端玲的女子, 她的唇邊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
而另一邊的祝英臺早等着這個機會了,雙目灼灼地舉了手,“先生,我……”
“先生,我來……”哪知道為什麽說這個梁山伯也笑着,舉起了手。
兩人被對方吓到,看見對方舉起的手,不由得相視一笑,當真是默契極了。真有一點‘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感覺。
而看到這一幕的學子們不滿地皺了眉頭,王藍田咬着牙,氣憤地湊到馬文才身邊,“祝英臺和梁山伯怎麽回事? 這不是向那個謝道蘊服軟了麽!就知道他們不是東西!還拖累我們!”
“稍安勿躁!”馬文才輕挑眉,看了眼前頭的祝英憐,并沒有什麽大反應,知道祝英憐應該站在中立的地方,“這是祝英臺的想法!又不是祝英憐的想法,急什麽?”
而另一邊的梁山伯和祝英臺根本不知道這些議論。
“山伯,你先!”祝英臺的唇角輕揚,率先反應過來,做了個禮讓的動作。
“學生梁山伯!”梁山伯也不客氣,笑着點了點頭,開口回答,“學生覺得這首木蘭詩,一定是一個男人所做。他雖然寫出了花木蘭的忠和孝,卻未能寫出女子的自主意氣!”
謝道蘊老早就注意到這兩個學子了,這兩人是最專注不過的兩個,但聽到梁山伯這番話還是驚訝了一番,“願聞其詳!”
“英臺,你來!”梁山伯卻笑笑,輕喚了聲邊上的祝英臺。
祝英臺不由莞爾一笑,接下了話,“先生!故事裏的木蘭之所以從軍,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因為‘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木蘭出于忠孝,不得不女扮男裝,替父從軍,其聰明勇敢,忠孝德行讓人敬佩!”
她說着頓了頓,滿臉遺憾的開口,“可遺憾的是,木蘭終是回到了‘對鏡貼花黃’的閨中!”
“為什麽女人不能揮灑自己天地?而男人總要把女人關在房裏,不讓她自主自由呢?”似乎聯想到了自己,尼山求學之路的艱辛,又想起九姐才能遠超男子卻只能在閨中,偶爾的商會也要辦成男子,祝英臺的心中滿是憤懑。
此話出口,她便覺得不對了,看着夫子驚異的臉,更是有些後悔了,“先生,我說錯了麽?”
“你沒有說錯!”謝道蘊回過神來笑着安撫祝英臺,眸光卻又開始打量起這名學子,“這首北魏流傳的民歌,意在通過聰明勇敢的花木蘭,宣揚忠孝思想,這是中原文化的傳統!”
她說着淺淺一笑,“難得你們兩位,身為男子卻有如此見解,将來二位的夫人,定讓花木蘭羨慕不已!”
這話說的祝英臺有點尴尬,叫梁山伯紅了臉,不敢說話了。
“這位學子!”謝道蘊輕笑一聲,立在了那位容色豔麗的佳公子面前,輕道,“剛才見你輕搖了一下頭,可是有更好的見解?本席願洗耳恭聽!”
那學子愣了愣,失笑出聲,一時間,竟有桃色飛曳。
“學生祝英連!乃上虞人氏!自小野慣了,口舌更是任性!”學子眼眸似笑非笑,帶點意味深長,“先生當真要聽我妄言麽?”
“聽上一聽又何妨?”謝道蘊淺淺一笑,對上了她的眼,“就怕不願說給我聽!”
“先生,那學生,就妄言了!”午後清淡的日光印上了俊秀學子的臉龐,染上幾分溫潤。學子的面上似笑非笑,眼眸中不經意流露出幾分漫不經心。
而坐後頭的王藍田看不見祝英憐的表情,有急切地喚了一聲,“文才兄!”
“我說了!”他不由輕皺劍眉,冷硬地開口。清淡的日光落在了他桀骜冷駿的玉面上反而越發冷淡清疏,更顯出他面容的棱角分明,“稍安勿躁!”
聽出馬文才語氣中的不耐,王藍田比較識相地閉了嘴。
而那邊祝英憐見着謝道蘊示意着點頭,不由報之一笑,朗聲開口,“學生以為此詩重在意!以花木蘭一介女流,女扮男裝混入軍營,立下大功來表達唯才是舉的思想!”
“哦?願聞其詳!”謝道蘊的眼眸一亮,直覺告訴她,她會聽到了不得的話!
“先生方才曾言,這首民謠流傳于北魏!”祝英憐微微一笑,開口,“學生曾讀過魏武帝的《八月令》,其‘識拔人才,不拘微賤,随能任使,皆獲其用’。”
“《八月令》中曾言,‘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之人亦可為國效力。”她一字一句緩緩道來,似有魔力,叫人駐足傾聽,“魏武帝連這等人都用,并非是慫恿不仁不孝之人。不過是在表明,無論貧富貴賤,無論老幼長少,他只認有才之士!唯才是舉!”
“木蘭詩中表達的也是唯才是舉,但比魏武帝更大範圍!”她說着,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對上了謝道蘊的眼眸,“是無論男女,無論老少,無論貧富,都唯才是舉!”
“很危險又勇敢的思想,不是麽?竟想讓王朝男女同堂!此人終不得善終!”她像是危險的彼岸花,唇邊綻開一抹蠱惑的笑容,吐出的話句句屬實,字字誅心,“先生,我說得可對?”
“九哥!你在說什麽!”祝英臺吓得失聲叫出來了,卻被自己九哥壓住了。
而後邊的馬文才唇角勾起一絲微笑的弧度,原本因祝英臺之語不滿的衆學子,又開始擠眉弄語。
她看到謝道蘊一瞬間蒼白的臉色,随後立馬變得更加堅毅。不由感嘆起這個才女的聰明和骨氣,和思想,可惜了生在古代。
祝英憐剛剛說的都是實話,一點點先進思想沒有力量改變整個封建王朝重男輕女的思想,反而在很多時候那點先進思想會被封建壓迫而毀滅。在沒有力量改變封建時,卻站在那封建思想的對立面,是不會得到善終的。
祝英憐很早來到這個世界時就明白,這是個男權社會,女人的地位太低太低了……而沒有力量的她,想改變太難,而她只是普通人……
其實很早很早以前,她也有明知故犯的時候,畢竟她是從二十一世紀來的先進女性。可是,那一年水清淺的遭遇,叫她再也不敢妄動一分。遵守着封建的秩序,做一個閨閣小姐。
可她擁有的是來自現代的靈魂啊!所以她跟着英臺來到了尼山,重溫讀書的日子。
“不過……”她的桃花眼深處是無人能懂的悲傷,像極了厚厚的陰霾,可她卻仍笑得燦爛如春光,“确實,唯才是舉,才好!”
“因魏武帝此舉,使北魏人才濟濟!遠超西蜀,東吳!”她說得氣勢宏大,叫人聽之生畏,“唯才是舉很好!但少有人有魄力并願意去做而已!”
“祝英連,你在說什麽!女子怎配同男子相提并論!她們只能乖乖任我們擺布……”王藍田只抓住了那一句男女同堂,和唯才是舉,昏了頭出言呵斥。他沒想到祝英連會有偏向女子的趨勢,可他更沒有想到的事發生了。
“閉嘴!”滿是煞氣兇狠的低吼聲響起。
在這一刻,馬文才想殺了王藍田!他的母親,美麗柔軟的馬夫人,這一輩子圍繞着馬太守,走向了毀滅……可他仍不允許旁人把‘擺布’這個詞用在他母親身上。
他對女子從來沒有什麽玩弄的意思,反而是很很認真很認真地對待,他并不想造成母親一樣的悲劇。雖然他對女子仍有一絲輕視,可這是這個時代男子普遍的觀念,在骨子他有那份不輕賤折辱女子的尊重。
但骨子裏的尊貴傲氣同一樣讓馬文才充滿自重意氣,加之對女子的那份輕視,他不認為謝道蘊配當他的老師,他只是單純的想逼謝道蘊下山。再說,一個女子混在書院也不好看。
王藍田不敢置信地望向與自己同桌的馬文才,他布滿血絲的眼眸猙獰而恐怖,帶着絲絲殺機與威脅,叫王藍田一下子變得蒼白。
奇怪!文才兄,怎麽了!他不是也不想謝道蘊這個臭女人上臺的麽?
卻看見坐在他前面的荀巨伯厭惡地瞪了他一眼,一句話叫他入墜寒洞,“你難道不是女人生的?”
母,母親!怎麽會扯上他的母親!他那般慌亂匆忙,像個迷途的孩子,“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的母親,那麽堅強的人,怎麽可以受這種污辱!他的母親……他只是想逼謝道蘊下山而已……
見此,謝道蘊忽然覺得這幾個針對她的學子其實挺可愛的,因為他們沒有對女子有輕賤之心,沖着馬文才,王藍田寬慰一笑,“無妨!”
沒想到這兩只根本不需要安慰!
馬文才,馬公子冷哼一聲,偏過臉不理她。王藍田,王三少切了一聲,把腳伸到一邊,自顧自打開扇子扇起了風。
(馬公子【冷傲】:別以為我改變主意了,快給我滾下山!
王三少【馬公子老大,天老二,我老三】:切!本少爺才不需要安慰這種東西!又一個想讨好我的蠢貨!
謝先生【笑裏藏刀】:這兩個熊孩子,所以品狀是不及格呢!還是不及格呢!
祝英憐:前面兩個蠢貨!)
“我母親――祝餘氏!掌握祝家十多年!祝家在十多年中壯大幾倍!你能麽!”祝英憐一句話便叫人無言以對。
沒人發現祝英憐眼中流露出的一絲輕蔑冷漠,竟與向來自大的馬文才如出一撤!她冷嘲熱諷的心中只餘一句,世人愚昧!
世人愚昧,蔑視枭雄,沾污英雄!自以為是,不知才不分男女貴賤!尊崇着那腐朽的制度,壓迫着無辜之人!
“你的眼光很獨到!”良久,謝道蘊柔和有力的聲音才響起,帶走了那灰暗的回憶,她終于想起自己已不再身處于壓抑的餘家大宅,這裏也沒有餘家那些冷血無情的瘋子。有些冷寒的血液終于開始回溫。
對上謝道蘊清亮的雙眸,她緊繃的神經有些放松。
“不知道你未來想幹什麽?”謝道蘊淺笑問。她很明白,身為一個女子,有多少辛酸只有自己懂!
曾經的她也有同祝英臺這姑娘一樣的想法,對,從祝英臺向她陳述論點了時,她便已經猜出她的身份,并驚嘆于小姑娘的膽量。可她現在已經過了天真的年紀,知道人力終有盡!她改變不了王朝,但可以改變周圍的人。
她來尼山的第一天就知道會被排擠,就算她再有才也會,因為她是女子。但是她從來都沒有怕過,但是存了改變尼山學子的心思來的。
但是所幸情況沒有她想的那麽差!尼山的學子本性不壞,之所以反抗她,只是因為不服氣。而這種事很輕松,就可以搞定!不服氣,就用實力讓他們服氣。
她從來都是那麽自信!不過她現在有些好奇,這個讓她看不透的學子到底說會出什麽。
“馳騁沙場,保家衛國!”學子的眸光堅定如磐石,聲音清亮如驚雷,“大廈将傾!願馬革裹屍!以己之才謀,謀一個盛世太平!”
她,驚異不止!
☆、何為大丈夫 上
“學生,想征戰沙場,來謀一個太平盛世!”少年的聲音落地有聲!那雙若琉璃般的眼眸散發出迷人的光澤,那般堅定不移!
震驚的又何止謝道韞一人。
而少年身後的學子鳳眸一眯,唇角勾出一個愉快的弧度,是認同與支持。忽然覺得祝英連這個笑面虎順眼多了,還挺有志向和眼光的!
有什麽比遇上和自己理想相似的人更愉快的呢!比別人堅定說出的和自己堅守着的一樣更讓人開心,有認同感了呢!
祝英連……或許可以再試試去一交吧……馬公子愉悅地眯着眼想。
可他卻沒有發現從來說一不二的他,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果斷高傲的他,竟然有了第二次,想去交好同一個人。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冥冥之中改變了。一而再,再而三。一次破例之後,而後定然一發不可收拾。對其他人會不會這樣不知道,但是對于這個讓他破例的人,便一定如此。
“學生妄言,先生見笑了!”看着謝道蘊那感情複雜的雙眸,她淺淺一笑,作了個禮,又坦然自若的看起了書,仿佛方才說話的不是她一般。
謝道蘊見此若無其事地拿着書卷,開口正欲說下去,卻見一個學子在下面出言。
“我有問題請教!”正是王藍田,他的神色戲谑,好似玩耍,一點都沒有請教的樣子。
方才的事和趕謝道韞下山可不是一碼事。
謝道蘊的心一沉,“請講!”
王藍田百般聊賴地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才開口,“自古以來男尊女卑,先生乃女流之輩,何以有顏面端坐其上,讓衆男子屈居于下而面無愧色呢?”
學子蔑視的神态印入眼簾,她面不改色,“學院講堂自然以道高術專者為尊,不學無術者為卑!方才那位祝學子也說了,唯才是舉,不分男女貴賤!這就是我為什麽端坐上位而面無愧色的道理!”
“說得好!”祝英臺一聽,當即叫好鼓掌。身邊梁山伯也是一般叫好!
随即其他學子反應過來,也鼓了掌。雖說他們不滿于謝道韞,但是謝道韞學術口才是當真的好。學子大多年少心明寬敞,自然不會吝啬自己的贊賞。
“哼!你……”王藍田正不知如何辯回去時,卻見邊上俊美的學子把書一舉,頓時明白了,笑呵呵坐下。
馬文才輕整了衣擺,飄然起身,如玉樹松柏,“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口舌鋒利。”
他說着微微一笑,很是謙遜,可那雙好看的丹鳳眼中卻暗藏鋒芒,“不過學生嘗聞女子必須堅守三從四德,先生所為如何?”
少年一派正氣,卻看着叫人覺得不懷好意。那神态更是帶着幾分慵懶和漫不經心,像貓戲弄鼠一般,高高在上。
“本席向來從天理,從地道,從人情!”謝道韞是早有預料,不緊不慢的說道,“此乃三從!”
“執禮,守義,奉廉,知恥。此乃四德規範!”她不甘下風對道,她就知道這個學子和方才那個搖頭的學子是這裏的頭,“這三從四德你沒有聽說過嗎?”
這謝道蘊的反問帶刺,馬文才的唇角卻泛出一絲古怪的笑意,但莫名的好看。
他十分坦率的搖了搖頭,随即便緩緩開口道,“先生明知,三從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而婦德、婦言、婦功、婦容這四德。”他悠悠一頓,好似想看笑話一樣,将目光投向了謝道韞,“先生,您又遵守了哪一條呢?”
毒!好毒!好毒的少年!好厲害的口舌,三言兩語就叫她置于犯天下之大不違之處!
謝道韞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麽是好,千萬千萬不能叫他說了過去。不然她在這書院威嚴掃地,便毫無立足之地了,學生們不會聽她的了。她只怕會如他願灰溜溜的下山去了。
而在一旁見謝道韞無話可說的梁山伯和祝英臺兩人就慌了,急切地看着謝道韞,希望她能想辦法辯馬文才。
馬文才是悠閑極了,就等着謝道韞出醜。是不是打量一下祝英連,見對方一臉思索,沒有什麽出手的意思,又得意又愉悅地笑了。
看來這次祝英連不站在他這邊,也是中立!
而急着的梁山伯忽然靈光一閃,站了出來,“馬公子此言差矣!”
“天罡地道,人存其間!修心積德,終止一法!”梁山伯淡淡一笑,開口便來了句聽得王藍田,劉亦東暈暈欲睡的話,“德,言,功,容這四德!就算是男子也亦應遵從!若是強行區分男女,這便落了淺薄了。”
“至于三從,謝先生自幼父母雙亡,這個是衆所皆知的。”他說得不緊不慢,聽得馬文才皺眉冷對,“而現在先生依然待字閨中自然無夫可從!”
“說到父死從子,這本就荒謬!”梁山伯覺得荒謬的笑了笑,開口說了一句讓馬文才十分讨厭的話,“假如馬公子,你是一位女子,夫死子尚處襁褒之中,你當如何聽從呢?”
這句話馬公子是聽得火怒火中燒,而他的死對頭祝英憐卻是頓時樂了,馬文才這死傲嬌變成女子!恕畫面太美,她不敢想象了!
那邊的祝英憐樂的不行,這邊的馬文采頭上都冒煙了!
他的眼中風起雲湧,面色越發陰沉,冷冷将書一甩,譏笑開口,“本公子怎能同你等小人,及女子同室!”
“聽着!”他本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現下火氣更是大的不得了,“是男人的話,跟我走!”
此話一出還沒落地,他便早轉身風風火火的離開了。
而學堂上的學子一陣騷動,一個個紛紛丢書離開。
那邊的祝英臺正在誇獎着梁山伯,一時不察,卻發現學堂上的人已走了一半,頓時一慌。
“九公子,我們也走!”劉亦東早就忍不住了,見馬文才帶了頭,立馬起身道。這剩下的人,全是祝英憐的人,就等祝英憐一聲號令,也都準備走人。
“對,九公子,我們也罷課!”趙德正現下看梁山伯很不順眼,一點都不想理他了。
“九哥!”祝英臺忙喚一聲,可憐兮兮的望向一臉平靜的祝英憐,“你若走了,便真的沒人了!”
“學生……”祝英憐似笑非笑地開口,一雙桃花眼正對上一臉平靜的謝道韞。
花色在外,清風過堂,拂過那桃花似的眼,莫名的眷戀纏綿。
“學生……”學子輕啓朱唇,好似要說些什麽,卻話語一轉,“先生以為如何?”
這一句叫謝道韞覺得很意思,她輕眨了眨眼,平淡如水,“你以為如何,便如何!為何又要問我?”
“涉及先生,英連自然要問!”學子姿态從容地起了身,很是坦蕩地一笑,話語中帶着幾分侃調,“畢竟先生出身陳郡謝氏,又是英連的授業恩師,管着英連的品狀。英連可怕先生讓英連品狀下品,當不了官了!”
“可你真的怕麽?”謝道韞似有所悟,覺得學子這副作态有些好笑,“你可一點沒有怕的樣子啊!”
“是麽?先生定是看錯了!品狀下品,當不了官,英連可怕得很啊!”學子聳了聳肩,一副又無奈又慵懶的樣子,随意向着身後的學子問道,“我說得可對?”
“英,英連兄……”趙德正的面色一下子僵住了,他下意識看向祝英憐的側臉,見她笑得如若春曉之花,不禁咽了咽口水,他記得上次大家要求換房,祝英憐也是這麽笑的。
“對,很、很對!”劉亦東已經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只知道應和了。
後面的學子一個個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謝道韞出身陳郡謝氏這個絕世望族,身後還有謝安這座大山,他們剛才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鬧事!更何況謝道韞如今是他們的夫子,可以品評他們的品狀,若是她給他們品評個下等,他們就別想做官了!
而不落痕跡提醒他們的祝英憐,在他們心中的威嚴越發深重。
“罷了!先生不信便不信便是,我就當真不怕好了!”見身後的一衆學子,已經一個個醒悟了過來,她當即狀似無奈笑道,“不過我也總不能被馬文才牽着鼻子走,他說走就走,這可丢面子了!”
這學子當真是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每個字眼都別有深意,字字都有文章可做。而且啊,裝模作樣很是厲害,口才心機樣樣不少。
“馬文才說走的人才是男子!可我偏偏不信這個邪,我以為留下來的,卻是大丈夫!”祝英憐撫掌而嘆,桃花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沒人看見,“大丈夫者,能屈能伸!唯才是舉!先生若是有才!即便是為男子,我們也願聽女子一言!好學得經韬滿腹,為官為相!如此,聽女子一言又何妨?”
一時風煙俱靜,良久之後,一個個學子滿臉誠懇的開口,毫無之前的雜念情感,有的只是一顆向學之心。
“謝先生有大才,我等願聽先生教誨!”
“請先生講課!”
“願聽先生教誨!”
“請先生教導!”
他們來尼山是為求一個坦蕩的前程,如此受委屈又如何?只要學得才華滿腹,來光宗耀祖便好!為何還要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呢?
“好!若是你們願意學!我便願意教!”見學子們一個個轉變的态度謝道韞如何不驚喜,連連點頭道。
“九哥!”祝英臺有些感動地看向祝英憐,而祝英憐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英臺,先生要上課了!”
讓學子坐下之後,謝道韞又開始上課,只是心裏還是覺得有些驚訝那祝英連的手段。
祝英憐先是轉移了衆人的關注,反去反問她,又在似真似假的害怕中點出若是罷課的危害,之後為了安撫衆學子的心情,在嬉笑怒罵中點出這麽做的好處又不露痕跡的誇獎了他們一番,安撫了衆人,使他們心裏不生出怨氣。
這真叫人詫異,分明是小小年紀卻想得如此之多。
――另一邊
聽着學堂裏重新傳來的讀書聲,馬文才的手死死攥住,臉色陰沉得可怕。
“文,文才兄!”見到這副模樣的馬文才,秦京生不由得心裏有一絲不妙的感覺,但還是強忍住迎了上去。
“祝英連,沒出來?”馬文才冷冷一笑,偏過頭問道。分明是疑問句,到他口中卻成了肯定句。
“是的,以祝英連為首的另外一半學子也沒出來。”秦京生見馬文才越來越冰冷的神色,有些恐懼地回答。心中已經哭爹叫娘了,盼着去茅房的的王藍田能早回來。馬文才的火氣,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承受好。
“很好……”馬文才并沒有雷霆大怒,反而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這實在讓人猜不透他想幹什麽。只有那雙明滅不定的鳳眸,讓人感覺到他好像有什麽不懷好意打算……
他輕揚起頭,唇邊綻開一絲邪氣的微笑,祝英連,真沒想到你會站在謝道韞那邊……
莫名,他心中湧起一絲不甘,一絲委屈,一絲不服!
謝道韞,咱們走着瞧!
☆、何為大丈夫 中
“山伯,你在想什麽呢?”結束了一天課業的祝英臺活動了一下筋骨,看見一邊的梁山伯皺着眉思索的模樣,不由湊過去拍了一下梁山伯的肩膀,笑呵呵道。
“哎呀,英臺!”陷入沉思的梁山伯明顯被祝英臺給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