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難解是心結
逃避的日子總是過的挺快,時間一晃過去十年。據小師弟說師父等了她三個月見她心意已決不忍勸說,将峰中事物悉數交與宗主後變避世不出,再不見外人。
“先喪甥後失女……”小師弟比他兄長小一歲,已然是個俊秀少年,背脊筆挺手上閑不下來,談正事呢還在整理食盒,“他這算有情義?我算什麽?”
江果兒急忙撇清關系:“我可不是他好女兒。我不配。”
“聽師姐語氣倒像是他不配了。”小師弟廢老半天勁沒把那碗酥酪和糖糯藕放在同一層索性再加一層木盒。江果兒看已經有五層的食盒心知不是她的自覺去把那邊角料拿來解饞。沒想到這師弟倒是個疼人的,她江果兒也不是不開明的家長,不會阻攔還會在師弟臨走前臨走送上來自姐姐的貼心祝福,“和女朋友玩的開心啊!”
“什麽女朋友。”喬承典踩在劍上俯視房內的師姐,“我給那無情無義的江任風送些點心。”
啊,這……
他們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小師弟時常将江果兒的近況透露給師父。這些都是江果兒知道并默許的。
不過眼下顯然有些不對。
“搞清楚。我在面壁思過。”面對小師弟提出的建議,江果兒用膝蓋猜都知道是師父提出的什麽“新和好方式”。
他想玩過相親相愛的過家家,江果兒卻過不去心裏那道坎。他究竟是出于什麽目的,單獨留下她扶養江果兒沒興趣調查。
“他操心有魔族餘孽近日在嶺南活動怎麽還是你去調查?再者說,他座下除了你沒別人,想必多少真傳秘術都教給你了。”江果兒聽說要和師弟出門調查什勞子魔族餘孽一個頭兩個大,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言語間把自己擇幹淨,“你已經能獨當一面,不需要我的庇護。”
面對師姐對他們師父綿裏藏針的譏諷小師弟沒有動怒,反而假意恭維:“哪裏。大師姐才是江任風的得意門生。我不過是最不起眼的小師弟。”
“大師姐欺師滅祖,二師兄命喪黃泉。”江果兒一攤手回身要送客,“這不是只剩下小師弟能當他的貼心小棉襖麽?”
小師弟随着年歲增長愈發俊朗。如果,喬承今還在世沒準……連皮囊都要被他庶出的弟弟比下去了。
“如果,有傳言我二哥成了魔族走狗……”小師弟賴在門邊,笑容裏透露他獨有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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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實把江果兒的心理拿捏的很死。
“走!和師姐去縫上他們的嘴。”話雖如此,江果兒改用錘好多年。
見她鬥志高昂小師弟失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思過是為他。”
江果兒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她為嘛悼念他?圖他催課業?圖他教自家過世八哥說課業?
二日後。
嶺南某鎮,茶館二樓雅室。
江果兒與一男子面面相觑。
男子背後另有四人,着相近的服飾。或倚門看戲或坐窗飲酒神色不善。
江果兒身側是……
是混到他們中毫無違和感的小師弟。
空氣中暗藏殺機江果兒已然感受不到。
她只知道,尬。
“抱歉,我可能真認錯人了。”
事情開端夠老套的。
江果兒攜小師弟馭扇飄飄悠悠兩天一夜到嶺南,随便找了個茶樓吃飯。
人生在世唯有馄饨與火鍋不可辜負。
小師弟觀摩他師姐往鍋裏下魚片蝦滑嘆口氣安靜吃飯。
他們一頓飯或許不會吃很久。江果兒不大能吃辣,吃兩口就會停箸。小師弟覺得把食材混雜在一起是一種糟踐,他更可能另外加兩斤牛肉什麽的。
江果兒被花椒籽嗆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時,隔壁突然傳來幾人對話聲。
談話內容大致是要去端了哪個宗派的老巢。
江果兒從指縫中擡眼和小師弟對視。
小師弟意味深長地點頭。
“我聽到喬承今的聲音。”江果兒拍桌站起來,招來榔頭……洗風錘殺去隔壁,看那架勢像是巴不得砸牆的。留小師弟盤腿握筷,盯着眼前翻騰的紅油,從嗓子眼裏擠出苦笑:“哈?”
“師姐?你清醒點,今哥兒早……”喬承典端着碗過去本想打個哈哈拉師姐告辭,沒想到看到了些熟面孔心裏有些計較面上卻不顯。他收聲走上前站定在師姐身側。
這才有了上一幕。
“哈哈!”
清脆的童音打破尴尬,坐在窗沿晃蕩腳丫的十三四少女挽着一對丸子頭,放下手中的酒壇嘻笑着打趣男子:“和你的老朋友們……敘敘舊?”
“不認識。”男子微微蹙眉,不耐煩地偏過頭繞過江果兒負手走向少女去奪她手中酒壇,“飲酒傷身,誤課業。”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江果兒舉起了她的榔頭。
那一天,喬承典見識到了什麽叫全身而退:
只要把其他人都打趴。
正在治療自己的大師姐言傳身教,承典受益匪淺。
錘完人,留下滿地狼藉。江果兒潇灑地告訴聞訊趕來的店小二找地上躺着的結賬,潇灑地拉着她小師弟回宗門禀宗主未見異常。很快她又回自己思過崖的小院避世不出。江任風找過她幾次,江果兒閉門不出隔門聽他嘆氣。秋日天涼,還算不用擔心他中暑。
前幾回小師弟還能把他勸回去,有次正好輪着二師弟墜入魔淵那天。江峰主估計是喝了點酒,在門外不說話光哭。
咬着袖子哭。不出音的那種。
小師弟勸不動他,咣咣砸門。砸不開門,扭頭跑了。
隔一刻鐘,來了江堂燕。
這等熱鬧豈有不看的道理?
江果兒撕開糊在門上的紙悄悄窺探,見江宗主彎腰去拍坐階沿上的江任風,“筍,筍?認得我不?”
“大哥。”江任風抱着他胳膊不撒手。江宗主順水推舟坐下來,大聲地說給江果兒聽:“你又何苦撿那餘孽養?當年黃沙掩面今日豈不清淨?”
江任風就笑,拉着他哥用氣聲笑,活活把自己笑哭了:“我忘不掉……我忘不掉血泊中,那雙眼睛。她不躲開我的劍,就是為了把孩子托付給我。”
怕他再次自責江堂燕輕拍他的背勸慰:“白氏經衆人圍剿本氣數已盡,怎你還自責?”
江任風執拗地鑽他的牛角尖:“你說我如果只是廢她修行……”
“那你便是十惡不赦的東西。”江堂燕少有沉下臉。江任風酒醒了一半,戰戰兢兢承認自己考慮不周,給江堂燕拉走。
自那後,江果兒耳旁清淨幾日。不出三個月,江峰主再次前來。不幸開始下雪。
江果兒不甚在意,還想寫完課業去院裏堆個雪人。
她整理好桌面打開門,見外面江任風快把自己凍成雪人。
在出現抵觸情緒前江果兒已經把他拉到屋內大聲呵斥:
“笨死了!蠢貨!”
她那不靠譜的師父捧着熱茶還她一個無辜的小表情。
從很久,很久以前,江任風就不靠譜。
非常非常的,缺乏一些必要的常識。
歸根究底是他日子太好過了。
不能讓他進廚房,廚房會炸。
不能讓他自己找衣服穿,他對溫度過于遲鈍。
不能讓他一個人出門。第一次他帶回江果兒,第二次他帶回喬承今。
他們的江宗主平時最喜歡講自己堂弟小時候怎麽着又差點死了的故事。
換而言之,如果不是江堂燕當爹又當媽江任風今年應該已經兩歲了。
但是江任風本人毫無自覺。他還有臉教育江果兒:“注意言辭。”
媽的。
江果兒聽了想罵人。
為了不罵人,她開門要走。
江任風說了句人話。
哦,這個說法表述有點問題。
別人說是人話,江任風說是鬼話:
“外邊冷。”
竈臺上水開了。銅壺嗚嗚拉響警鐘。江任風手忙腳亂地跑去加水,江果兒還聽見琉璃罐砸地上的聲音,像是江任風撞翻了調料架。
知道外邊冷他穿那麽少幹嘛!除了他還有誰在冬天穿單?
江果兒認真的盤算謀殺師長要判多重,仔細想想好像有點虧遂作罷。
“大師姐!門外有人點名找你……”門外有師妹叫門。見有臺階江果兒顧不得細聽,當即開門:
“我去!”
江任風搓着暖壺探出腦袋,想喚主她:“果兒——”
江果兒正好甩門,江任風一怔,眉間起皺都不自知。不多時,一道光打在他臉上,門開了條縫,縫外是江果兒。
“有事說事。”
她語氣沒以前那麽耐心。
好像有什麽變了,又好像沒有。江任風張開口臨時改了話頭:“其實,你該姓白。家住嶺北。若有心或許能見到遠房親眷……”
“閉嘴。”江果兒扭頭跟門外弟子去宗門和來踢館的人對擂,江任風分明聽見她輕輕地咒罵,“你就該讓我餓死在荒郊。笨蛋。”
一切卻又明白了。
這孩子總是口是心非,他江某速來直爽怎麽帶出的徒弟一個比一個腼腆?冷風吹得他打了個噴嚏,不過不妨礙他追上自己的得意弟子。
“我從來都不後悔救你。你是白氏留給我的珍寶。”
面對自己缺根弦的親師父,江果兒心裏暗自權衡這句話和他對宗主說的“我最喜歡堂兄了”哪句更靠譜,最後得出結論哪句都不能給小師弟聽到。
可能是因為童年的遭遇,小師弟對師父的控制欲可怕的很。多虧師父心大一直沒發現。
宗門前早聚集了烏泱泱的人群,門外弟子和師父并排坐在扇子前方看風景。江任風眼神好,隔着老遠招呼江果兒去看:“承今!在擂臺上。”
江果兒眯起眼去眺望,看清來人後嘆氣:“多日不見您老害了眼疾,那是魔界的右護.法。我與小師弟在嶺南會過他,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沒什麽好說的。”
臘月裏,下雪的天氣。
今天倒是開始響雷,稀裏嘩啦開始下冰雹。江任風看熱鬧不嫌事大,溫柔的風遁改變冰雹的軌跡,讓它們用更為緩和的方式落地。
擂左的少年背脊筆直,目光堅毅直勾勾盯着前方,他雖有許多詭異之處卻不敢有人近身。
于是他轉身走到擂臺邊,靠近他的仙門宗弟子齊齊後退。
江果兒喚出鐵錘活動手腕,找方位降落。
“不要怕,我又不會逼你們做課業。”他無害的攤開手,僅僅是勾起嘴角眼中沒有笑意,“不過,我接手你們後,可不好說——”
關鍵時刻江果兒從他正上方降落,給找茬的來了個天降正義。按照原本的軌跡,江果兒的玉足該踏上對方面門,可惜她口中被刻意貶低的“花架子”并非真有那麽無能。那少年擡起手臂擋住了來自大師姐如山體滑波般沉重的愛意。
簡短的交手後他顯然亦認出來人:“你是……”短暫的猶豫後他面無表情地調侃起江果兒,“上次你反應那麽大,不會課業都沒完成吧?”
“……”江果兒瞳孔驟縮,她深吸一口氣,認真的凝視對手。
憑經驗她能知道這個人在上次的打鬥中藏拙了。他當時一直沒怎麽使用左手。
見她認真,對方似乎胸有成竹。他自信地高舉左手,喚出臂中的銀針。
“噗哈。”
江果兒忽然彎腰,不客氣地笑出聲。
“怎麽?”帶着困惑他歪過頭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怵人,“我不會吃了你。”
“哈哈哈哈哈——”江果兒捧腹,笑的眼淚掉出眼眶,她揉着眼窩幾乎說不出一句準話:“我的錯,我的錯……”
她這句話被擴音石準确無誤地送到在場每一個任的耳中。
“這……”江任風猶豫這要上前阻止這場鬧劇,喬承典在最初的困惑後卻很快定心,按住他的手低語:“師姐自有分寸。”
藍紫色的電光劃破長空照亮大師姐帶着惡作劇得逞的笑臉。
“師姐不該忘記教你銀針導電。”
她學着江任風溫吞的語氣陳述事實,抓着昏厥中的二師弟的腳後跟将拖他上扇面,直飛修岐峰。
修岐峰的大師姐最近有一個苦惱。
她失憶的二師弟給雷劈好了。
他所有丢失的記憶都找回來了。江任風疼女兒給江果兒的法器上不要錢的疊護盾,喬承今才撿回一條命。紗布還沒拆但已經能給小師弟寫長達八千字的忏悔書了。
哦,小師弟拿刀逼他寫的。
其實這點小打小鬧不算什麽大事,修岐峰最不缺醫修。
唯一的遺憾是她堂堂修岐峰大師姐,給自己師弟纏上了。
“我不管!你救了我,你一定喜歡我。”
病患賴在床上耍無賴怎麽辦?
當然是削一頓。不能慣着。
“滾犢子!我只是醫者仁心!”
江任風捏着花生在八仙桌旁看他失而複得的女兒和失而複得的徒弟鬥嘴,眨巴着眼睛問:“果兒不喜歡,為何換藥這種小事還要親力親為?”
喬承典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江任風覺得确實可能有些東西是他忘了,于是他認真考慮一下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哦,你是他表姐,照拂些也是應該的。”
喬承典在桌子下不輕不重地碾他鞋背。
“我才是你親外甥。你要看我肩膀後的胎記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