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來做飯
面對林準的提問，唐威有一瞬間的凝滞，她的腦子裏并沒有答案。然而面對那雙清冷卻專注的眼，唐威實在說不出自己不知道這樣的話來。
她完全可以選擇挖一個更深的坑，或是一個更好的埋屍地點，但她并沒有這麽做。而是選擇這種随時可能暴露她罪行的方式來掩埋屍體。
她在想什麽？
她在想什麽……
唐威蹙了下眉，如果自己是兇手，殺了人，埋了屍，然後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給他填土，好像是掃墓一樣。不，掃墓是為了紀念，這顯然沒什麽可值得紀念的，而且來這裏還很危險……應該處理掉他才對，挖出來，在埋的更深一點，挖出來……
挖出來？
唐威的眼睛一亮：“她，在愧疚，她不敢面對張滿的屍體。”
腦中的思路像是一下子被人用大炮轟出了一個窟窿，直接看見了另一個世界。
“你說兇手對張滿的恨意留有餘地，那有沒有可能，兇手不僅認識張滿，還認識他的家人，甚至張滿的家人還曾經幫助過她？這個片區人不多，相互之間的關系一般都還不錯。一個父母都不在的小姑娘，顯然會有更多機會接受人們的好意。”
“她憎恨男人，所以，不可能是因為張滿的父親，多半幫助過她的人是張滿的母親！”
唐威的眼睛晶亮，絲毫沒有察覺到周圍的人滿是驚訝的看着她，她語速不自覺的加快，像是急切的要和周圍的小夥伴分享新發現的小女孩。
“張滿的失蹤，或許別人都沒有察覺，但是她的母親一定會感到不對。她的傷心焦急難過，兇手也一定都看在眼裏，而這兩年間，兇手還沒有變成一個良心泯滅的連環殺手。面對她一手造成的傷害，她覺得愧疚而無法面對張滿的屍體，進而選擇這種掩蓋屍體的方式就很好理解了。而這種愧疚她也會想法設法的彌補，太直接了，太過引人注目，間接的照顧則會自然的多。”
唐威忽然想到了這兩年片區裏曾經發起的對孤寡老人的捐款，眼睛倏的一亮。擡頭，卻見林準漆黑的眸子也正看着她，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這一瞬間，唐威忽然忘了自己要和林準說什麽，人有點呆呆的看着林準回不了神。
墨色中帶着深藍的眼睛像是魔石，微笑的時候擁有讓人沉迷的魔力。
林準接過了唐威的話，繼續解說，唐威卻聽的有點心不在焉起來，腦袋裏有些亂哄哄的，總覺得有什麽需要抓住，卻又怎麽也抓不住。
“……可證明身份的幾個受害人都是曾經立案失蹤的對象，報案的人稱最後一次和死者聯系上，死者告訴他是去拿一個工藝品。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說要帶他去家裏拿庫藏的工藝品，路上請他喝了一杯帶有安眠藥的飲料，殺一個人，并不難。”
Advertisement
出了會議室，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些恍惚，但眼底都是興奮之色。張勤更是誇張的吼着“簡直比看了大片還刺激”。衆人紛紛表示贊同，對于林準，或許昨天還覺得此人眼高于頂，冷漠倨傲，難以親近，但到了今日，對他，只剩下無比的贊嘆和崇拜。
唐威跟在林準旁邊，前面衆人的議論聲隐約可聞，她微微側頭，視線裏林準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唐威忽然覺得林準真的很強大，他的強大不僅僅是指他那讓人贊嘆的破案手法和嚴謹的邏輯思維，而是他無與倫比的內心，無論遭遇了什麽，他都能保持着從容的姿态。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在一團糟亂的案情裏抓出最重要的線索吧。
因為林準的推斷，搜尋兇手的範圍上一下子縮小了很多。所長和林準商量了一下，分出一部分人出去查找符合條件的案發現場，一部分人則從張滿的母親那裏下手，打算套問出兇手的身份。雙管齊下，希望能盡快破案。
唐威兩個隊伍都沒能參與進去。她是林準的助手，林準在哪裏她就要在哪裏。盡管華英慈的到來已經讓之前林準要求她做助手的條件不成立了，但林準沒提，唐威也就沒說，順着他的意思基本無所事事的跟在他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天知道這個“不時之需”是什麽。
如果是一天前，唐威或許會覺得憤憤不平，但如今卻已經能坦然面對了。從覺得讨厭，到覺得贊嘆，林準迅速的刷新着唐威對他的認知。
華英慈躺在沙發上繼續“呼呼”的補着眠，林準翻着pad坐在唐威旁邊的椅子上，唐威對着電腦，渾身有些莫名的不自在。林準的氣場太強大了，或者說存在感太強了，有這麽個人坐在旁邊，唐威想要幹點什麽而不分神實在很難，更何況，她現在并沒有什麽事兒可幹。
想了想，唐威點開了檔案庫，這麽幹坐着實在是太熬人了，個個方面的。
有些神游的翻了兩頁檔案，唐威忽然想起了那個對孤寡老人發起的募捐來，區政府應該還留有底案，或許裏面就有兇手的信息。
心頭一跳，唐威扭頭正要開口同林準說這件事兒，林準卻忽然放下了手裏的pad，望向唐威的黑眸中帶着似曾相識的神情：
“中午了，我餓了。”
唐威一下子就卡殼了，有種瞬間出戲的錯覺。側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十一點整。抿了抿唇，唐威猶豫了下還是将到嘴邊兒的話咽了回去。倒不是她不着急破案，而是她忽然想起了林準昨天對她一本正經的交代來：
“吃不好飯，沒心情辦案。”
這是一個強大的理由，盡管聽起來十分和林準冷清高傲的形象搭不上邊兒，但林準交代的時候卻很認真，認真到唐威不得不信，他說的的确是真的。
“昨天那個飯莊怎麽樣？訂餐還是過去吃？”
“不，你來做飯。”林準轉動了一下身體，面對唐威陡然僵住的臉，略微側了下頭，手指輕輕在膝蓋上敲了一下：“或者，你來提供一下廚房。”
這是什麽情況？唐威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和林準溝通才好。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個比較簡單的方式應對：
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左右他也在這裏呆不了多久，就當自己是初一十五，上香酬神了吧。
給仍在呼呼大睡的華英慈留了個字條，唐威拿起警帽準備去買菜，她的确會在公寓裏做飯，但一般只做早飯和晚飯，午飯一般都是叫外賣或者去附近的飯莊随便吃一口。但現在林準要求了，她也只能盡量滿足。
出了門，中午的大太陽立即曬的唐威一陣眼暈，哼唧了一聲扣上警帽，唐威剛邁了兩步便看見腳下出現了一片陰影，扭頭，林準正站在自己身後，一副“跟着你走”的模樣。
“我提供拿菜的服務。”
低沉的嗓音還是慣常的冷淡沒有什麽起伏，唐威愣了下，卻忽然有些想笑。事實上，她也真的笑了出來。她看着林準，彎彎的眼眉下眼眸散着瑩潤的光澤，陽光下看起來像是剔透的寶石，十分好看。
點點頭，唐威直接往前走沒在理會身後的林準，心裏卻再一次刷新了對林準的認知。她一直以為林準是個高智商低情商的人，但如今看看倒也未必，至少，現在看起來還算人性化。
拐進最近的一個小超市，在熟悉的老板古怪的目光下挑了些新鮮的蔬菜，當然，都是林準愛吃的。付賬的時候，林準自然的接過唐威手裏的袋子，并且遞給老板數目差不多的零錢。唐威不免又吃了一下驚，林準的心算她當然不會覺得奇怪，她只是很難想象林準這樣看起來十分，嗯，高大上的男人，居然會有零錢這種東西。小說裏像林準這樣的，不都應該出手就是紅票子信用卡嗎？
兩人出了超市朝警察公寓走去，一路上唐威仍在整理着最新刷新出來的林準形象。倨傲的林準，毒舌的林準，專業的林準，潔癖的林準，生活化的林準，好多好多林準組合起來，讓唐威腦的腦袋有點漲漲的。
呃，自己為什麽一直在想林準！
終于反應過來的唐威暗自咋了咋舌，随即有些臉熱的搖了搖頭，将腦袋裏四處亂竄的林準都塞到了一邊兒，登時覺得整個人清淨不少。
既然要做飯，就不能去林準的房間，他那裏雖然也配備了廚房，但什麽都沒有。開門将林準讓進屋子，唐威打開空調給林準倒了杯水就拎着菜鑽進了廚房。
她沒指望林準說的第二個“提供廚房”的方案會被他實行，也沒打算讓林準實行。在她的印象裏，林準現在是“客”，她作為主人，顯然很有招待的義務。
淘好米悶上飯，唐威動作麻利的擇菜洗菜，一擡頭，卻見林準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廚房門口，高大的身軀幾乎擠滿了不太寬廣的門框。
“呃，等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林準沒回話，居上臨下的看了唐威一會兒後，忽然開了口：“我切菜很快。”
“啊？”唐威眨眨眼，這是要主動要求幫忙的意思麽？哎呦，這可真有些受寵若驚。但看看這狹小的廚房，在看看林準至少一米九的塊頭，唐威笑了一下，果斷的，婉轉的，拒絕了林準的好意：“我也很快，放心不會讓你等太久。”
頓了頓，唐威又加了一句：“如果覺得無聊，可以打開電腦玩一會兒。”
話一說完，唐威就恨不得咬自己一口，這種哄小孩兒的語氣，林準會不會一氣之下戳爆她的肺管子？
果然，林準的臉色瞬間變的不那麽太美好，微眯着的眼眸裏看不出明顯的情緒，但唐威還是本能的覺得不太妙。緊張的抓了抓圍裙，唐威絞盡腦汁的想說一句能兜回點場面的話，可惜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來一句，只能悻悻的等着林準下刀子。
然而靜默了片刻，林準開了口，說的卻是：“密碼是什麽？”
“啊？”唐威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林準是在問她電腦的密碼，連忙開口報了一串數字。
“父母的生日加上自己的生日？真不知道這樣一個‘密碼’的存在意義是什麽。”
丢下一句話，林準消失在廚房門口，唐威捏着圍裙靜默了一會兒，心中的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郁悶的想去撓一撓牆。
小氣鬼！
嘟囔了一句，唐威噼裏啪啦開始切菜，嘴邊卻忍不住咧出一個笑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