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準說案
“我需要一個有投影儀的會議室,和一塊足夠大的白板。”
回到派出所,林準丢了一句話後便叫過華英慈去整理案件資料。唐威點點頭,看着埋頭讨論案情的兩人心裏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說是助手,但她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個連環殺人碎屍案的具體情況,說到底,林準或許還是看不上她這樣僅僅是“看起來不太蠢”的助手吧。唐威一邊走,一遍撇撇嘴,如果不是因為不了解這裏的情況,林準或許根本就不會找她。
吐出一口濁氣,唐威的步子忽然一頓,随即搖頭笑了笑。想當初自己是多麽不願意當這個人的助手啊,結果才一天呢,她居然會産生這種“不平”的心思來。究竟是案件太吸引人,還是林準天生就有這樣的本事呢?
唐威忽然想到林準在現場提示她的那幾句話來,很平常,但是卻會讓人從另一個角度看到被隐藏起來的事實。這種感覺令人難以形容,就好像是在猜字謎一樣,繁複的謎面讓人搞不清楚狀況,但是林準提供了一個提示,答案随即就那麽出現在你的腦海裏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唐威不得不說,這種挖到謎底的感覺實在讓人沉迷。
收拾好了會議室,林準和華英慈也過來了,張勤狗腿的幫着華英慈拎着包,腼腆羞澀笑的讓唐威瞪大了眼睛,忽然就明白了點什麽,吃驚之餘不覺有些好笑。
這才見過一面,就喜歡上了?年輕人果然激情四射。
拉上窗簾關了燈,黑暗的會議室內,大屏幕上被分割成塊的屍體照片清晰無比。華英慈站在電腦前,面朝着為數不多的幾個人,語調清晰且迅速的解說着。林準坐在下面表情冷淡,指尖卻在一下一下有規律的敲擊着膝蓋。
唐威一邊聽着華英慈的解說,一邊不受控制的轉動着自己的大腦。
和她想的一樣,林準之所以會來這裏,果然是因為之前發現了別的屍體。不算張滿,一共有五具屍體,都是死于機械性窒息後被分屍,頭顱被切去了軟組織油炸,下-體被搗碎,不過和張滿不同的是,那幾具屍體都是被沉在了河底。而林準之所以會把目光落在他們片區,則是因為所有屍體的抛屍地點都是那個化工廠後的排污河。
因為地勢和水流,一具屍體被沖進下方相連的清水河,途中又被碎石劃破了包裹屍體的編織袋,導致屍體浮出水面,如果不是這樣,或許直到今日也不會有人發現那條臭氣熏天的排污河裏竟沉睡着那麽多無辜的受害者。
華英慈在解說的時候,唐威只覺得指尖發涼。不是沒聽過這樣的案例,在大學的時候,甚至有比這更兇殘的案例,但案例是一回事兒,親身經歷并且離的這樣近又是另一回事兒。
“根據作案手法和作案工具,我們可以推斷兇手應為同一個人,兇器應為長二十厘米左右,刃薄背厚的屠宰刀一類利刃。”
華英慈說到這裏的時候在林準的示意下停了聲音,林準自座位上站了起來,對着衆人緩緩開了口,音調一如既往的平靜低沉,沒有半絲情緒波動,卻滿是自信和倨傲。
“兇手是個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的單身女人,穿三十八碼的鞋,有獨立住房和交通工具。內向,寡言,但名聲和臉都不錯。母親早年就離開了她,她有一個曾經是屠戶的父親,但已經去世,她現在靠一份不錯的手藝養活自己,會把自己做的東西放到旅游區寄賣,收入不錯。她一直在間接的幫助她殺害的第一個人張滿的母親,但自己在生活上并不如意,近期還遭受了不小的挫折,應該是來自她的親人。另外,她在未成年的時候有過被人暴力性侵的經歷,有風聲傳出但并不被人所知,當時沒有報案。”
Advertisement
每個人的臉上都不可控制的出現了疑惑的神色,包括唐威。剛才華英慈的解說看似信息量很大,但實質上能用來确認兇手身份的地方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她想不明白,林準的推論是建立在什麽上面。還有他之前确認張滿身份的依據,她到現在也仍舊搞不清楚。
修長白皙的手指敲擊了一下桌面,林準微微眯起了眼,似乎有些不耐煩卻又無可奈何:“有問題,問。”
“為什麽兇手是個女人?那些被殺害的都是成年的男子,一個女人怎麽可能。”
最先張嘴的自然是張勤,發亮的雙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準,看上去像是嗷嗷待哺的小獸,看上去特別傻,但唐威卻默默給他點了個贊。
好樣的,她也很想知道。
“B市近年發生的殺人碎屍案中,有八起死者頭顱被案犯燒,煮過,這八起案件的罪犯均為女性,而從面部軟組織被剝離的細膩手法上看,也符合女性的犯罪行為特點。至于你說的成年男子,一個年輕漂亮的女性,想要殺死一個壯年男人,這并不困難,只要那是一個性取向正常的男人。”
屋子裏的一群男人不約而同的發出了一陣哄笑,卻又很快在林準強大的氣場下靜了下去。
“還有什麽問題?”
“林隊,你怎麽知道她的家庭狀況的?”
“是啊,還知道她做手工品賣,哪裏知道的?”
“居然一直在幫助自己殺害的人的母親,這可能麽?”
……
人們面對未解之謎的時候總是有着超乎想象力的求知欲,一旦給他們開了個頭,就會控制不住的一再求根問底。
唐威擡頭看了眼臉色已經變得不太好看的林準,有些想笑,卻又忍了住,因為她知道,就算這個男人心底裏有多麽的不耐煩,最終卻都會把答案一一解釋清楚。
他或許是讨人厭的毒舌男,但卻絕對是個令人敬畏的好警察。
果然,林準在等周圍都安靜了下去的時候,拿起一只記號筆走到了那張空白的巨大白板前,一邊寫一邊說,動作優雅自然,唐威愣了一下,有一瞬間好像是回到了大學時候的講堂裏。
“除了第一個受害人張滿,其他死者均是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的成年男子,體型相似,可以确定身份的幾個受害人均是來自外省市的旅游者,可見兇手在選擇兇殺目标上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這種特殊性可能來源于兇手本身的變态喜好,也可能來源于她曾經受過的心理創傷。屍體均被肢解且無部分丢失,下-體被搗碎,除了張滿,均被抛屍在惡氣熏天的排污河裏,這一連串的行為帶着濃重的仇恨色彩,由此可以判斷,兇手殺人是在宣洩內心的恨意。而這些屍體上的共性,多半是來自早年曾經傷害過的人身上。”
說到這裏,林準的聲音頓了頓,看了眼唐威,忽然問道:“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會知道第一個受害者是誰?”
突然被問到頭上,唐威禁不住一呆,然後又很誠實的點了點頭,反應過來後,臉上頓覺有點熱,但并沒有避開林準視線的意思。她現在想明白了,面對林準,越誠實越好。隐晦的表達內心訴求,只會被他嘲笑手法愚蠢,而直接的提問,他反倒會直接給你答案。
眼中閃過一抹笑意,林準的手指彈了一下手中的記號筆:
“作為一個連環殺人,并且心理已經變态的兇手,她的作案風格以及抛屍手法都是有一定自身特點的,并且輕易不會改變,因為這代表着她特殊的感情寄托。”
“除了第一個受害人,其餘的死者在外形和被抛屍的地點上,都是相似相同的,只有第一個,不一樣。”
“這說明了什麽?”
林準敲了敲手指,唐威思索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因為兇手對他們的感情寄托不一樣?”
林準點點頭,修長的眉眼似乎柔和了許多,唐威心口忽的一緊,有種好像被老師肯定了的驕傲與興奮。
“準确的說,兇手對她的恨意保留了一定的餘地。她性格內向沉默,而且無比憎恨男人,但在兩年前并不會主動攻擊人,第一個受害人很可能是在企圖傷害她的時候被她意外殺死的。而會對一個試圖傷害她的人保留餘地,只可能是一個原因,那就是,她認識他,并且可能是經常接觸到的人。”
“一個小混混,慣犯,他經常會在偷竊後消失一段時間,他的失蹤不會引起人的注意,更不會讓人大肆搜索。你的資料庫裏,慣犯 ,并且突然在兩年後沒有在進拘留所信息的人,只有張滿一個人。”
唐威恍然的點點頭,想到林準那時的倨傲态度和理所當然的要求口吻,不由抿唇笑了一下。如果他當時肯這樣解釋一下,她一定很樂于貢獻資料,而不是故意拿登記人員表格卡一卡他。
“每具屍體都是從關節處被分屍的,可見兇手有一定的解剖知識,但她并不熟練,多半只是觀看過。用來肢解的兇器是慣常用的屠宰刀,普通家庭不會有,應該是他父親遺留的。”
“殺了六個人并且沒有被人發現,她一定住的偏僻而且一個人居住,甚至那個是個別人不願意去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他父親用來屠宰的地方,顯然,如果她的父母還在,這種事是不太可能發生的。”
林準頓了一下,拿起唐威事先準備好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從第一個殺人碎屍案,到最近的連環殺人碎屍案,時間上間隔了兩年,兇手一定是在近期受了什麽刺激,從而徹底引爆了心理上的陰暗。這裏外來人口少,兇手也并不是惹事張揚的性格,那麽挫折只可能是來源于相處較近的親人。”
“至于我為什麽說她一直在照顧張滿的母親,”林準放下水杯,目光掃視了一圈後,淡淡的收到唐威身上:
“你知道兇手兩年間一直都有小心的給張滿的埋屍地點填土,但事實上,有這麽長的時間,她完全可以選擇挖一個更深的坑,或是一個更好的埋屍地點,但她并沒有這麽做。而是選擇這種随時可能暴露她罪行的方式來掩埋屍體……”
“你覺得她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