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對話,倒是讓他對宋明月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他覺得這個看似柔弱,倍受家中姐妹、後母欺辱的形象并不是真正的宋明月。
而他自己為人坦坦蕩蕩,所以不能理解,也無法理解這種帶着假面具生活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他對宋明月談不上讨厭,但是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歡,說的客觀一點,甚至是有一些抗拒。不過奈何她和自己親娘的關系這麽好,他也就跟着給幾分薄面。只是……想要他娶她……
“不可能!”
說話的不是鐘離期,而是宋明月。宋明月的反應甚至比鐘離期還要激動,她直接放了筷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把頭搖得和撥浪鼓兒一樣。
“這……小明月,為什麽呀?”戚柔是真的喜歡宋明月,這句話也是早有預謀。而她本想由這句話試探一番宋明月的意思,若是好,那就極好,若是不願意,那她也可以慢慢去磨。可是誰知,宋明月居然反應的這麽激烈,讓她覺得她的想法似乎有些行不通。
宋明月也是發現了自己太過激動,不光是戚柔,就連賢王和鐘離期都是用這魔爪頭腦的神情看着自己。她頓時覺得有些尴尬的下不來臺。
過了一會,她忽然靈機一動,撅起嘴巴道:“幹娘~明月現在就是您的幹女兒,您要我孝敬你,也不需要那麽麻煩周折。況且,我既然是你的幹女兒了,和我和世子爺就是兄妹,這……這種亂了天道倫常的事情,別說是做了,明月想都不敢想。”
其實這個理由實在是有些牽強,但是戚柔知道宋明月是真的不願意,遂就順着臺階下了:“好吧好吧。你年紀還小,幹娘替你考慮這個是有些太早了。先吃飯吧,吃過飯了,叫你阿期哥哥送你回去。往後啊,再說這事。”
……還是沒死心。
宋明月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但是也不想拂了戚柔的好意,只是含糊道:“那就要看世子爺是否有空了,我是聽說世子爺繁忙的很。明月也不一定要打攪他……”
“沒,沒事。我送,這點功夫還是有的。”鐘離期雖然不想這樣回答,但是礙于身邊自己親爹的眼神像是要殺人一樣,他還是屈服了。
吃完了飯,京城已經變成了一片燈火輝煌。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挂着幾盞紅燈籠,舉目看過去,似乎是練成了一條紅色的河流,伴着夏夜的微風,緩緩流淌着。宋明月和鐘離期站在府門前,大眼瞪着小眼,相顧兩無言。
鐘離期看着默然無言的宋明月,心中湧起了一種複雜的情緒。他牽了牽嘴角,用鼻音哼出了她的名字,又說道:“我送你走吧。等着我去牽馬來。”
“……騎馬?”宋明月有點失神,昂起頭去看鐘離期。果然是一副無可挑剔的好面龐啊,只是此刻這張臉上的眼睛微微眯着,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神色緊繃。她知道,他是在抗拒自己。唉,自己和鐘離期還真是有緣無分,活了兩世,依舊是互相都看不上眼。
鐘離期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你想坐馬車?可是晚上你不是要接宮中的口谕麽,馬車太慢。”
“你都知道了?”
Advertisement
“大殷第一美人嚷嚷着要捉鬼驅邪,結果反而鬧得自己被潑了一身狗血。雖然沒人身臨其境,可是各種版本已經傳得繪聲繪色,成了京城的第一大笑料了。”鐘離期說話的時候并沒有多少的情緒波動,只是居高臨下的看着宋明月,帶着一點試探,又帶着一點質疑的問道,“宋明月,這樣你滿意了嗎?”
“你什麽意思?”
即便修養的再好,再怎麽處變不驚,也沒有辦法接受鐘離期會用這種語氣來質問自己。說的好聽一點是懷疑,說的難聽點就是質問,就是指責!宋明月深吸了兩口氣,努力把那內心那翻江倒海的氣惱和委屈抑制下去,逼着自己腦海一片空白。
她頓了頓,抿出了一個平生最好看的微笑,一字一頓說道:“我滿不滿意,和你有關系嗎?不過既然你問了,那我告訴你——不滿意。這還不夠,只要她柳如煙還在一天,我就不會讓她好過一天。鐘離期,我這樣回答,你滿意了嗎?”
“……”
鐘離期一愣,心中頓時有一些後悔。他似乎把話說的太武斷,可是由于他心中對宋明月不信任,竟然又有幾分相信她的話不是負氣,而是接着負氣說出真心實意。他一時也不能分辨,只好跟着沉默了一會。良久,才說自己回府牽馬。
鐘離期的馬是一匹棗紅色的高大駿馬,帶着銀飾的馬具,眼睛明亮而漆黑,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十分溫馴。鐘離期拍了拍馬頭:“巡夜,乖。”說罷翻身上了馬,牽了牽缰繩,來到了宋明月身邊,“上來吧。”
宋明月看到鐘離期伸向自己的手,心中有些遲疑不定。其實她是很生氣的,剛才鐘離期那番話,她全可以扭頭就走,然後老死不相往來。可是倘若你對一個失望透頂了,是沒有太多過分激烈的情緒的,這一點也是宋明月剛剛切身體驗過就知道的。況且,她雖然和鐘離期注定是不對付了,她畢竟還和他的娘親戚柔是一對幹母女,總是要給幾分面子的。
一番權衡利弊之後,宋明月還是伸出了手,也跟着翻身上了馬。兩個人因為剛才那番不太友好的對話,都變得十分沉默,氣氛也像是被凝固了似的,尴尬得不得了。
宋明月并沒有去報鐘離期,而是自己用力的拽着馬鞍,好在鐘離期的速度不快不慢,她還能勉強保持住平衡。她揪着馬鞍上的鞍飾,擡起頭來看鐘離期的側影。三千墨發松散的披在背後,那身藏藍色的衣裳若隐若現,寬肩而窄腰,腰間懸挂的玉佩因為馬兒跑動而叮鈴叮鈴的脆響。
這樣好的少年郎,可惜不是自己。而自己和他,終究是這樣落得個相看兩厭的下場。宋明月不是一個多麽煽情的人,可是每每想起和鐘離期有關的種種,又不免覺得覺得觸景傷情。七年的時間,已經成了她人生記憶中抹不掉的一部分,那那麽久以來帶來自己的傷害,失落,絕不是這兩個月的春風得意就可以安撫好的。
她真的很不甘心,也很生氣。她也不懂,為什麽男人就那麽膚淺,只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大概是因為柳如煙更會騙人,更會博得別人的同情吧,自己永遠都是那麽的愛恨分明,直來直往,不懂的谄媚逢迎,也不願意在別人面前裝做可怕。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所有人都覺得她很堅強,不需要任何人吧。那句老話怎麽說來着,會哭的孩子有糖吃。而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掉過眼淚了。
一路無言,鐘離期一路馭馬送宋明月回了府,之後又很快的絕塵而去。宋明月臉頭都沒有回,重新振作好,就回了自己的宋府。
今日柳如煙在宮中出醜的事情,早就傳遍了京城裏裏外外,當然也包括宋府。蘇氏知道了,氣的摔碎了兩個杯子,可是那又有什麽辦法呢?現在這個宋明月連皇帝也見過了,聽說還有什麽封賞,就算自己對她再不滿,現在都不能發作了。可是……每當蘇氏看到宋明月那種無辜的臉,就氣得渾身發抖。這個小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給自己下的什麽降頭,弄的自己一直流年不利,像是犯了太歲似的。
宋爾曦對蘇氏一直心虛,因為畢竟蘇氏的臉受傷,其中一大部分的罪責在于自己。所以自從蘇氏的臉傷了以後,每每看到蘇氏生氣,總是做賊心虛的想到了自己。她看蘇氏坐在前廳一動不動,躊躇了半天,才咳咳兩聲,說道:“娘……你在想什麽呢?剛才宋明月可是路過你直接回自己院子去了。咱們,咱們要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保不齊今晚宮中就有人過來送封賞了。你娘我這張老臉還不知道要往哪裏擱。先叫人趕緊把府中在打掃一遍,沒的叫人看了笑話。還有,爾曦……娘親可是要事先提醒你。現在這個宋明月,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傻乎乎的丫頭了。你讨厭她也不要明地裏對她如何,萬一被抓了把柄,娘親也不好保你。你先忍一忍,咱們讓她風光一陣子,等過幾天風頭過去……哼哼。”
宋爾曦聽到連蘇氏也不讓自己對宋明月怎麽樣了,心中又是急又是氣,憤憤的一跺腳,不依道:“憑什麽!她宋明月是個什麽東西!我怎麽就不能怎麽她了!不過是個走了狗屎運的賤丫頭,娘親,我讨厭她,我恨不得劃花了她的臉,把她千刀萬剮,丢出去喂狗!娘親!”
第 47章 皇宮來賞
“好了好了,娘知道你委屈。可這不也是不得以而為之,是權衡之計麽。”蘇氏看到宋爾曦鬧了脾氣,只能哄她,“你想一想,眼下她正在風口浪尖,有那麽多雙眼睛盯着他。別的也就罷了,我怕得不是賢王妃,而是皇上呀。爾曦,你就別不高興了,娘親過幾日帶你去東市買些胭脂水粉可好?”
“哼,還有珠寶閣的那支靈蛇簪。我可喜歡好久了。娘親你也真是的,都不給我添置些新的首飾,盡給我用那些死人帶過的。”宋爾曦撅着嘴,滿臉的不高興。
當年蘭因嫁入相府當正妻時,蘇氏還沒有入府,但是蘭因後來懷胎,蘇氏就也緊跟着嫁入了宋府。後來蘭因因為難産而死,蘇氏也就大搖大擺的侵占了蘭因的所有嫁妝和首飾,就連她死前,一定要她們留給宋明月的一個玉佩都沒有留下。而宋明月對自己母親的認知機會為零,甚至都根本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而蘇氏就利索當然的把這些好東西給自己的女兒用
想當初蘭因自稱無父無母,可是雖然如此,卻硬生生的為自己準備了十臺嫁妝,其中金銀珍寶,釵環首飾無數。這麽多年來,金銀珍寶已經被宋忠勇拿去疏通仕途,行賄上貢用得十有八九了,倒是那些餘下的首飾,不說是價值不菲,那也都是勝過那些普通店鋪做出來的首飾千百倍。
欸,宋爾曦是年紀太小了,不懂這些東西的珍貴。但是蘇氏溺愛她,也不與她争辯,只是把她摟進了懷裏:“好好,爾曦要什麽,娘就給買什麽。把我爾曦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往後風風光光的嫁個好夫家。娘這一生啊,這就值了。到時候……娘也跟着沾沾你的光……”
“煩死了煩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說這句話。”宋爾曦忽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使勁掙脫了蘇氏的懷抱,轉過身來,惡狠狠得看着蘇氏,“你好好瞧瞧你女兒的這張臉,哪裏比的上宋明月!只要有她宋明月在,哪裏還有我宋爾曦的出頭之日啊!”
“哦喲,好了好了。爾曦不氣不急,娘一定給你想辦法。”
宋爾曦還是氣得很,冷冷撇了一眼蘇氏,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錦囊,說道:“哼,靠你怕是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娘,你知道這裏面的是什麽嗎?這是我前一陣子在宋明月院子中撿到的東西。是個木牌,男人用的。可是她府中又沒有什麽男仆常駐服侍……哼,我猜,她可沒有面上看的那麽幹淨清白。”
蘇氏也是一驚,随後就是一喜,信手接過了錦囊,口中不住誇贊道:“我的好女兒,你可真是有一手。”她打開一看,裏面果然是個半新不就的破木牌,“好好好,有了這個東西,保叫她身敗名裂。不過,咱麽先要等一等,等到最合适的時候……再露出來。你先将這個收好,知道了嗎。”
“我當然知道了。”宋爾曦得意的拿回了錦囊,臉上的笑容變得愈發陰狠詭谲起來。
夜色漸漸深了,天上挂了一輪難得的圓月。沒有烏雲,只有漫天的繁星,和斷斷續續的知了叫聲。宋明月惬意的卧在搖椅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這石桌的桌沿,她口中哼着輕快的小調,讓自己努力不去在意,不去再想今天和鐘離期發生的種種不愉快。
不光是這個,而且,她要等的人,還一個都沒有來呢。
大概過了不到一刻鐘,果然就有宮中的人帶着大箱小箱的賞賜來了宋府。因為宋忠勇公事煩惱,所以還是由蘇氏帶着宋爾曦,以及最後才被喊道場的宋明月迎接的。宋明月倒是十分眼熟這個來宣紙的公公,似乎就是上一次在皇宮宮宴中與戚柔十分熟稔的那個。
三百兩黃金,首飾若幹,數不清的布匹,金燦燦,明晃晃,簡直要瞎了蘇氏和宋爾曦的眼睛。宋爾曦剛平息下去的怒意,這會兒又騰騰在內心燃燒了起來。她看着那些東西,一件一件,流水一樣被宮人們送去了宋明月的院子,她就恨啊恨啊,恨的幾乎咬碎了一口的牙,捏得自己衣袖的衣角皺得不成樣子。心中把宋明月詛咒了千百遍,還不止。
宋明月當然看到了這一切,心中湧上了一波又一波複仇的快感。有什麽比,昔日欺負過自己的人,現在卻只能用一種可憐又扭曲的态度來羨慕自己暢快呢?她知道宋爾曦不痛快,還故意拿着皇帝賞賜下來的璎珞繞在手中把玩,道:“啧啧,這宮中司禮監做出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這光色,這成色,這規制,說是價值千金也不為過。爾曦姐姐,你覺得呢?”
“我?嘿嘿……”宋爾曦看到宋明月這麽問自己,那雙手都險些控不住要伸過去了,“我自然覺得這也是好東西了。二妹妹,你得了這麽多東西……戴、戴的過來嗎?”
“欸,大姐姐說的這個問題,我到沒想過。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你看,光是這兩串璎珞就是差不多樣式的。似乎有些重了。”
“是啊是啊,就是這個道理。你說,這麽好的東西,倘若不戴那麽多浪費。你看啊二妹妹,你這禁足的一個月,我對你……是不是挺好?我可是一日三餐都有囑咐廚子給你加餐呢。書中也說,姐妹之間要互相幫助,相親相愛……是不是?”
這個宋爾曦怕不是傻了,要不然就是把我當傻子?宋明月毫不掩飾的用一種打量智障的眼神看着宋爾曦,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忘了剛開始我被禁足時你是怎麽過來嘲諷我,又是怎麽被爹爹懲罰的嗎。怎麽才過了一個月,她就忘記的一幹二淨,還憑空編造出了什麽……給自己加餐。拜托,她都是自己在自己院中燒竈的好嗎。
良久,宋明月才嗤笑一聲,把手上纏繞着的璎珞取下來帶在脖子上:“大姐姐,你說的話我都聽不懂。畢竟啊,明月也沒有讀過什麽書,大字不識幾個,更不懂什麽‘相親相愛’了。至于這個璎珞嘛……大姐姐,你覺得我們是好姐妹嗎?”
“是——是啊!”宋爾曦的眼神一直黏在宋明月手上那串殷紅的璎珞上,回答的無比響亮。
宋明月搖了搖頭,鄙夷的看着宋爾曦一眼,旋即又變成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那我多給你看幾眼,看完了我可就要挂回房間去了。我可是想好了,這些東西,我用的時候就戴在身上,頭上,不用了,就挂在屋子中。這些可都是宮中賞下來的好東西,光看着也是賞心悅目呀。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回去歇息了。你們……”她回頭指了指擡着三百兩黃金的宮人,“把這個也擡去我的院子中,我的房間裏,不用弄去庫房。我要枕着它們睡覺!”
這下可是連蘇氏都氣惱了。三百兩黃金啊,可以夠一個普通人家衣食無憂的活好幾輩子,即便是宋府,也夠支持滋潤的開銷好一陣子了。她原本還想着借故在宋明月身上揩點油,可是沒想到,這個丫頭這麽賊,居然連這一點都想到了。可是即使心中再生氣,那她也沒有辦法啊。
蘇氏和宋爾曦呆呆的站在前廳,看着東西一趟趟的往宋明月的院中送去,然後漸漸的走光。這對母女的心中,燃起了更猛烈的妒火,她們看着空空蕩蕩的場地,又把所有的所謂的‘不公平’的錯,通通加到了宋明月的頭上。
宋明月也當然知道自己這是明着挑釁了蘇氏母子,而且她也并不擔心是否會遭到報複。這個宋府,絕對不是她的久留之地,往後的事情還有種種變故還都難說。她現在尚且年輕,即有資本好好揮霍,又有時間慢慢打算。既然什麽都不擔心,何不狠狠的煞一煞那對母子,讓自己樂一樂呢?
不過說真的,真正讓宋明月開心不是那些東西,而是最後,也最貴重的——三百兩黃金。要知道,在這麽一個誰都靠不住的時間段裏,沒有什麽,比錢能靠譜,更讓人有安全了。
宋明月洗漱過後,換了寝衣,卻并沒有去睡覺,而是打開了裝黃金的箱子,一個一個的取出來放在手中細細把玩。時不時的,放在嘴裏咬兩下,試試質感。啧啧,越看,越覺得賞心悅目啊!
‘咚咚咚’
‘咚咚咚’
幾聲輕輕地、又十分有節奏的叩窗聲把掉進了錢眼兒裏的宋明月給驚醒了回來。宋明月一個激靈,很快的就反應過來是應該是青玄要來找自己了。經過了幾次對他信任的大起大落以後,雖然宋明月和青玄只認識的時間不長,也僅僅見過幾面,但是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和信用,卻是出奇的高。
宋明月随意拿了件外衣披上,摸索着探到了後窗,把窗戶打開:“進來吧。”
還別說,倘若有一張俊逸清絕的面龐,就連刨狗洞都是帥的,就更別提翻窗這種事情了。
第 48章 對窗夜話
今日的青玄倒是穿回了平日裏最常用的青衣,發上也是束着青色的發帶,衣服袖口滾着淺一色的青色,上面繡滿了各式各樣的蒼松翠竹,錯落有致的排列在衣裳的每一片布料上,顯得低調卻又十分精致。清清爽爽的,看了都覺得神清氣爽。
只不過宋明月也僅僅只是花癡了一小會,忽然想到他今日在宮中易容易出那副樣子,又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而且,這一笑,還笑得一發不可收拾,在青玄莫名其妙的眼神下,笑得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
青玄的嘴角抽了抽,一把扶住了幾乎站都站不問的宋明月:“你又在笑什麽?我怎麽覺得,你那麽喜歡笑。”
還是熟悉的藥草香氣,大概是彼此有些熟悉了,宋明月也不避諱了吸了一口氣,頓時覺得十分的舒暢。她定了定心神,委屈的看向青玄,厚臉皮道:“我見着你了開心,笑也不行麽。”
“……行吧。我本來早就來了,只是看宮中送賞的人來了,人多眼雜,不好藏身,就又走了。本來覺得夜色暗了,怕你累了需要休息,不該來的。可是我為人處世,不喜歡失約,所以仍是執意來了。你是否還有精神,若是累了,我便改日再來。”
青玄雖然長得超凡脫俗,仿佛似個谪仙,其實做人做事都很是爽朗,直來直去的。每次說話,都是這麽絮絮叨叨的一場傳,配上他那清清浪浪的口音,實在是太叫人喜歡了。宋明月也不知道怎麽了,簡直控不住自己想笑的心,擡着眼盯着青玄,眉眼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兒。
雖然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可是不得不說,開心起來的宋明月比她不說話時,冷靜時,甚至任何一種表情狀态的樣子都好看。青玄繃着臉看了宋明月好一會,終于也控制不住,噗嗤一聲跟着笑了,只是笑得十分糾結:“你若是再笑個不停,我便真的走了。”
“好好,不、不笑了。”宋明月聽到他要走,連忙控制住了情緒,解釋道,“我只是平生頭一回見當真有人會易容術。而您青先生的手藝又太高超逼真,仿的那模樣實在滑稽可笑。一時沒有收住情緒,見諒見諒。”
青玄十分無奈,朝她雙手一攤,道:“我能有什麽辦法?那個張真豐的弟子長得就是那副模樣。還好他身型與我相仿,倒是省去了一些功夫。不過,你知道這個所謂張道長的弟子都是些什麽人嗎?”他話鋒一轉,忽然這樣問道宋明月。
宋明月固然不了解那些江湖把戲,但是她是打心眼兒裏确認這個所謂的張真豐肯定是個不學無術之人,所以不假思索道:“騙子的弟子還能是什麽好東西嗎?小騙子和小小騙子呗!”
“唔,你說的倒是也有幾分歪理。但是還不止是這樣。我事先去接近他們的時候,在喝酒聊天中得知,他那坐下的這兩個青年弟子,都是偏遠村落中大字不識幾個壯丁,在‘修道’之人,只會養豬種莊稼。”青玄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宋明月的寝房了,所以一點也不見外,十分自然的就坐到了貴妃榻上。大概是忙碌了一天有些累了,遂微微傾斜了一下身子,略靠在扶手的一邊。神态慵然,比平日裏那副所謂道貌岸然的樣子更要好看。
“果然是個江湖騙子,我不知你當時在在場有沒有看見。他在那裏施法的時候,其實是在趁我不備往我的臉上不知塗什麽東西。還好我機敏,立刻就感覺到了。還好我機敏,全都搓下來,還給柳……”宋明月分外放松,說着說着,就不小心把自己的那點心機小伎倆給說漏了。
重生以來,她十分維護在真正的朋友面前的形象,她不希望讓別人知道自己并沒有表面看上起來的那麽純良,也不希望被看到嘴唇下的一口鋒利的獠牙。如果是這樣的話,她這一世好不容易才會交到的朋友,可能也會很快的就也離她遠去了。
宋明月話說了一半,抿了抿嘴,生生扭轉了話頭道:“你是否渴了?我今日泡的是花茶,要不要嘗一嘗?”
青玄斜這身子,拿慵懶的眼神打量這手足無措的宋明月,忽然嗤笑了一聲。他的嘴角抿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度,聲音溫潤:“其實我都看見了。你是很聰明,這是好事,為什麽不願意說,還想遮掩?我雲游四海十幾載,你應該算是我見過的奇女子之一了。”
“……”這到底是在誇自己還是罵自己?宋明月哭笑不得。不過,她看到青玄沒什麽反感的意思,不由得慫了一口氣。只是心結也不是那麽容易解開的一件事。因為她自己的一時失言,氣氛忽然就變得尴尬又奇怪了起來。她總不能實話說,是怕他覺得自己太心機,所以會絕交吧。
她宋明月可是京城第一酷,絕對不會說這種沒有骨氣的話!
‘叩叩叩’
青玄看宋明月又在低着頭神游,遂輕聲叩了兩下桌子,道:“你方才說請我喝茶。茶呢?你這東道主,怎麽光曉得動動嘴皮子,未免太怠慢我這個貴客了。”
“是是是,稀客貴客,小的這就給您上茶來。”
有時候宋明月覺得青玄這脾氣真的很有趣,不由得也和他打起趣兒來。她動身去了桌子上為他沏了一杯花茶,連着茶壺一并放在漆盤上端了過來。她把東西都放在了貴妃榻的中間,自己收拾收拾,盤腿坐上了貴妃榻的另一邊。
青玄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過了一會,才慢慢道:“其實這個所謂的張道士,在江湖騙子中,至多算個中等級別的。那些騙術連我都知道,也不知道柳如煙會對此深信不疑,甚至會有自信覺得瞞天過海。想你久居深閨,也不知道他耍的什麽把戲,還是由我來都告訴你吧。其實開始的那個所謂的黃符,只是普通的黃紙,燒成的餘燼喝水,除了反胃以外,沒有任何用處。至于什麽憑空取火,不過是手上塗了一層面粉,之後又沾了磷,所以才會燃燒起來。至于最後柳如煙臉上出現的那些印記,就更幼稚,不過是火硝,這個東西平時不顯,遇水則變紅。”
宋明月在一邊聽着,感覺簡直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感情這些江湖騙子到不是沒有本事。硬生生的把騙術藝術化成了變戲法,這到也是本事。她在心中默默的把青玄說的那幾件原理全都記了下來,只想着哪天自己也去試一試,玩一玩。然後,她又十分認同的點了點頭,道:
“你說的都不錯,我們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們,還真的對此一無所知。不過,柳如煙之所以錯信這個什麽張真豐,不僅僅是因為閱歷淺薄,更多的是對自己的自信,覺得可以颠倒黑白是非不分,還有就是對我的鄙薄。畢竟,在她的世界裏,我永遠都是一個愣頭巴腦的傻妮,只會當她的墊腳石,被她利用,欺負。在她眼裏,我肯定是見到這副陣仗就吓得傻了。倘若我真的吓得傻了,那不就正中了她們的下懷麽?”
連宋明月自己也不知道,她每當提起柳如煙之類的人時,臉上的表情就不由自主的變得有些扭曲,并且把憎惡都寫了出來。那雙漂亮又清澈的眸子,在這種時候會被仇恨遮住,變的冰冷徹骨。好像是萬年冰山中一眼寒意透骨的泉水,又像是從阿鼻地獄處浴血回歸的修羅。因為正常人,不會有恨意這麽強烈的眼神……
青玄認真凝視着宋明月的眸子,細細描摹着她的臉。忽然,起身向她靠近,伸出手去輕輕摩挲着她的臉:“倘若你只剩下一種表情的話,我寧願你是像剛才那樣傻笑着。不過……其實現在這樣的你也十分好看,豆蔻年華的臉,青春貌美,可是卻有一個老成,銳利,又聰穎的靈魂。你知道嗎?在西域,有一種花叫罂粟,它可以制成一種藥膏,吸食過的人都欲罷不能,從而深深上瘾,寧願被毒慢慢腐蝕而死也不肯放棄它。而你,就十分像那種花,危險……卻又有着致命的誘惑。”
這……這是告白嗎?
宋明月的臉驀然間一紅,腦海中一片登時亂做了一團麻。拜托,她活了幾十年,還從來沒有被男人這樣告白過啊!這,她可是一點心理準備夜沒有啊!
她笨拙而僵硬的別過臉,不去看青玄那種迷惑人心的臉,又暗暗深吸了幾口氣。宋明月逼着自己回憶起自己當年,當初是如何被南宮宴的花言巧語蒙騙,最後又是如何的被抛棄,被虐待。雖然此一世,彼一世,可是效果奇好。她剛剛有些複蘇的少女心,立馬就被痛苦的回憶扼殺在了搖籃裏。對于好看男人的厭惡,頓時占據了她所有的心情。
“青、青先生,注意距離。男女授受不親,在我還沒有讨厭你之前,請好好扮演你正人君子時的樣子。”宋明月一把推開蹭到自己身邊,離得非常近的青玄,冷漠道。
青玄有些欲言又止,可是看到了宋明月臉上迅速結起的一層冰霜,終究什麽都沒有說。他退回了原位,又恢複了那種纖塵不染的清朗聲音:“你也不必想多,我是在誇你。并無……所圖。”
第 49章 共譜将來
他娘的,這個人到底會不會說話啊。剛才撩撥自己那麽巧舌如簧,這會兒為自己開脫怎麽忽然又變得這麽笨嘴拙舌起來了?他說并無所圖,倘若日後做不到,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倘若他做到了,那自己剛才的反應豈不就是顯得太過激了嗎?宋明月又深吸了一口氣,裝起了失憶來:“今天我也累的很,剛才有點間歇性的失憶了。你說了什麽?我又說了什麽?”
“……”青玄抽抽嘴角,腦海中頓時浮現了四個字‘演技浮誇’。
“好了,過去了就不要再提吧。青先生,我十分敬重你。所以,我也不想瞞着你什麽——我讨厭男人,更讨厭相貌周正,又會巧言令色的人。這書中總是把一些貶義詞加蓋到女人的頭上,什麽蛇蠍心腸,什麽口蜜腹劍,可事實上,這世上負心的男人,花心的男人數都數不盡,卻沒有一個人來怪責他們。我也沒有那個本事,我只是不想自己受傷。”宋明月說這番話,也算是有國一番深思熟慮,而不是一時沖動的脫口而出。
畢竟,青玄的學識淵博,醫術高超。自己重生秘密雖然沒有明擺着告訴他,但是她覺得他心中也是明白了個十有八九。剛才褒獎自己的那番話,也不是有身子和靈魂不符合的意思嗎?所以,她也不想在他面前裝什麽天真無知了,畢竟他們第一次相見,因為宋明月自己滿口胡言,就把氣氛弄得很不愉快。現在吃一塹長一智,索性什麽都坦坦蕩蕩的。
況且,能在一個人面前卸下所有的僞裝,可以真真正正的做自己,而且不會被嫌棄,又能被包容,本來就是一件十分好的事情,也沒什麽覺得困難、難為情的。
青玄看宋明月說話的語氣懇切,也跟着認真點了點:“知道了。我會記住,往後也不會了。”
明明是自己要把他推開,可是為什麽……真的把他推遠了,心中又覺得有些不舒服?宋明月猛地搖了搖頭,在心中狠狠的鄙視了自己一番——都是多少歲的人了,還報着什麽少女懷春的夢呢!再說了,朋友不比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