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美婦
護衛長一時之間吃不準馬車裏的是誰,畢竟知道是公主府捉拿人犯之後還能如此淡然的人,非常人也。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她,那日後恐怕就沒有好日子過了。可是不查一查,他又沒法交差,也會在手下面前落下辦事無能的印象。
好一會兒馬車裏也沒有人出來,護衛長的耐心快被磨光了。他打算出手之際,馬車裏又響起了一把溫柔的女聲:「橋歸,咱們便下去吧,不要為難人了。」
「看來碰上明事理的人了!」護衛長松了一口氣。
馬車裏的人似是極度不願意地掀開簾子走了出來,先是一道黑色的身影走出,緊接着是一個白衣美婦人。倆人看起來已有三四十,但容貌氣質皆絕色。
黑衣美婦人一襲莊嚴厚重的黑衣,冷峻的臉龐,如鷹般銳利的眼神都在诠釋着這個人殺氣很重。白衣美婦人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怡然得體,在看着黑衣美婦人時,眼眸流轉着似水一般的柔情。
倆人眼神上的一冷一柔,讓人如置身與水火之中。護衛們都有些看呆了,良久看見了黑衣美婦人臉上越發濃重的殺氣,他們才一個哆嗦回過神來。
護衛長手持長劍,要上馬車檢查。黑衣美婦人冷聲道:「吾兒在睡覺,爾等若是吵醒了她,要麽自刎,要麽我幫你們把腦袋留下來。」
「還未知閣下何人,好大的口氣,好生嚣張!」護衛長也冷着臉,不滿被人如此威脅。
「橋歸,這畢竟是公主府的人,莫要與他們鬥了。」白衣美婦人抱着黑衣美婦人的手臂說道。黑衣美婦人瞥了那護衛長一眼,轉過身給她攏了攏厚實的鬥篷,「你的身子還沒好,可別着涼了。」
護衛長怎麽看都覺得這對婦人有些奇怪,但是他還有職責,便道了聲失禮。正要掀開簾子,裏頭卻是走出了一道颀長的身影。
只見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年郎睡眼惺忪地扶着馬車,看着衆人,昵哝道:「怎麽了?」
「瞧你睡得衣衫不整,頭發都亂了。」白衣美婦人伸手替少年郎重新盤了發,又整了一下衣衫。
護衛長一看這少年郎雖衣衫不整,但是相貌堂堂、身形颀長而纖瘦,與那丫鬟打扮的人并無相似之處,也知自己這是找錯方向了。這時,一護衛來報:「前方發現有可疑的身影!」
「追!」
衆護衛匆匆離去,而護衛長怕自己得罪了人,便又小心翼翼地問了對方的身份。那少年郎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嘻嘻地說:「你且安心去吧,這二位并不是朝中之人的家眷。」
護衛長雖仍覺得不妥,但是看着白衣美婦人與少年郎幾分相似的臉龐,便也只能壓下疑念,速速離去。
等他們一走,少年郎才對兩位婦人正色道:「多謝二位收容之恩。」
「我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卻只提收容之恩?」
少年郎嘴角一扯:「在下本無性命之虞,二位又何來的救命之恩?」
「巧言令色、巧舌如簧,還挺無恥的!」黑衣美婦人道。
少年郎笑了笑,忽而道:「閣下叫橋歸?」
「丫頭,你以為你是在跟誰說話?」橋歸眯着眼,眼神一片清冷。
少年郎便是原竟,她被迫躲進了這輛馬車中,然後簡單說了一下她的遭遇,白衣美婦人便拿出了一套衣衫讓她換上。她又把自己的臉弄幹淨了,解了雙丫髻,随意地盤回了男子發髻。由于時間緊迫,也只能含糊了事。
在馬車之中她聽見「橋歸」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時,心中便起了波瀾。她忘了自己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令她有一絲絲不安,只是這股不安她不能表現出來。
原竟還在回憶「橋歸」這一特別的名字,橋歸卻瞧出了些端倪,臉色頓時冷了下來,道:「既然你無事了,那還不速速離去?」
原竟回過神來,皺眉道:「謝謝二位的救命之恩!」
「怎麽又是救命之恩了?」白衣美婦人笑問。
「救命、收容,随便哪一個恩,我總該歸還的。還不知二位是何人,家住何方,原某改日定當攜謝禮上門親自道謝。」
「不必。」橋歸道,扶着白衣美婦人正要回到馬車裏,白衣美婦人的眼睛一直貼在原竟的臉上,眼神忽然便混沌了起來。她忽然摸着原竟的臉龐,然後皺着一張好看的臉,扭頭對橋歸道:「橋歸你瞧,她穿這身衣衫可真合适,這身衣衫可是我做給兒子的。」
「是是是。」橋歸無奈又寵溺地看着白衣美婦人。
白衣美婦人忽然變了臉色:「吾兒呢?橋歸,吾兒在何處?怎的不見了?」
橋歸也變了臉色,連忙按住白衣美婦人,将她輕輕一帶便回到了馬車內。爾後馬車裏傳出橋歸輕聲安撫的聲音:「吾兒在家呢,咱們這就回家去啊!」
「嗯,回家,咱們回家!」
原竟算是瞧出來了,白衣美婦人的精神不是很正常。而這對婦人旁若無人的親昵之舉,在她看來就如同她與南蓮,心中感慨了一番,目送馬車徐徐離去。
橋歸?!原竟突然想起了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可是又有一絲不确定,畢竟世事哪兒有這麽湊巧的?!
壓下心中的困惑回了原府,而原勵與南蓮似乎回了。她的歸來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只是管家找到了她道:「二少爺你這一整夜的都去哪兒了?」
「怎的了?」
「老爺昨夜睡不着便要去找你,但是門房說你出去了,這大晚上的你怎的出去了呢?」
「哦,我有些事在外留宿的。爹還在府中嗎,待我去洗漱一番,我去找他。」
原竟回到屋裏換了身幹淨的衣衫,又讓花蕊幫忙把發髻盤得一絲不茍了些,才去找原烨。
原烨昨夜找他也不過是想與她說一說夜宴上的事情,如今皇帝并無把公主賜婚給原竟的打算,倆人也松了一口氣。又談論了一下要事,原竟才從書房離去,碰到了麥然。
「麥然你給我站住!」原竟一聲怒喝。
麥然站在他面前,有一絲不解。
「我不是讓你候在公主府外,等我離去的時候接應我的嗎?」原竟低聲問道。
「我照辦了。」麥然道。
「那我翻牆時差點被抓住,那會兒你在哪裏?」
「少爺翻牆了?」麥然反問。
原竟正要說有,卻想起自己當時是那副又胖又醜的打扮。再看麥然,似乎有困惑。她反問:「你有問題要問我?」
麥然點點頭:「少爺何時回來的?」
「……」原竟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去了。連麥然都沒認出她來,她當時的舉動,還真是多此一舉了。不過,這一切的緣由還是因郡主而開始的。下回她可不能再這麽跟南蓮胡鬧了。
用膳的時候,南蓮才出現在原竟的面前,她略不滿地盯着原竟,後者也不滿地回盯她。
「為何不聽我的話跑了?」南蓮的眼神問道。
「我自有思量,不用你置喙。」原竟倔強地回答。
「……」
一次短暫的交鋒後,南蓮先敗下陣來。原竟得到了勝利,心裏愉悅了許多。
假日結束後,原竟回到國子監當值,同僚們紛紛過來恭賀她。原竟這才知道平遙有喜的消息已經被散布出去了,而她只需稍微想一想便知道這定是原烨故意命人散布出去的。
果不其然,往常還嘲笑過原竟像「兔爺兒」的人當下也不再笑話她,反而還來問她「秘方」。原竟哭笑不得,笑着笑着便笑出了淚花來。衆人只道她是喜極而泣,不過又開始八卦她是否有意娶妻。
皇帝的家宴上發生的事情當天夜裏便傳了出去,坊間也有人開設了賭局,賭皇帝會把虛華公主下嫁給哪家的世家公子。
原竟的賠率在衆多候選者中是中等的,按說法便是她家中已有兩房妾室,又是庶出的;但是其是皇帝眼前的紅人,其父乃大學士,虛華公主與她也是般配。
坊間傳的沸沸揚揚,宮中也是議論紛紛。
虛華公主的姐妹們進宮給皇後請安,順便跟她打聽了一下她屬意誰。那夜不管是已婚配或未曾婚配的世家子都在場了,而她堂堂公主,自然是不會嫁給已婚之人的。在未婚配的世家子中,容貌、才華以及家世都配得上她公主的身份的也無非那幾人。
落華公主知道虛華公主曾對原竟表現了好奇之心,她多番勸誡,虛華公主才放下那天真的□□,認真地思考哪一個人才是她最想嫁的。
「錢侍郎之子如何?」有公主道。
在太子失去了張宋威的助力之下,太子急需将自己的人提上去,以鞏固朝中的勢力,錢任用便由戶部的倉部司郎中升為右侍郎。
「他還在牢中呢!這樣的人如何能成為虛華的驸馬?!」另一位公主即刻反駁。
「那駱老翰林的孫兒如何?駱司業在國子監任職,将來也會回到翰林院去,前途可謂是不可限量。」
「他不合适。」落華公主道。
「為何?」連虛華公主都好奇地看着她。
落華公主想了好一會兒,便道:「他,他已經二十有二了,若是要成親,早便成了……」
「落華你可是常往駱老翰林府邸跑的,莫非看上了那駱司業的是你?」有公主猜測道。
「誰瞧得上他呀!」落華公主當即不以為意道。
「如此說來,也只剩原司業了呀!」
提及原竟,落華公主的臉色又是一變,難得認真地對虛華公主道:「這個人,絕非良人。」
「四姐似乎對原家二郎的成見很大?可據我所知,那原家二郎才思敏捷,父皇都十分喜歡她,為何四姐不喜她?」虛華公主好奇地問道。
落華公主搖了搖頭,道:「并非是她不好,而是你若嫁給她,可能會有性命之虞。」
「那原竟已有兩房妾室,總不至于會有克妻之命,為何會有性命之虞?」
落華公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含糊道:「虛華你生性單純,原家陰私、龌龊之事不少,你莫要過去受了委屈。」
「原勵可比原竟混賬多了,可也沒見芳怡表姐嫁過去受委屈呀!」有公主急忙地替虛華公主問出了心中所想。
落華心道:就是因為那人在才不能嫁過去呀!嘴上說:「原家已有七姑姑助力,若還娶一位公主,父皇怕是不會允許的。」
涉及到朝堂之事,衆人才定下心神來細想,發現确實不太可能。虛華公主一直沉默着,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
宮內的婦人在議論着等小事時,朝堂之上卻掀起了軒然大波。只因在皇帝的敦促之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馮喬周、錢寧滋事傷人,致使張晉厚落下殘疾,按律法該杖一百,流放南疆、北疆或蠻荒之地。
考慮錢寧因被張晉厚暗箭傷人在前,此番舉動也情有可原,便杖責五十,待身子好後送去修城牆一個月。
馮喬周乃朝廷命官,行徑更是惡劣,着除去官袍,此生不得再錄用為官。由于在此案中馮喬周并非主謀,便杖責一百,以儆效尤。
至于其餘在場手持棍棒鬥毆之人,全部發配北疆,永世不得回京。
此案這樣結案大家都算是滿意的,但是偏偏張宋威知行刑官乃太子之人,會輕罰他們,便親自監刑。馮喬周被杖責一百,打到四十的時候便因身子受不住而昏迷了過去,馮家的人見狀,道:「再打下去怕是要死了,不如餘下的改日再打。」
張宋威道:「不行!」
他命人弄醒馮喬周,又讓大夫在旁候着別讓他死了。抓來板子親自動手,每一下都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恨不得把馮喬周打成肉泥。
打到七十的時候,馮喬周的褲子都與血混在一起。馮應在朝的學生不顧身份上前奪下板子,差點沒與張宋威厮打在一起。
錢寧的身子才好了沒多久,行刑的人不敢太大力,而張宋威在打馮喬周之時已經耗費了許多精力,此時也沒顧得上理會錢寧。錢寧為此撿回了一條小命,但也還是被打得屁股的肉都爛了。
皇帝得知行刑之時朝廷命官都扭打在一起,便在上朝時冷言批評了他們一頓。太子也被當庭訓斥,讓衆人覺得心驚,生怕下一刻便會廢了太子。
該獎賞的也獎了,該罰的也罰了,此事便這麽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