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假設這是滴血認親科學有效的世界 (2)
,和之前那閑散慵懶的樣子大不一樣。傅幽人一時看住了,便沒吭聲,那伏驕男又問:“到底是什麽內情?”傅幽人自知失禮,便清咳兩聲,說道:“這個殺人放火的事,原來是有個苗頭的,大概是傅家不知怎麽開罪了狄家的郡王妃,那郡王妃又不知怎麽非要咬着傅家不放,造出了種種事端。”伏驕男回想那狄家如今也是頹垣敗瓦,那狄郡王妃也該是生死不明,便也覺蕭索,唯有一嘆:“只是這個麽?人也死了,說這個也沒意思了。”那傅幽人卻又說:“這狄郡王妃到底是婦道人家,哪裏有這個力量?還是和祁公有關的。”伏驕男卻惑然道:“何出此言?”傅幽人便說:“當初您的身份為太後所知,也是狄郡王妃洩露的,然而,狄郡王妃的話怎麽能捅到太後那兒去?”伏驕男卻說:“自然是通過黃芩夫人了?”傅幽人搖頭說道:“非也!當初黃芩雖然知道此事,卻并無透漏半句,說這話的人是祁公!若非祁公,也不會有今日之禍了。”說到這個,傅幽人也有些咬牙切齒。伏驕男卻說:“他為了讨太後的好,告訴太後我乃是伏驕男,這也是理所應當的。”傅幽人真是佩服伏驕男的好修養,只嘆道:“他害得你這樣,你還不計較?聖宗果然大度。”
伏驕男卻說:“在其位,謀其事。我是這個身份,卻裝作迦藍接近太後,一般人看來都是居心叵測的,反而黃芩不告訴太後這一點,我是不能理解的。”傅幽人真的是想抄起角落的木魚棒敲伏驕男的榆木腦袋,只想罵人。然而,他還是忍着一股氣,垂着頭,緩着口氣說:“黃芩這麽做,是愛屋及烏,不願意傅家受到牽累。因為她想到你入宮前住在傅家,入宮後即庇護安氏,那太後可會懷疑到傅家頭上,狄秋也恨傅家,二人商量着決定順着太後的意思,說是傅家故意安排的。”伏驕男一聽,驚得非同小可。傅幽人見這話奏效,又說:“傅二殺人,這事卻是真的!”伏驕男一皺眉,道:“真的?”那傅幽人便道:“那人原是傅二近身的婢女,因被偷東西被揭發,她便跑去跟狄家告狀,揭發了您冒充迦藍之事,傅二惱怒不已,将那婢女殺死,又逢安氏暴斃,傅家傾頹,傅二才絕望自裁的。”說着這話,傅幽人心中的傷疤又揭起,哪裏就不痛呢?可他仍得裝個局外人的樣子,盡量顯得冷漠而客觀。
伏驕男聞言,似被雷霆擊中一般,大為震動,半晌只說:“你這可是胡扯?”那傅幽人忙跪倒在地,說道:“小人不敢胡扯!傅二丫鬟揭發之事,有口供、檔宗記載,只封存住了,正本可能難尋,但費些功夫,總能找到,太後那兒大抵也有副本。傅二購買牽機毒藥、奴仆相應口供也都被狄家搜集齊全了,确實是傅二殺了那個婢女。狄家原要告他的,他自己先殺了自己,也是——”說到這兒,傅幽人也是心神大亂,原想說“無奈”,出了口卻成了:“痛快啊。”伏驕男卻在震動之中,未曾計較他的失言,他心裏已是巨浪翻天,卻嘴上仍是不發一言。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就像是風暴一樣席卷了他原本止水一般的心,如今這翻天的巨浪,都是為傅二而起,卻是一陣陣的驚與痛,半日下來,又趨于平靜無波,猶如幽深的湖,黑的,看不見底。那伏驕男平靜下來,淡淡說道:“他原是這樣的剛硬要強。”傅幽人見伏驕男又靜下來了,雖然這分靜中飽含憂傷,傅幽人不忍地說:“除了卷宗,還有人證,小人已經找來了。”
伏驕男一臉愕然,便見傅幽人退了出去,半晌引了一個人進來。伏驕男睜眼一看,進門那人是何等面善,只是比以往更滄桑憔悴了,伏驕男還是一眼認得了,不覺愕然道:“金山?”那傅二身邊最得力的小厮就金山、銀山二人,伏驕男自然認得的。他當時還笑傅二給小厮起這個名字,真真鑽錢眼去了。那金山、銀山當年跟着傅二,也是人如其名,當年也是穿金戴銀的,不想如今這樣的落魄。那金山看見伏驕男,憶起往事,也是雙眼淚汪汪的,拿起袖子就抹眼淚,又磕頭拜道:“小的給您磕頭了!”伏驕男忙說:“快起來,這是做什麽?”傅幽人便說:“他也是可憐的,不是太後恩典,早就遭了祁公毒手了!”那伏驕男卻問道:“這是從何說起?”那金山仍跪着,只又對傅幽人磕頭道:“謝恩公!”傅幽人想起當初和金山無話不談、推心置腹,如今卻是見面不相識,不覺怆然,只又強笑說:“我不過是一個宦官,能有什麽話?你該謝太後的恩才是。”
金山卻仍似當年一樣,與傅天略同仇敵忾,不肯領太後的情,只默然不語。伏驕男便問道:“這可好,你還活着。”金山便道:“小人和銀山當年僥幸逃過了火災,被祁侯拿了去,他讓咱們離京城遠遠的,越遠越好。咱們想着這也好,便打算好好過日子去,又在魏縣那兒開了一個小茶館,日子過得也還可以……”說着,金山卻又紅了眼眶:“只是前些日子,有個縣官要升官了,要去京師,便路過咱們小茶館,卻使起威風來!那銀山……”說着,金山又是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傅幽人嘆了一口氣,說道:“銀山被欺淩死了,你不顧當年祁公叫你別回京的要求,悄悄兒地跑來了京城,還把那人捅死了不是?”金山咬着牙說:“那個王八羔子!這還算便宜他了!”傅幽人對銀山也是當成手足一般,聞說此事何嘗不恨,只是仍得裝出個理性的樣子來,只道:“你這樣做,可知道後果?你一殺了人,就被人抓住了,官府裏還有人認得你,你說冤不冤?祁公知道,豈不是要你的命?”金山平常一個粗人,如今卻哭哭啼啼的,只說:“我這一條賤命有什麽可惜的!若那小猴兒來找我也好,我也想知道二爺的病怎麽了!”那金山仍和當年一樣滿口把祁公喚成“小猴兒”,十足天略調教出來的樣子,伏驕男不勝唏噓,卻又聽見他說二爺的病,不禁留了心,問道:“什麽病?”那金山方似想起來了,又說:“二爺和咱們一樣,沒死在那場火中。”
驕男聞言,滿眼的電閃,滿耳的雷鳴,一時連方向都找不到了。他半日沒聽見聲音,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又愣愣地問道:“你、你說什麽?”金山便道:“小人不敢欺瞞,二爺确實沒死在那時,但現在還有沒活着,小人就不知道了……”驕男也聽糊塗了,只說:“你這是什麽意思?”金山便道:“當年我和銀山都沒事,唯獨二爺一心求死,被火燒到了,不知道怎麽樣,那猴兒讓人拉他出來急救,也不知如何。咱們在那兒好久,二爺才醒過來一次,拉着我和銀山的手,讓我們隐姓埋名,去外面過正經日子,以後做好人,別幹那些沒良心王法的勾當了……咱們原不依的,二爺說我們不走,他死也不安心……”說着,金山這大老爺們又掉起眼淚來,只說:“我們走的時候,二爺還是氣若柔絲,不人不鬼的……咱答應了二爺,要好好做人,再不做沒王法的事,不想我還是沒做到!”那金山說着,又捶着自己的胸口大哭起來。傅幽人總記得金山是那沒心沒肺沒王法的樣子,如今這樣的他,叫傅幽人鼻酸。傅幽人別過頭去,強忍淚水。那伏驕男只一心聽着金山的話,卻沒留意傅幽人反常的表現,只繼續問金山:“那麽,你們二爺或許活着?”金山卻又道:“我倒寧願……不,若是如此,我看二爺倒寧願死了,也不願意在猴兒手裏活!”伏驕男并不了解柳祁和天略之間的恩怨,頗為費解道:“祁公難道不是他的朋友?”那金山只道:“哪有他這樣的朋友?當年小王爺還是小猴兒的朋友呢,還不是被這猴兒害得險些家破人亡?那猴兒對咱們二爺沒安好心,嘴裏說話一套一套的,以為我不知道,他就想着幹咱們二爺的屁眼!”驕男聞言駭然,那幽人也是一驚,不想這金山說話還是這麽直白。
那金山一肚子秘密憋了這麽多年,也是委屈他這麽一個直來直去的漢子了。他便一股腦地倒騰出對猴兒的不滿來,說當年小猴兒是怎麽逼天略給太後送男寵的,天略不肯答應,小猴兒又導演了商華令逼親的好戲來,及至聯合狄家揭發伏驕男,都是為了讓天略服從。這陰險卑鄙還在其次,本來祁公在人眼中就是這個人設的,這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祁公為了一個傅天略花費如此巨大的心力,才是真正使人吃驚的。驕男現在腦子一團漿糊,雖然如此,他也明确一事,他對天略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只是要從祁公手裏奪回天略的人或者是屍,都并非易事。
伏驕男一時也接受不了那麽大的信息量,确實需要時間處理。傅幽人知道該留些空間給伏驕男消化,便帶着金山離開了書房。金山想到自己剛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也覺得臉上十分挂不住,慚愧地跟傅幽人說:“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只是我怕……”傅幽人看那金山十年如一日的耿直,也是感慨,只道:“銀山和你親如兄弟,你怎麽忍心讓他這樣?你若因此而死,他必然魂魄不安。”金山卻又紅了眼,說:“我也不止對不起他的魂魄,也對不起主人的在天之靈!主人明明讓我安分做人,我卻……”傅幽人也是怆然,忍淚道:“你也是,你怎麽就知道你主人死了?還說什麽‘在天之靈’,豈不是咒他?”金山卻苦笑道:“恩公你看我五大三粗,但我的心麽,還是知道主人一些的。就算他沒死,卻遭了這事兒,也如同死了一樣了。”傅幽人聞言一驚,不想這傻小子居然真的懂自己的心事,忍不住滴下淚來。金山見他哭了,便暗道:恩公也這麽感性啊!
傅幽人安頓好了金山,便收拾心情,拿了笤帚在廳堂掃地,也算是掃自己心裏的塵埃,卻忽然聽見有人喚他,那親切而又低沉嗓音、使他心忽地躍動的嗓音——自然是驕男的無誤。驕男喚了他兩聲,他才遲遲地應了一聲,匆匆忙忙地進了書房,迎上驕男的目光,辨認出他目光中的審慎,那傅幽人便又低下頭來。伏驕男卻如換了一個人一般,并沒有平日的慵懶,也不像剛才那樣失态。他是那樣的明朗,好似太陽,好似以前的他,耀眼得讓傅幽人不敢看又移不開眼。驕男忽而一笑,對幽人說:“你坐。”傅幽人便道:“不敢。”伏驕男又說:“我說了,這兒是沒這些講究的。”傅幽人便說:“聖宗是上等人,沒有講究是胸懷廣闊,奴是下人,不講究就是不識擡舉了。”伏驕男露出一個大感失望的神情來,只道:“太後讓你來,是為什麽?你很清楚。她認為你可以托付,然而,你根本不聽我的話,也不與我一路人,叫我如何信任?”傅幽人聽伏驕男如此坦白的言語,不覺慚愧起來,只默默坐了下來。伏驕男方一笑,說:“你對宮廷的情況應該很熟悉吧?”傅幽人便道:“這可不敢說。”伏驕男料定他會這麽回答,但又故作不悅地道:“你又跟我來這套!”傅幽人卻謹慎地回答道:“并不是奴——”伏驕男便又提起聲線說:“再不許說這個字!”傅幽人便幽幽一嘆,換了口氣說道:“并不是我自謙,宮廷的事瞬息萬變,我離開一段日子了,又沒有權勢了,無眼線可布,還敢說‘熟悉了解’麽?”伏驕男認為傅幽人說得很有道理,便笑道:“可是皇帝、皇後、花姬等人,總不至于幾天不見就性情大變吧?這宮廷變不變,還不是看他們變不變麽?”傅幽人便說道:“聖宗雖然是世外高人,卻很懂世上之事,幽人自愧不如。”
伏驕男如今不得不摻和到宮廷的事裏去了,欲尋個可靠之人,直覺告訴他傅幽人是忠誠的,但是理智上看,這傅幽人行為使他很難信任。雖然說救過自己、保了金山、還爆了個大新聞,但幽人的動機卻十分不明,他們二人見面很少,他內心判斷過,傅幽人跟他大概沒說過幾句話,但幾乎句句都不是真話。這樣嘴裏沒句真話的人到底靠不靠譜确實很難說。如今倒要步步為營,不能單憑直覺做判斷。故他想和傅幽人拉近點關系,了解他真實的想法,這也好維護員工忠誠度啊。
傅幽人也隐隐推斷出伏驕男的想法,故也低着頭,盤算着該怎麽一邊隐瞞實情一邊贏取伏驕男的信任。伏驕男倒了一杯茶,又笑道:“你我不必見外,有什麽話就說什麽話。”那傅幽人點頭說:“是。”伏驕男又說:“那你告訴我一個事兒,可以麽?”傅幽人便答道:“當然。”伏驕男仍是以和朋友說話的輕松語氣說:“你告訴我,我該怎麽稱呼你比較恰當?”傅幽人一時沒明白過來,愣住了。伏驕男便說:“我一開始稱呼你那個什麽的,似乎是冒犯了你,為此我一直覺得很抱歉。”傅幽人才想起來,伏驕男與他在皇宮初見時叫了他公公,他不喜歡這個稱呼,伏驕男打聽到了,以為傅幽人對此很在意。傅幽人倒沒想到伏驕男會提起這茬來,自己也有些尴尬起來。伏驕男笑道:“這原是我不好。但我想吧,叫你傅郎又見外了,叫你幽人又肉麻,你看吧,怎麽稱呼比較恰當?”傅幽人聽得伏驕男這樣言笑晏晏的模樣,與往日相似,心裏頗為感慨。傅幽人便知道,那伏驕男做聖宗時的樣子使裝的,心裏也寬慰了一些,只說道:“我看‘幽人’就不錯了。”伏驕男卻說:“幽人,聽起來倒不像是本名。”傅幽人便道:“咱們做內侍的都不用本名,怕辱沒祖先。”伏驕男一聽,又暗悔失言,便引開話頭:“幽人……這名字可有什麽來頭?”傅幽人便信口胡扯道:“幽人者,鬼魅也,我原來叫傅魅。”伏驕男正想說“那麽以後稱你為魅吧”,卻又忽地想“人家剛剛才說用本名做內侍辱沒祖先,怎麽又稱起他本名來”,便半開玩笑道:“鬼魅、幽人……那你不嫌晦氣,我叫你小鬼吧!”傅幽人道:“沒什麽晦氣的,這個就很好。謝聖宗賜名,我以後就叫傅小鬼了。”伏驕男卻道:“那可不行,這小鬼只能我叫,不然誰都配把你叫小了?”雖然知道伏驕男平常開玩笑就這樣,但聽見他親切的言辭,傅幽人還是忍不住心跳得擂鼓一樣,虧得他近侍這幾年練得萬年棺材臉的本領,否則此刻早就滿臉紅雲了。
傅幽人又告訴自己,這就是伏驕男的招數。伏驕男只是把他當手下看,驕男的管理經驗完全來自于他做山寨寨主的經歷。所以伏驕男喜歡和手下搞得很熟的樣子,要像兄弟、能穿一條褲子那種。只是伏驕男長得帥,有時候說這些話跟撩漢一樣。故那傅幽人幹咳了兩聲,才又撇開這話,說道:“我已把金山安頓了,是要他剃度麽?”伏驕男看傅幽人說話越發放松了,也很滿意,便說道:“不必了,有些事須人去做,若剃了頭太紮眼,反而不方便了。”傅幽人聽了,便覺得可嘆,他觀伏驕男是想以迦藍的生活方式度過餘生的,卻不曾想出了這樣的紛争,使伏驕男不得不投入争鬥。
伏驕男變了個人一般——也可以說是變回了伏驕男本人,那太後自然是欣慰無比,又對傅幽人刮目相看,非常贊賞。那皇太後又說:“如今看來,他的志氣漲回來了,也該讓他做個名副其實的神聖将軍,不然倒讓伏鴛鴦白白占了便宜去。”那傅幽人卻說道:“神軍雖然名義上是神聖将軍的,但這支軍隊多的是伏忍惟舊部,如今又讓伏鴛鴦把持了許久,只怕都聽伏鴛鴦的,不願意聽公子驕男指令。”
太後卻笑了,只道:“這一層本宮也慮到了。只是多虧了柳祁用心,他雖然和伏鴛鴦合作,但暗地裏還是要下絆子的。他多安插奸細在神聖軍中散播流言,說伏鴛鴦當男寵獻媚皇帝,那些跟伏忍惟刀口舔血過來的漢子怎麽能夠服他?你細想,一則伏鴛鴦年輕不壓人,二則身上還有這一樁醜聞,三則他多身在皇宮或酒肆,少與士兵共處,早已不得軍心了。大概只有宮中那支羽林和他熟悉,還能老實聽他的。”傅幽人便一臉佩服地說:“太後明察,幽人自愧不如。那祁公果然了得,到處都是他的細作……不知……”皇太後也明白傅幽人的意思,便冷冷一笑,說道:“本宮自然知道日度宮有他的人!只是除之不盡,委實可恨!”
傅幽人卻道:“難道太後之前已經除過了?”皇太後便說:“那是自然,下人裏頭确實很難分辨,但一兩個下人能翻出什麽風浪?他那兒難道就沒有本宮的人?怕的是要緊的人。自從發現他的狼子野心後,我便将他送給本宮的人除盡了,唯獨一個。”傅幽人便問道:“奴鬥膽……”皇太後笑道:“他和迦藍倒是一個性子的,恬靜柔和,且他從不出門,也不與人通信,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本宮偶爾與他說,他也不肯聽。所以他不可能洩露什麽出去的。”大概是為了征求驕男的同意,過了兩天,伏驕男帶着傅幽人來赴宴時,皇太後讓那個男寵侍席。
那男寵是祁公還是祁侯的時候就輸送來的,如今已服侍太後多年,一直過着清靜的生活。這男寵名叫溫席,出自禮儀之家,因家中突變,被拍賣為奴。祁侯将他買了回去,卻見他氣質很棒,而且長相應該是太後的菜,便将他送了給太後。溫席為了讓家人脫離奴籍,便委身侍奉太後,完事之後哀傷不已,對月流淚。原本大男人來這麽一套真特麽煩人,但因為長相氣質都是太後的菜,太後還披起衣服,勸慰溫席說:“寶貝兒,別哭,你現在是我的人了,我會好好對你的!”溫席卻說:“賤奴不敢要求太後垂憐,只望家人安好就是了。”太後只說:“這有什麽的。”太後讓祁侯暗箱一下,就把他家人安頓好了。然而溫席還是天天不開心,皺着眉頭苦着臉,久而久之太後也不哄他了,他也不哄太後,太後冷落他,他也沒所謂,被人欺負,他也沒所謂,怎麽鬧他他都是這樣子,就這麽冷冷地過着自己的日子,久了太後也挺欣賞他的個性的,也喜歡他的相貌和才華,時不時還是會和他一起聊聊詩詞歌賦人生哲學,有時聊開了,太後說起宮闱政治的事情,他就表示不愛聽也不敢聽。再者他也不出門,祁公在他那兒是得不到什麽情報的。
席間,那溫席确實是靜靜的,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樣。皇太後、伏驕男與他說話,他雖然回答,但應對也是淡淡的,很不熱衷于應酬宴會。若是說起詩詞文章,溫席倒會多說幾句,但也是點到即止,并不會高談闊論。伏驕男只道,這個确實是文雅人。
回徑山寺的路上,伏驕男也是默默的,仿佛有些心事。那傅幽人便也不好說什麽,卻隐隐覺得二人想到一處去了。原是惋惜溫席這麽好的儒雅公子,卻因為變動而淪為男寵,以死掉的心侍奉旁人。這不禁又叫人想起傅家,當年傅家也算是禮儀大家,那溫席的性子氣度倒有幾分像傅大公子。傅幽人又想,如果當年不幸,真叫商華納了傅天浪,那傅天浪大抵也是和如今的溫席一樣了。
伏驕男想重掌神聖軍,這也容易。畢竟伏驕男才是皇上封的神聖将軍,太後便讓伏驕男履行神聖将軍的義務,從徑山寺搬離,進駐軍中操練。這消息對于伏鴛鴦來說也還好,倒是伏聖後相當不安,但畢竟伏驕男才是名正言順的神聖将軍,她又能怎麽辦。伏鴛鴦自己也不太管理神聖軍,卻笑道:“神聖軍的人只認伏忍惟,連我都不大理會的,公子驕男過去也沒什麽法兒。”伏聖後見他還是吊兒郎當的樣子就來氣,不由得訓斥道:“忍惟都過去多久了?你自己管不住軍心還說嘴?成日裏在皇宮、市井裏鬼混,那些将士們自然誰也不服你!”伏鴛鴦只覺得自己被無端罵了個臭頭,也很不開心,悻悻離去了。
那花姬倒是對伏鴛鴦好言相慰,她又想道:“如今讓伏驕男履行神聖将軍之職,可見太後還沒有打算讓他當皇子。是要等他根基穩固之後再說重入宗室之事。”想及此,花姬也略寬慰了些。伏鴛鴦和花姬說話,花姬也是柔和地笑着,輕輕地搖着搖籃中的孩子,當了母親後,又見識了伏鴛鴦的各種幼稚不靠譜,她的心思已經不大在情愛之事上了。伏鴛鴦顯然還沒進入父親的角色,平日就逗逗孩子,此外還是每天出去浪。
對浪蕩的伏鴛鴦有點約束力的情人,除了花姬之外,自然還有皇帝。伏鴛鴦再怎麽樣,也都知道皇帝寵愛的重要性。所以他定期侍寝,跟皇帝談戀愛,哄着皇帝更該官員任命,把關鍵位置的人換上自己人。皇帝能知道這些人誰是誰?都是閉着眼睛任命,然後和伏鴛鴦醉生夢死。官員的任命是何等關鍵,若是以前,皇太後必然容不得皇帝胡來,只是現在皇太後已漸漸失去了對皇帝的控制力,朝野裏還有祁公和她對着幹,她也是威力大減,所以只能對此睜只眼閉只眼,專心培養她的公子驕男。
祁公自然容不得公子驕男做大,便也用之前攻擊伏鴛鴦的那招,讓人在軍中散布流言,說伏迦藍是皇太後失散多年的兒子。其實這也不是謠言,伏迦藍也不好站出來澄清。因為這是真的。軍中的将士大多還是愛戴着伏忍惟的,便能也認為皇太後是仇敵,自然容不得皇太後的人來管理軍隊,這事情也變得相當棘手,甚至還有人說:“如果那迦藍真的是皇太後的兒子,咱就舍得一條賤命也要刺殺他,好為伏将軍報仇。”
這事情倒讓皇太後分外心煩。之前戰亂,許多外頭的流民都到了北部墾荒去了。不料最近又逢天災,這些流民又要湧入京師附近的邵郡,在京城一帶徘徊,攪出一片的烏煙瘴氣。伏聖後聞言便笑道:“正好讓神聖将軍發發威風!”她又讓伏鴛鴦給皇帝進言,讓伏驕男帶神聖軍去驅逐流民。皇帝聽了,便問道:“為什麽要趕走流民呢?他們不是沒飯吃,很可憐麽?”那伏鴛鴦便大翻白眼,只說:“他們有什麽可憐的?當年他們是叛亂地方的民衆,對朝廷不忠誠,皇上愛惜他們,給他們田地耕種自力更生,他們還不好好努力,現在顆粒無收餓着肚子就來富庶之地、天子腳下偷坑拐騙,欺負良民,不懲治他們已經是輕的了!讓他們回去踏踏實實的種地才是正當的做法。”皇帝聞言,又說:“鴛鴦少爺說得對。”一道聖旨下去,命令伏迦藍驅逐流民,并将為首作亂者關押處刑。
那伏迦藍只好領命。他帶着皇帝的谕旨,底下的兵将便也都跟随。邵郡離京師不遠,即日可來回,兵貴神速,他們很快就接近邵郡,未至郡中,就見道上許多的難民倒在路邊,不少老弱婦孺,餓得臉黃肌瘦的還算可以,見了官兵來急忙地跑動,還有些倒在路邊不動的,兵士們前去查看,多半是氣息全無的餓殍。
軍中已多有人不服伏迦藍,如今又要跟他來欺負饑民,更是一肚子氣。那副将又對伏迦藍說道:“這些都是流民?只是要趕到哪兒去?還請迦藍将軍明示!”這語氣中也頗為不滿。伏迦藍見這些流民的慘狀,也是甚為不忍,便也不語,那些流民自然不是官民的對手,餓得脫力,也不敢跟兵老爺犟嘴,逃的逃,逃不了的就乖乖地跟着走。伏迦藍一路拉了不少流民,又到了邵郡境內,見邵郡的郡伯便來迎接。他笑眯眯地接待了伏迦藍及部衆,轉臉又疾言厲色,跟訓導主任似的,吼道:“還不把流民拉起來!”一邊轉回頭來,又是笑容如春天溫暖地和迦藍等人說:“唉,真是勞駕各位官爺了,也是咱們這兒人手不足,這些流民太多,抓之不盡,實在是慚愧、慚愧!”伏迦藍不免問道:“那你原本抓住了的流民如今關在什麽地方?”邵郡伯便說:“牢裏是關不住的,就栓外頭。”伏迦藍耳朵捕捉到了“栓”這個字,感覺十分不妥,便要去看。郡伯無法,只帶了他及幾個副将往衙門外去,原來衙門後山有地,那兒有原本栓牛羊的栅欄,如今用這栅欄加大加固,困住災民。那些災民就如同牲口一樣關在裏頭,日曬雨淋,也沒口飽飯吃,幾天就會死掉好多個。
那幾個副将見了,都十分氣憤,那郡伯見他們臉色不悅,忙解釋說:“你們不知道,這些刁民沒飯吃了,餓得慌了,什麽事情做不出?偷盜搶劫咱們郡裏良民好多財物、食物,如今關起來才乖了。”說着,郡伯又引迦藍、副将們進室內,擺了宴席伺候。迦藍看見那滿桌的珍馐,也不大滋味,便推托說:“咱們來是辦正事的,哪有飲宴的道理?且将士們還在外頭,咱們不好大吃大喝的。”那郡伯笑道:“迦藍将軍見笑了,其實嘛人也抓得七七八八了,自然要犒勞犒勞。您且放心,不僅幾位大人,也有婢女備好酒肉,給外頭的兵大哥們用的。”伏迦藍卻說:“不知道那些流民每日吃些什麽?”郡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便說:“自然不比咱們好,這也是當然的,就和囚犯們的夥食一般。也不至于餓着他們的。”說着,郡伯又笑道:“迦藍将軍真是菩薩心腸的。”
幾位入了席,迦藍又說道:“我看郡伯像是為官多年了,見識大概比我多些,我有一事不明,還請賜教。”座上幾個副将對這個郡伯的油腔滑調已十分看不上,見迦藍竟然對他也油腔滑調起來,更加看不上,鄙夷之色溢于言表。那郡伯卻笑着說:“不敢、不敢!”伏迦藍便問道:“朝廷讓我驅趕流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要把這些流民趕到哪兒去,以郡伯所言,他們都不是善類,到哪兒都是個麻煩,真是令人頭痛啊。”郡伯卻笑道:“這有什麽難的?把他們趕進山裏就好了。”伏迦藍聞言心驚,聽得郡伯說得這麽自在,方知道這大概是慣例,将無主流民趕進荒山野林、自生自滅,死了屍體還有野獸蟲子自然分解碳循環,環保友好,綠色節能。
一個副将沉不住氣,拍案而起,罵道:“你這個狗官!如此壓迫百姓!還拿咱們做刀子!”那郡伯也察覺到幾個副将在生氣,見他們爆發也不吃驚,仍眯眯笑道:“這是什麽話?這些流民是從北部來的,縱有父母官壓迫,也是那兒的父母官,不幹我的事。這些流民違法潛入我管轄的地方偷雞摸狗,我還不能管了?若我不管,還拿邵郡百姓的稅錢去養護這些流民,才是真正的狗官!再說了,驅趕流民不是我的主意,乃是聖上谕旨,你說這是拿你們做刀子,豈非叛逆?”那副将也是一時語塞,講道理是講不過的,只能張嘴草馬,又說:“殺敵平亂都容易,但這個過了!反正這缺德事咱們不幹!”這幾個副将清高自持,都是被伏忍惟寵壞了,那伏迦藍卻暗暗嘆息,半晌板起臉來說:“你這話也太過分了,這麽說豈非是要抗旨不遵?”那副将灌了兩碗黃粱,也叫起板來:“咱們以往跟着伏大将軍,幹得都是大事業,從未做過這種喪門敗德的腌臜事兒!倒是你,皇太後身邊一條狗,也配跟老子耍将軍的威風?做神聖将軍?做伱媽的夢去吧!你打過幾場仗、挨過多少刀,也敢跟爺爺逞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