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奔走了幾天,除了跟駱華相熟的幾家同意之外,其餘一無所獲。李建中沒轍,只得厚着臉皮又來找駱華。
“沒人要種?”駱華皺眉。
不放心李建中這厮而跟着出來的李實冷哼一聲:“不種拉倒,難不成還求着他們種?”
李建中聞言連忙擺手:“不不不,不是的。”他遲疑了下,不好意思道,“那個,大夥兒就是、就是不确定,這制糖的事……”
駱華懂了:“是不是不相信這些東西能制糖?”
李建中苦笑:“我看是。”他頓了頓,連忙解釋,“我是相信你們的,聽說那個米線方子就是你搗鼓出來的,那再搗鼓一個制糖方子,想來也不是什麽難事……”
“那就算——”
駱華拉住李實,朝李建中擺手:“沒事,我懂你的意思。”略一想,他也能明白其中道理。都是些靠田地吃飯的人,肯定是要保守些。他低頭想了想,“要不,我先制一批糖出來給大夥兒瞧瞧?”
李建中搓搓手,不是很好意思:“若是可以的話,自然是最好的。”
李實則板着臉:“替他們打算沒得還要哄着他們做的。”
駱華側過身體快速地捏了他的掌心一下:“總歸是要做的,做一回能一勞永逸,還是值得的。”
李實這才不說話。
駱華轉過來朝李建中開口:“過兩天我這邊麥芽發好了就叫上你一塊兒看着做。”
李建中大喜:“那就麻煩你了!”
駱華搖頭:“沒事,我恰好也是要做的。做好了再給您一份。”
“成成成。”李建中往屋裏掃了一眼,瞧見裏頭有客人,忙擺手讓他自便,“回頭你準備好了直接來找我。你們先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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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華點頭。
送走李建中,倆人重新回到屋子裏。
堂屋裏的客人不是旁人,正是烏應沣。
他這回過來,還是駱華托李實給他送了個口信,邀請他過來的。
烏應沣此刻正跟秦峥他們說着米線的事:“……我直接在高州府郊外騰了一個莊子出來,讓人日夜不停地做米線,才将将夠賣。”看到駱華回來落座,他轉向駱華,“小花這方子可讓我賺了不少。”要不,怎麽會聽說他有別的方子,忙不疊地就從高州府過來呢?
駱華忙擺手:“別別,我就提供方子而已。說來還是沣叔經營有道。”不過他也好奇,“都是哪些吃法賣得多?”
烏應沣含笑:“如你所料,涼拌米線大受歡迎。”
駱華有幾分不好意思:“那個,現在天氣熱,愛吃涼拌是正常。到了冬日,肯定就變成湯米線受歡迎的。”
烏應沣拱拱手:“多謝建議。”
“沣叔客氣啦。”
米線話題暫且到此,烏應沣轉而問起口信的事:“聽說你這邊有新東西想賣給我?”
駱華看向李實,見李實點頭了,才轉回來:“是的,在信裏也說不明白,幹脆就厚着臉皮請您再過來一趟了。”
“以我跟你們家的交情,這等小事無需計較。倘若我真是走不開過不來,我也不會跟你們客氣的。”烏應沣微笑。
駱華微笑:“那我就直說了,是這樣的,我們家的玉米收成了。”
烏應沣點頭:“好事。”繼而詢問,“可會做一些玉米相關的吃食?”畢竟是新物種,若是不會很正常,他倒是能提供一二。
“那倒不是。”駱華搖頭,“玉米的吃法,我也略知一二。我這裏是想跟沣叔談談一筆長期合作的買賣,是關于玉米芯子及玉米稭稈的。”
“玉米芯子?稭稈?”這些不是拿來當柴火燒就是了嗎?
“對,我有法子能用這些玉米芯子、玉米稭稈煉制饴糖,以及,”駱華看着他,微笑,“釀酒。”
“饴糖和酒?”烏應沣驚疑。是要賣方子給他還是把成品賣給他?不管是哪個,總要先問清楚。想到這裏,他再次擡頭,“咱先說說品相問題。做饴糖的話,畝産的這些東西能出糖多少?甜度如何?釀酒的話,又是多少?酒品如何?”
“糖品,如果加玉米面,則比麥芽出品的饴糖成色更好。不加,質量也只是略次一些,不會有太大的至于出糖,則在四成到五成之間。而酒,約莫在兩百多斤到三百斤之間,比普通寡酒略烈一些,但比之燒刀子之類,卻又溫和一點。”
烏應沣眼底頓時閃過驚喜。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完全不需要跟李建中說話似的還得一一解釋,稍微一提點就明白這其中利潤。
駱華舒了口氣:“倘若您有興趣,這兩個方子我都交給您。”
糖跟酒都是不愁賣的東西,以往只能用小麥、水稻等結結實實的糧食來制造釀取,如果可以用這些收成後的殘餘廢料進行制作,期間利潤何止百倍。
烏應沣不傻,甚至還是精明的大商人。
這些邊角料什麽的,就算用買的,也不值得幾個錢。不說駱華提及的品相,光是這個出産量,其中的利潤就已經很是可觀了。
若是質量差一些,大不了就賣便宜些,對比其中需要付出的銀錢,賺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啊。
若是質量真如駱華所說呢?
駱華不過簡單幾句介紹,他已然看出其中的巨大商機。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駱華:“當真?你真的知道确切的方子?确實可行?”
駱華點頭:“确定。糖,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一批料子,如果您不着急,這兩天我能做出一批饴糖,到時給您嘗嘗。”
“好好。”烏應沣簡直迫不及待了。
駱華接着道:“我這裏沒有釀酒的器具,就不試釀了,回頭我把方子交給您,您去找人試驗。”
烏應沣好笑:“你就不怕我把方子帶走之後反口不認賬?”
“你不是說了以咱兩家的交情,無需客套嗎?難道您還會缺我一個方子的銀錢嗎?”駱華這回态度坦蕩蕩的。有李實在,不怕他賴賬。
這跟上回有意無意與李實劃清界限的樣子不太一樣啊。烏應沣詫異地看了一眼李實——看來,李大将軍這是把人弄到手了?
李實得意地笑,桌下的手往旁邊一探,抓住駱華的手就握住不放。
駱華有些羞赧地輕咳一聲,卻沒有拒絕。
秦峥再次被秀了一臉,頓時翻了個白眼。
烏應沣莞爾。
駱華忍着臉上熱意,轉移話題:“沣叔,在把方子交給您之前,我想要先跟您商量幾個問題。”
“請說。”
“我會把制糖方子教給村子裏的人,所以糖方我送給您,不收取任何費用。”他看向烏應沣,鄭重道,“我想,而今年起,我們村子應該就會很多人種玉米。屆時,他們或自行制糖、或直接售賣稭稈,我希望您能來我們村子采買。”
烏應沣想了想:“價格方面可否交給我們來定?”
“這是自然。尤其是饴糖,做出來的成品不一定品相都是好的,這需要你們自行去估量。另一方面,他們賣不賣給您我也不确定。”他頓了頓,“我只是想給鄉親們找一條出路。”
烏應沣眼神奇異地看了他一會,拱拱手:“好,這事我答應了。以後這些材料的采買,必定優先選擇鶴溪村。”
駱華舒了口氣,回了一禮:“謝沣叔。”
“不過舉手之勞。”烏應沣搖頭晃腦,“少年出英雄啊。小小年紀,做事不忘兼濟鄉鄰,烏某敬佩。”
駱華撓頭:“沣叔就別贊我了,這些于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烏應沣搖頭。是不是舉手之勞,走南闖北多年的他自有所判定。
“咱們還是說酒方子吧。”駱華話題一轉,朝着烏應沣狡黠地笑,“不知道沣叔打算作價如何?”
“獨家售賣?”烏應沣問道。這個詞還是上回米線方子的時候駱華提及的。
駱華點頭:“自然。”
烏應沣沉吟片刻,擡起手,五指伸開,正反各一翻:“一千兩銀子,如何?”
駱華大喜:“沣叔就是爽快,成交!”生怕烏應沣反悔,他迫不及待站起身,“您稍等,我這就去把方子給您取出來。”欠身行了一禮,他就鑽進房裏。
烏應沣等他進了屋,轉回頭就問李實:“你這媳婦兒,這一手玩得漂亮啊。”低調地賺錢了,又給村子指了條路。過不了幾年,想必這鶴溪村也能改頭換面了。
李實一副引以為榮的樣子:“那是自然。”
“這學識見地,可不像是小村子裏長大的人……”烏應沣意味深長。
李實挑眉:“不管他是什麽人來自哪裏,你只要記着他是我李實的媳婦兒就成!”說完,還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秦峥。
秦峥連忙擺手,示意自己不摻和。
烏應沣眯着眼:“雜學,懂商,待人接物進退有度,寬懷大義……”他感慨,“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大家族教出來的孩子。”枉他自诩走南闖北多年見多識廣,初見面時,竟然看不起這位鄉村小子……
他轉向李實,鄭重道:“李大人,此子不錯,萬望珍惜。”
李實含笑颔首。
秦峥摸摸下巴——難不成真是他對駱華這小子帶有偏見了?
恰好駱華拿着方子走出來,衆人就摁下不提。
針對此間細節讨論了一番,再約好過幾天過來,烏應沣帶着糖酒方子就急匆匆回去了。
駱華早先提前泡發的麥芽已經可以了。他叫上李建中、李東、駱長安幾人,就開始制糖。
提前留出來的一批玉米芯、稭稈磨碎,浸泡,清洗瀝水,上屜汽蒸,略涼一些拌入麥芽乳,然後下缸糖化。
糖化要維持熱力。駱華在蓋房子的時候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
新宅子堂屋那邊有暖牆,他幹脆把糖化放到那邊,順便還能把新房子的潮氣烘一烘。
讓李實打了個高架子的箱籠,糖化的缸子直接塞進籠子裏,貼着竈爐的煙道架在竈臺上,然後底下開始燒火。
足足燒到後半夜才結束。
然後放出糖液過濾,立馬上鍋熬糖濃縮制饴。
等天邊亮了起來,這一大鍋的黃褐色饴糖終于成了。
熬了一宿的李建中三人激動不已。
聽得駱華說成了,李實放下攪拌的勺子,擡頭看他:“那可以回去歇息了吧?”
“再等等,這糖還得收起來呢。”駱華看着這黃褐色的饴糖喜笑顏開。沒有溫度計、沒有濕度計,沒有各種現代的工具,沒想到成色比預想的還要好。
“放在這兒不會丢。”李實抓起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沒好氣道,“就放在這兒,誰不信的自己過來看看。”
駱華眨眨眼:“好像,也行?”
李實掃視了一眼旁邊幾個湊在爐子前的人,拉起他的手往外拽:“行不行另說,你熬了一夜,現在馬上立刻回去歇息!”他咬牙,“我好好兒養着的媳婦兒可不是這樣給不相幹的人做牛做馬的。”
被拽着出門駱華回頭看了眼,想着也沒什麽事就随他了。聽了這話他頓時反駁:“我可不傻。這麽累,做一次就夠嗆了。我做的時候叫上東子哥他們,”他狡黠一笑,“就是想着以後當甩手掌櫃,誰要是不會的就去找他們。”
李實的臉色這才好看點。
駱華斜睨他:“現在放心了吧?”
李實揉揉他發頂:“嗯,如果你能趕緊回去歇息更好。”
“歇什麽歇!”駱華揪起衣襟聞了聞,“這大熱天的,在爐竈前面悶了一天一夜,整個人都酸掉了!得洗過才能睡——唔!”
李實逮着機會啾咪了他一口:“我不嫌棄。”
已經快要被親習慣的駱華皺鼻:“我嫌棄你!”他按住李實胸口往外推,警告道,“你沒洗漱換衣不許上床!”
李實:……
倆人打打鬧鬧回到舊宅。秦峥早就按着往常的點起來上山練武去了。倆人輪流沐浴更衣完就鑽進房裏相擁着補眠。
直睡到大中午才起來。
草草吃過午飯,李實過去新宅子那邊幫忙,還有些困倦的駱華尋思着是不是再歇一個晌,外頭突然傳來喧嘩聲。
他奇怪地走出門去,通過敞開的院門,就看到兩輛馬車由遠而近地向着他們家駛來,後邊還追着一串兒的頑童。那興奮的歡呼正是這幫娃子鬧出來的。
風塵仆仆的馬車看着簡簡單單的,也不像是烏應沣家的。再說他過來的話,不會坐兩輛馬車——
等等,難道是……?
他突然想起李實說過的家人。
忙不疊跳下臺階,駱華幾步到門口,把院門拉得更開,等着馬車過來。
沒多會兒,馬車就到了近前。
駕車的壯漢拽緊缰繩,馬車緩緩停在院門口,後頭一輛緊跟着它停下。
壯漢掃視一圈周邊,确認附近只有這一家破宅子,旁邊是已經蓋起來一半的外牆,依稀能看到裏頭忙碌的人影。掃過一圈後,他轉頭朝車裏喊了句:“張叔,到了。”完了他跳下馬車。
駱華才發現他的右腳是跛的。
馬車裏鑽出一名不過老者,瞧着不過五六十歲,卻自有一股子儒雅的風範。
他打量了幾眼駱華,跟着下了馬車。
後頭馬車也跟着下來兩個男人。一個左眼泛白、看着像是不能視物,猙獰的疤痕很是吓人;另一個則看着挺斯文的,不過左手袖子紮緊,露出空蕩蕩的左前臂。
四人前後腳走到院子門前。
打頭的壯漢朝着駱華拱拱手:“這位兄臺,請問這是李實家嗎?”
這幾人雖然看着有些吓人,但想到可能是李實的家人,駱華自然是不怕的。他笑着點頭,對幾人的殘疾恍若未見:“是的,幾位可是李實所說的、由京城過來的家人?”
壯漢點頭,後頭幾人也跟着松了口氣。
獨眼的那位漢子立馬嚷嚷:“将軍怎麽住這麽破的屋子啊!”
滿臉笑容的駱華頓時僵住。